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李满囤如此说,余庄头一行人方才罢了。
打发走庄仆,红枣眼见几个碗吃得干净并没有碗底,不觉心松一口气。
族人们都要先给长辈拜年,现还没来轮到她家。她家锅里的枣子该还都是干净的。
刚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好,就有族里半大的孩子结伴来与李满囤和王氏拜年。
有孩子上门是喜事,王氏赶紧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苹果桔子给来拜年的孩子一人一个。
出乎意料,二房三个大点的孩子和三房的李贵富,也都照规矩上门来了。
一进门几个孩子就由李贵雨领着,给李满囤夫妻拱手拜年。
见到几个侄子上门,李满囤自是高兴异常,他一迭声的让王氏给侄子们拿果子。
对于素来眼高于顶的侄子们侄来拜年王氏虽然诧异,但还是照男人的意思给了他们加倍的果子––每人一个苹果和一个桔子。
拜好年后告辞出门,李玉凤忽然回头问道:“红枣妹妹,你要和我们一起去拜年讨果子吗?”
李满囤闻言心里一动。他看向红枣,结果却看到红枣摇头,心中暗道可惜。
拜年讨果子,是李满囤幼时最祈盼的活动。这一天,他和他妹桃花能得到半篮果子,够他俩吃很久很久。
红枣可没有李满囤的怀旧情怀。她作为一个怕冻星人,在自家不缺吃喝的情况下,她才懒得为几个果子在西北风里东奔西走呢!
何况,红枣今儿还有大事要办——她得盯着她娘,防备她把别人吃剩的枣子茶给倒回锅里去。
眼见红枣不去,李玉凤很是失望,但还是尽力笑道:“那下次吧!”
“行!”李满囤替红枣答应下来:“玉凤,你们就先回去。红枣还小,还没独自出过门。”
“等明年她再大一点,就和你们一起去。”
刚才一进屋李玉凤的眼珠子就叫满堂的红漆家什给映得通红。
此前,李玉凤从未见过大伯家这种红得发光,甚至能照见人影的家什。而堂屋里,除了漂亮的家什,还有黄铜的油灯、黄铜的香炉、白色的细瓷贡盘、黄铜的洗脸盆、以及黄铜的锅和茶吊子。
黄铜,那可都是钱!看到几样铜器,李玉凤终于明白她娘郭氏昨晚和她说的她大伯家有钱,到底是多有钱!
难怪红枣能穿这么漂亮!红枣家钱多得能做家什,确是能随便买棉袍子穿。
想着娘的话,李玉凤决定交好红枣。故她方才约红枣一起玩。不想红枣不接她的茬。
正失望着呢,不料大伯却是接了腔,这又让李玉凤看到了希望––明年就明年吧,她明年有棉袍子穿也行。
李贵雨瞧见他大伯李满囤家的堂屋,也是震惊不已。
李贵雨此前见过他大伯家的铺子,也就一个门脸。所以,即便后来他又听说他大伯城里还另置了一处宅子,李贵雨也没当回事––城里的宅子,他家也有,而且还不小呢!
但今儿这么一瞧,李贵雨才知道即便是一样的宅子,其内里的家什差别可以这样大。
似他家的木头家什虽也刷漆,但刷的都是黑漆,瞧着和他爷的寿材一样,黑沉沉的,没一丝喜气。
而大伯这屋一进来,他就觉得长精神。
这屋家什,李贵雨想,怕是比他大伯给他爷的羊皮褂子还贵吧!
他大伯真不是一般的剩钱!
现在,李贵雨终于明白他娘为啥要整天懊恼当初没把他或者他弟李贵吉过继给大伯了。他也明白他爹为啥要发愤供他兄弟三个读书––分家不过半年,他大伯就发家至此,若他家人再不上进,那么先前,他奶为他爹和他叔以分家争来田地就是个笑话。
他们枉做了小人。
总之分家后,他家日子不该过得比他大伯家差,起码,不能差太远。
他和他的弟弟们得帮他爹和他奶把他们二房的门户撑起来,不能教人看轻了去。
几个孩子刚出门,家里又来了几个族里孩子。王氏虽然一个也叫不出名字,但瞧着眼熟便也都给了果子。
没一会儿李贵银同他哥李贵金和李贵林也一起拜年来了。王氏照规矩给招待了果子茶。
三个人端起碗没坐一刻就又去了别人家。待人走后,王氏收拾桌子。她眼见三个碗里都有剩果子,就把三个碗底给倒并成一碗,然后就打算把这碗剩果子给倒回锅里。
红枣一直盯着王氏动作,见状当即拦阻。
“娘,”红枣问:“你不嫌恶心吗?”
“贵银哥吃东西跟猪似的,在碗里拱啊拱的。”
“这碗里,不知道沾了他多少口水。”
王氏原本无所谓,但经红枣这么一说,立就觉得恶心——这手里的碗就倒不下去了。
李满囤在旁边摇头道:“算了,你倒给鸡吃吧。”
“咱家横竖来人不多,倒也有限。”
红枣闻声立接过王氏的手里的碗蹬蹬地跑去了鸡窝。
“这孩子,”王氏无奈笑道:“连自家兄弟的碗底也嫌。”
“红枣这孩子这脾性随她大姑桃花,”李满囤不以为意道:“讲究。”
“桃花也不肯吃人剩饭!”
明儿大姑子才家来,男人这就惦记上了。王氏闻言一笑,并没接茬。
午晌前回到家,李贵富给他娘钱氏看他上午得来的果子。
“娘,”李贵富把果子一个个拿出来告诉他娘果子的来历。
“这个苹果,是二爷爷给的。”
“这个桔子,是族长给我的。”
……
“这个苹果和这个桔子,是大伯母给的。”
跟着李贵雨去大伯家拜年的李贵富眼见李贵雨、李玉凤都规矩的管王氏叫大伯母,一向学着他奶于氏叫王家的李贵富也下意识地改了口风,唤王氏大伯母了。
钱氏闻言有些诧异:“你去你大伯家了?”
“是啊!”
“是玉凤姐姐说去的,然后贵雨哥哥就说一起去。”
“然后我就跟着一起去了。”
玉凤起的头,钱氏心说,这一准是郭氏的主意。
正想问问他大伯家都看到了啥,钱氏便即听到李贵富自发说道:“娘,你后来去过大伯家吗?”
“现大伯家不止有井,而且他家堂屋门口的前廊里就有四口水缸。”
“娘,我乘人不注意偷偷瞧了。大伯家四口水缸,三口的水都是满的,下剩的一口缸,里面也还有大半缸水。”
“娘,等往后咱家有了钱,也打一口井置四口水缸。”
“这样,你就不愁没水用了!”
儿子的话实在贴心,钱氏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想着今儿是大年初一不能哭,钱氏赶紧的又拿手指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娘,”李贵富见状赶紧把话岔开:“大伯家的家什可漂亮了。”
“比贵林嫂子的陪嫁还漂亮!”
大房的家什,钱氏没见过,但贵林媳妇的家什,钱氏却是知道的。
族长家有八十来亩地,家常请了四个长工帮忙耕种。他独子李贵林的媳妇自然是门当户对人家的姑娘––她一份嫁妆,其中只木器家什就摆了一间堂屋和两间卧房,整三间屋。每样木器都刷了罕见的枣红色油漆。据说当初进门晒嫁妆时一摆出来,就看瞎了全族人。
钱氏虽然进门晚,但家常也见过贵林媳妇的这套木器,自然也是艳羡不已。
现听说大房的家什比贵林家的还好,钱氏实在想不出还能怎么个好法。
想了一刻,钱氏不得要领,只能摇摇头去准备午饭。
第83章 回娘家
厨房里, 郭氏听了女儿李玉凤的话, 也是半晌无言。大房比她想的更剩钱,家常都用上铜面盆、铜锅了––这可是族里头一份!
“今儿你叫红枣一处玩, 红枣没来?”郭氏想了好一刻,方才说道:“没事,下次你瞧到机会记得再约她。”
“甭管她来不来, 时间长了,你大伯就知道你的好了。”
“哎!”李玉凤很痛快地应了。
转眼就是初二。早饭后,李满囤想着他妹桃花是个爆脾气,而他还没和桃花说过分家的事儿 。李满囤知道桃花家远,不大可能早到。但在丢下早饭碗后, 李满囤还是迫不及待地准备去老宅候着。李满囤很满意如今的日子,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红枣见状, 立刻拉住李满囤的衣裳道:“爹, 你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去!”
她大姑同她表哥一年才家来一次, 红枣自是要亲去迎接。而且她小表哥陈玉去年家去前说了今年会带猪牙角给她。
据陈玉说他们村都是用猪牙角洗头洗澡和洗衣。红枣琢磨着这猪牙角可能就是前世皂角的异世版, 故而心中颇为期待。
红枣实在是受够了洗头洗澡都要抓把草木灰的日子。草木灰主要成分碳酸钾。这玩意可是强碱,长期使用可伤皮肤。
王氏也知今儿大姑子来家。她有心在一向瞧不起自己的大姑子面前展现她的持家本事,故而极其安心地留在家中准备茶点。
李满囤和红枣进屋时李高地瞧见王氏没来不觉有些诧异问道:“满囤,你家里的呢?”
“爹,”李满囤沉着回道:“我想着桃花一年才回来这么一次。她还不知道家里分家的事。”
“等她家来了我领她去我那宅子认认门。”
“刚出门时我就让王家的在家里侯着。这样一会儿桃花过去,家里茶水点心都是现成的。”
“然后等午饭的时候,我们再一同过来。”
李高地提李满囤提起分家脸上也是讪讪——他还真是难以启口和长女桃花说分家把长子分出去的事儿。
现李高地听说李满囤愿意自己和桃花说分家的事儿, 自是求之不得,当下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于氏一旁听着心里则暗叫可惜。
于氏原先打算让她亲闺女杏花和她女婿刘好借着继女桃花家来的机会一道去继子家认门。
继子现在发财,于氏先前想:今儿他必少不了给他亲妹桃花钱物。这样杏花同去一准也能得些便宜。
但现中间夹了分家的事儿,杏花就不宜上门了。她只能等下次机会了。
于氏正琢磨着呢便听到院外有了动静。
“二哥,二嫂。”院里传来李杏花的声音。
于氏闻声立刻就出了堂屋欢喜笑道:“杏花!”
李杏花今年二十五岁。她嫁在大刘村,夫家姓刘,单名一个好字。
李杏花和刘好成婚六年生育有了一儿一女,其中儿子刘茗,过了年就五岁了,女孩叫刘茶儿,则是两岁。
刘好上头有两个哥哥。故而分家时刘好只得了三亩地。但因大刘村靠近码头,刘好农闲时便在码头摆一茶水摊卖茶水,间或也卖一点红薯、窝头之类的吃食,家里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去岁刘好更是沾了商人收购枸杞的好处,于年底竟置了一辆骡车。刘好准备让这骡子在农忙时耕地,农闲时帮人拉货,而家里的茶水摊子就由他媳妇李杏花带孩子看着。所以,今天李杏花一家竟是坐着骡车来的。
于氏出房看到院里的骡车,知道杏花过得好,自是高兴。
眼见李高地也站起了身,李满囤方跟着站了起来。
眨眼间于氏、李满仓、李满园、郭氏以及几个孩子就将李杏花一家族拥了进来。
李杏花和她女婿刘好进屋先叫爹,然后便瞧到了李满囤。
刘好常在市面上走动自然知道他媳妇娘家大哥李满囤八月节后得了老北庄的新闻。
刘好做梦都想发财。故而自得了这条新闻后他就起了交好李满囤的心。只可惜这些年他和李满囤都没啥来往,不好贸然上门。而年前他来岳家送年礼,也机缘不巧没见到人。
今日一早刘好就赶着媳妇李杏花回娘家原就是为了能堵到李满囤。现刘好进屋见到李满囤在自是心中高兴。
“大哥!”今儿刘好的这声大哥叫得极其亲热而响亮。
李满囤闻声点点头笑道:“杏花、刘兄弟,你们来了!”
红枣也跟着凑热闹:“小孃孃、小姑夫过年好!”
“好!”李杏花随口应付。结果低头瞧见红枣身上的红衣裳,脸颊不由得抽了两抽––红枣这丫头竟穿着颜色衣裳,穿着颜色衣裳还不算,还是长过膝盖的长棉袍。
看来,李杏花想,她大哥确是发了家。
上次归宁还是八月节附近,那时李杏花听她娘于氏说了分家的事,知道她娘把她大哥和三哥给分了出去。
对于她大哥李满囤,李杏花虽没恶感,但碍于她娘,这些年也没有过亲近。两人感情平淡,家常只有面子情上的往来。
李杏花和两个亲哥的感情都好。她眼见分家的结果是大哥吃亏,二哥收益,三哥扯平,自不会多言。
李杏花再想不到分家吃了大亏的大哥家如何仅半年就得了一个庄子,然后还给孩子置了细布长棉袍,这是得多剩钱啊!
李杏花今儿虽然也穿了一身暗红色衣裳,但却是粗布的短裤袄。
李杏花家没有棉田,布都得市买。一匹细棉布2吊钱,比粗布贵了足足800文––这都抵她家茶水摊平时十天半个月的收入了。李杏花可舍不得买细布––粗布和细布一样穿不算,还更耐磨呢。
李杏花下意识地看了她娘于氏一眼,眼见于氏冲她摇头,李杏花便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当下也不多说。
于氏恭维女婿。她先把刘好让到火盆旁边坐着,然后方瞧杏花带回来的东西:一包花生糖、一包桃酥、一包红枣和一包年糕。
于氏看一样赞一样,直说破费,捧得刘好一脸得意,好似真送了啥了不得的东西似的。
李满囤冷眼瞧着,也不说话。他送了那么多好东西来于氏都没得一个笑脸。东西他虽是孝敬他爹的,但于氏也没少吃。
红枣则笑眯眯地看着郭氏端枣子茶招待她的小姑父和小孃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