谁知管大忠说出口的却是:“山东右布政使谢子安接旨——”
谢子安……
云氏……
谢福……
反应过来的谢子安不敢怠慢, 撩袍子跪下高声道:“臣谢子安接旨!”
心里却飞快合计:再一道给他的旨意, 会是什么?
谢子安一跪, 云氏、谢福没犹豫地都跟着跪了,其他人见状也都再次纷纷跪下,管大忠又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尔为诚意伯, 赦造诚意伯府,赐免死铁劵,世袭罔替……”
诚意伯!
没一点心理预期的谢子安闻声似被天降馅饼砸中一样,脑袋嗡嗡直响,好半天都不知要做什么反应。
云氏是传统妇人,小心谨慎惯了,反应一贯较慢谢子安半拍。
听到“封尔为诚意伯”时云氏还在想这诚意伯是个几品?管啥的?怎么先前都没听说过这个官位?
直等听到“世袭罔替”后云氏才醒悟过来:这诚意伯竟然是爵位,不觉大喜过望,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这很不合规矩。管大忠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却没有借题发挥。
谢子安以文入爵,圣宠正盛,他脑子有坑才去触他霉头。
再说过去一年谢子安在山东干得委实不错,民间风评甚佳,他以此生事,不说陛下怎么想,山东百姓先就会骂他。
他上辈子不知干了啥缺德事导致这辈子被割了子孙根,为人处事合当以宽和为上。
管大忠无视云氏,只看谢子安。没想谢子安似被戏里的孙悟空使了定身法一样,垂头跪着动也不懂,显见得也是高兴傻了。
管大忠只得看了身边的小太监一眼,小太监心领神会地上前提醒道:“谢大人,您谢恩哪!”
谢子安方恍若提线木偶一样地磕头谢恩。
管大忠把圣旨递给谢子安笑道:“伯爷,大喜!”
至此谢子安方把刚断片了的思想连续了起来,意识到自己成了伯爵——诚意伯!有铁劵、世袭罔替的诚意伯!
脑子明白过来,谢子安跟管大忠致谢:“有劳公公了!”
管大忠笑:“好说!”
谢子安把管大忠往屋里让:“公公里面请。”
管大忠眼神暗示谢子安看身后小太监,告诉道:“且等等,还有给夫人的旨意!”
谢子安立醒悟到自己心急了。
“哦?”恢复了镇定地谢子安恍若无事地含笑拱手道:“这么说还得再劳烦公公了!”
听谢子安和管大忠寒暄了这么久,么一大片话,云氏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复了往日的镇定,连得了心心念念的九宝项圈也只是含蓄浅笑——比起封爵,成为戴七翟冠的超品伯夫人,项圈算什么啊?
谢福则悄悄地把原先备给管大忠红包里加塞了一张银票——他主子封爵这么大的喜事,只五百两喜钱哪够,必是得一千两才行!
收好银票,管大忠在喝
一口茶后主动告诉谢子安道:“洒家骑了这么多年的马,还是今儿才知道这马掌原是贵世子所制,伯爷所献——佩服,佩服啊!哈哈——”
已发京报的消息,没啥好隐瞒,管大忠乐得顺水推舟,做个现成人情。
谢子安一听就懂了,他这个爵位是为马掌而得,而儿子不用他所请,也已被封世子。
镇守太监监察军事,联通锦衣卫,消息比他们地方官灵通。
“都是皇恩浩荡!”
谢子安口头上歌颂弘德帝,心里则暗搓搓地赞叹他儿媳妇天生的富贵,不过二十岁就成了超一品世子夫人。
他一家子能有今天真是沾了儿媳妇的光!
今年山东境内,夏粮、秋粮大丰收,地税比往年涨了七成还多。自腊八后,济南官场上下就眼盯着谢子安的府衙,想知道他今年会得什么赏赐。
管大忠抱着圣旨一露面,许多官得了信便就坐着轿子贺喜来了。
临进门终于听到管家跟谢家门房打听来的赏赐,不想竟是封爵,还是世袭罔替的伯爵,不免齐齐惊掉了下巴——文不封爵。陛下对谢子安是有多宠信,竟然为他打破
了常例?
于是这贺喜(吃瓜)的心就越发热了,心说今儿真是来着了,竟然撞见这样的盛事!
谢福对于来人贺喜早有准备,只云氏有些茫然——七翟冠、九宝项圈只大礼才能戴,她今儿要穿戴什么见客才能彰显她诚意伯夫人的身份?
真是要愁死了!
常言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跟着男人做官十来年,竟是从没见过正一品夫人朝贺大妆外的装扮。
迄今为止,她见过的最高等的常服诰命也就是正二品,且只有两位:一位是翰林院掌院周文房的夫人,另一位则是山东巡抚夫人。
“要不,”陪房陶保家的给出主意:“先把过年那套点翠珊瑚牡丹头面拿出来戴?”
还是冬节时候,谢尚给云氏孝敬了一套金丝点翠红珊瑚牡丹花头面。
云氏得了提醒,笑道:“果然!先尚儿送来时我还可惜说奢华太过,除了过年,家常没什么机会戴。”
远不及儿媳妇的红莲冠典雅,实用。
“现今看却似特地为今儿给打的!”
封爵的好日子,可不就要这样富贵奢华的头面才显喜乐吉庆?
“要不怎么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陶氏拿来头面匣子打开:“夫人瞧这头面上牡丹花所用的红珊瑚,不止色正,而且无瑕,加上宝成银楼的精雕细琢,任谁见了不以为跟真的一样?”
“这都是咱们世子爷对夫人的孝心。老话说孝心通神,感天动地。世子爷一贯孝敬伯爷夫人,先准备节礼时必是感应到今日之事,方打了这个头面来解夫人今儿的急……”
陶氏说话的根本出发点就是凑趣,云氏闻言想起这回封爵的根由是马掌,而马掌的起源不过是红枣和儿子的一句“给马穿上鞋子”玩笑话,却是大为认同,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这冥冥之中可不都是天意!”
比如她男人早年坚持给长子娶红枣这个庄户女,就是看出她将来一品诰命的命数。
结果现才几年,她就走了无数人一辈子也走不到的高处。
亏她年前封二品诰命时还沾沾自喜,以为走在了儿媳妇的前头,会在她前面进一品——毕竟从二品和从六品之间足足差了有十品!
谁想不过一年就被赶上了。
儿媳妇竟然在她之前领旨受封。
真是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常言道人欺人,天不欺人。
上天按照马掌制造的功劳大小按序给了她一家人奖赏——长子夫妻首创最先,丈夫和她进献其次,公公和太公公最后。
不服不行!
“尚儿媳妇明年过二十岁,”云氏和陶氏道:“你回头和城里几个银楼掌柜的说,不论价钱,但有好的宝石都只管送来。”
她要给儿媳妇明年生辰用心准备礼物!
……
午后席散,送走贺喜的客人,谢子安和云氏道:“你准备准备,等几日爹到了咱们一起进京谢恩。”
俗话说“七十不留饭,八十不留宿”,他爷爷都九十多了,再没出门的道理。这回受封诚意伯,陛下也免了其进京谢恩,只在原籍磕头就好!
云氏点头答应,转又问道:“圣旨里有提到赦造诚意伯府,是不是还会赐咱们一个宅子?”
“应该是,”提到宅子,谢子安也颇为期待,微笑道:“但就不知道具体会赐在哪里?”
这得看运气了。
似上回长子的运气就很好,得了个带花园的宅子,后来更是挖出了泉!
得了男人的肯定,云氏兴奋道:“哪里都还在内城!”
都比先前东四六胡同的宅子离宫近,方便上下朝。
“这是肯定的!”谢子安认同:“我记得尚儿现住的官帽子胡同附近都是伯候府格局的房子屋。先尚儿一甲三人的宅子都赐在哪儿,想必空宅还有,咱们的诚意伯爵府能赐在那儿就好了!一则离得近,二则尚儿在那儿不过住了两年,咱们就封了爵,可见那地方风水上佳,且跟咱们八字相合,旺咱们!”
“对了,这回咱们若是进京谢恩也还住你先前住的东院就好。主院叫尚儿和他媳妇住。咱们家现运势正旺,不宜妄动!”
云氏一贯是谢子安怎么说怎么好,但眼下只发愁一件事:“咱们住东院,爹和娘呢?”
谢子安摸摸下巴:“我和爹说一起住好了。”
去岁李满囤一家住西院,这回没得封,可见风水不如云氏住的东院。
再说三进的院子,比他先前的住的宅子还大,也不用担心住不下!
……
第659章 最好的回报
圣旨腊月十一到了江州府城。江州镇守太监夏伦一看竟然是文官封爵这种百年不遇的好事, 想着这么大的喜事喜钱一准不少,不敢耽误,立即出发, 快马加鞭地终于腊月十四早晌到了雉水城。
时谢知道正在书房里看谢奕背书, 忽看到管家往屋里探头,知道有急事, 出言问道:“什么事?”
管家赶紧进来告诉道:“回老爷, 刚春管家使人来回说府城的夏公公捧了圣旨即刻就到,请大老爷还有老太爷预备接旨!”
“接旨?”谢知道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做官的儿孙一个在山东、一个在京城,陛下即便有旨意也是往这两个地方送,怎么给送家里来了?
这事可透着奇怪。
看谢知道沉吟,谢奕问来人:“春叔呢?”
他怎么没自己来?
下人回道:“春管家在前面陪着刚来报信的公公说话。”
“报信的也是个公公?”谢奕想想, 转身和谢知道道:“爷爷,现咱们江州的镇守太监便姓夏。不知道来传旨的是不是这为夏镇守?”
镇守太监监督地方军事,是和一省大员一般的存在。如果真是他来传旨,说明这旨意的分量不清。
常看邸报,谢奕对本省官员有着与他年龄不相配的熟悉。
谢知道站起身道:“先去五福院, 把这事告诉你太爷爷!”
五福院里谢老太爷已然穿着一身新衣候着了。一见谢知道过来, 张口就问:“可是有贵客登门?”
谢知道瞬间便放了心。
他爹精通《易》。他现既这么说,就说明是好事,不用担心。
谢奕星星眼望着老太爷,一脸崇拜地赞叹道:“太爷爷,您已经知道了啊?!”
他虽读熟了《易》,但对今日之事一点预感都没有。可见要学习的地方还多。
老太爷和气笑道:“今儿一大早院里梅树上飞来两只喜鹊, 我就知道会有贵人登门!”
“不过我却不知道具体是谁——现是谁来了?”
谢奕赶紧告诉道:“太爷爷,是府城来的公公,让您和爷爷准备接旨!”
谢老太爷……
谢奕的话完全出乎了谢老太爷的意料, 毕竟他还是个人,不是神,即便遇事有些预感那也是基于多年世事经历的推演——马掌的事已过去十年,老太爷一时之间又怎会想到?
谢老太爷讶然地跟长子求证:“接旨?”
谢知道点头:“来人是这么说,而且说是夏公公来宣旨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夏伦夏镇守本人!”
“不管是不是,”沉思一刻,谢老太爷告诉道:“能够接旨都是咱们谢家满门的荣光。你赶紧地去换件新衣裳,还有奕儿也是。再叫人告诉知遇他们,叫他们也都来!”
“又春呢,叫他准备鞭炮,香炉……”
说话间谢又春火急火燎地跑进来磕头道:“好叫老太爷,大老爷、二爷知道,咱们家老爷腊月初八封了诚意伯,尚老爷封了世子。”
“什么?!”
一贯沉稳的老太爷失去了长久以来的镇定,失声问道:“你这消息都是打哪儿听来的?”
谢又春告诉道:“小人跟府城来的小夏公公打听来意,小夏公公不肯多言老太爷、大老爷的好事便拣老爷、尚老爷的消息告诉了些!”
“好!好啊!”
谢老太爷翰林院三十年不是白待的,闻言心里便有了预感,不觉喜上眉梢地跟听呆了谢知道道:“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换了衣服来同我去大门迎圣旨!”
……
雉水城里除了谢家再无人家有八抬大轿。夏伦的绿呢大轿仪仗一进城立就吸引了雉水城人的注意,众人不免议论:“可是谢老爷回来了?”
“不应该啊?做官都是一任三年,谢老爷去岁才升了官,怎么会现在回来?”
“那轿子里坐的是谁?谢状元吗?”
“不会是谢老爷和谢状元,”有明白人指出:“无论谢老爷还是谢状元来家,谢二爷必然要出城迎接。但你们看到谢二爷没有?”
“所以这轿子里坐的一准不是谢家人。”
听着不是一般的有道理,周围人七嘴八舌地问道:“不是谢家人,还能是谁?”
他们城统共就这么大,除了谢家再还有谁家?
“看方向不是县衙就在谢家,”明白人告诉道:“咱们且跟过去看看,不就全明白了?”
众人听得有理便都跟着轿子涌去了东街,然后离老远便看到谢家大门洞开,往日站在门前的豪奴全站到了阶下,看到轿子过来,一起跪下磕头,其神色比过年接财神还郑重——非先前谢子安、谢尚中举、中状元以及做官后来家所能比。
看热闹的人见状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噤了声,屏气看着穿着大红妆花飞鱼服的夏伦捧着明黄色圣旨从轿子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