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就上了年头的小区，现在看来更觉古旧。不过小区里依然是干净的，明显依然有人在住。三三两两的老人在树荫下摇着蒲扇乘凉，这个小区不常来陌生面孔，看见两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拎着礼品过来，大家都有点好奇。
徐瑶本来一路上都很轻松，真的到了这边，反而变得有点惴惴。她低声对简升道：“距离我搬出去已经二十年了，当时那些很熟的阿姨都变成了阿婆，认识的阿婆可能都已经不在了。”
察觉到她的些许低落，简升无声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向周围看了一圈，小区面积不大，年轻人少，完全做熟客生意，也没什么看起来很新潮的餐馆。根据需要对他说的面馆名字，他很快找到了位置，牵着徐瑶的手走了过去。
徐瑶被他牵着手走进面馆。在屋里吹着风扇看电视的女人闻声看过来。她勉强还可以归结到中年女人的范畴，不过黑发中夹了些许银丝，已然显出老态。
徐瑶和她目光相接，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地。她怔怔地看了风扇边的女人一会儿，有点手足无措地上前，嘴唇开合好几次，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小声叫她：“大娘……”
大娘笑了，声音还是徐瑶记忆里的爽朗：“是不是瑶瑶？这么多年也不来看看大娘，小没良心。小丫头可长成大姑娘了，又高又漂亮，亭亭玉立的。今天想吃什么面？大娘去给你做。”
就像徐瑶一眼认出了她一样，她也一眼就认出了徐瑶。徐瑶眼底泛起些许朦胧的湿意，浅浅地抿着唇笑。
“来两碗葱花清汤面，我以前最常吃的那种。”
说完之后，徐瑶转过身，将身后的简升拉了过来。
“大娘，这是我老公，我带他过来让你见见。”她轻声介绍，有点害羞也有点腼腆。
大娘笑呵呵地朝简升点了点头，而后转向徐瑶，问她：“现在日子过得好吗？”
徐瑶的唇角弯起来。
“好。”她说，“大娘，我现在特别幸福，再也不会委屈得自己躲起来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升面见江城中学的毕业班好苗子，散场的时候，有个女生摸到了徐瑶身边。
“学姐。”她好奇中带着向往地问，“怎么在明大找一个数学教授当老公？”
徐瑶：“……”
我要是说上课睡觉这种实话，旁边看着的校领导会晕过去吧。
徐瑶沉着地道：“好好学习吧，不用考虑这种问题。”
女生：“嗯？”
徐瑶：“天涯何处无芳草，老公何必明大找。最好的已经被我挑走了，剩下的全是将就。”
女生：“……”
第28章
大娘姓赵, 在小区楼下已经开了二十几年面馆，守在这个小小的店面里迎来送往，对这个老旧小区的事情了如指掌, 对徐瑶也很有印象。
“徐家的小姑娘, 叫瑶瑶是吧？从这边搬出去的人多，时常哭着跑回来的就你一个。”赵大娘笑呵呵地道, 给他们端上来两碗面，肉眼可见的分量超足, 卖八块钱一碗明显血亏。
徐瑶被她说得不好意思, 有点发窘；“也不是每次都哭……”
“这倒也是。”赵大娘摇着蒲扇在旁边坐下，把电风扇特意向他们桌那边转了转, 语气促狭，“这丫头从小就倔, 也就最开始哭过两次，后来都是一脸憋气地进来, 吃几口面之后才开始含着两泡泪。”
徐瑶：“……大娘！不要再揭我的短啦！”
还害羞上了。赵大娘笑着摇了摇头，自来熟地看向简升：“简升是吧？瑶瑶哭起来是不是总显得可怜兮兮的？大眼睛含着泪, 眼睛鼻子都是红的，哦呦那个惨呦, 看得人都不忍心。”
简升闻言笑笑, 想了一下才说：“是有点，不过她现在很少哭了, 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徐瑶在旁边笑着点头附和，表示简升说的不假。
赵大娘多看了简升一眼，脸上的皱纹舒展，笑得很是慈祥：“那就好。瑶瑶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了，大娘今天请你吃我做的拿手好菜八宝饭。你小时候可喜欢吃了, 省吃俭用地点一份，每次都不舍得吃完，还跟我说恨不得自己是个小花猫，这样就能舔盘子了。”
徐瑶大窘：“我当时有那么馋吗？……好吧可能有。但是今天怎么能让您请我呢！我自己来，正好也让我老公尝尝……”
赵大娘把脸一板，中气十足地说：“还怕大娘请不起你一盘八宝饭不成？”
徐瑶一时百口莫辩：“我不是，我没有……唉，谢谢大娘啦，那这些礼物你就不能再推了哦。”
被这种热情温暖到，徐瑶感慨地目送赵大娘干劲十足地进了后厨，思绪回味了一下刚才重逢的情景，慢半拍地发觉简升说的这话好像有失严谨。
她碰碰简升的胳膊，秋后算账地小声抗议：“我现在哪还有哭过！天天都是笑着的好不好。”
简升看她一眼，也压低了声音：“在我面前还是会哭两声吧。”
徐瑶断然否认：“哪有！我根本……呃……”
她突然反应过来简升在说什么，她其实泪点还挺高的，平常也没有什么触发泪腺的事。只有每次晚上受不住的时候，才会无法控制地对着简升边哭边……
徐瑶：“……”
徐瑶在桌子底下踢了简升一脚，拿起筷子热情地招呼简升，突然显得十分忙碌：“快吃面快吃面，再不吃要凉了。我以前每次来都要吃，不尝绝对后悔！”
简升也不是有意要调戏她，这种事情他一般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说，主要还是徐瑶没get到之前非要刨根问底。他从善如流地拿起筷子挑面，搅动汤水时看到葱花下面的姜蒜末，筷子停了一下。
“等下。”他对徐瑶说，拿起勺子，准备将里面的葱姜末舀出来。
徐瑶已经将自己的那碗汤面搅散，不太好挑，他就转而挑了自己的这碗，而后推了过去，拉过徐瑶的那碗，放到自己面前。
徐瑶对葱花接受度还可以，对姜蒜就着实相当不喜欢，不小心吃到脸总会苦上好一阵。他们家做饭时需要用到葱姜的地方向来是姜切大片，蒜一分为二，方便煸香后捞出来。
现在看到汤碗里有姜蒜末，简升夹了一筷子面之后还有点疑惑：“这里的配料有改动？”
“没有，以前就是这样的。”徐瑶也有十年没来了，刚才心里在意着别的事，根本没留意碗里，被简升提醒之后才发现。她笑着摇了摇头，感慨地叹了口气。
“那时候我还没有那么挑……我妈也不是个很能包容我任性的人，从小一直告诉我不许挑食的。来吃面的时候我也没意识到过这种小问题，还是和你在一起后才被你发掘出来的。”
和简升出去吃饭，当然也会有碰到姜蒜的场合。她最开始也没有刻意挑出来过，但吃到的时候一瞬间的皱眉，很快就被简升发现。
那之后他们的饭桌上就很少再出现这种她不太喜欢的配料，在外堂食的时候，简升也总是会在点菜的时候多交代一句。很快地摸清了她的喜好，比她自己还细心。
徐瑶也是在那之后才慢慢明白过来，自己之前是真没体验过什么被仔细娇宠的好日子，这和穷富无关，甚至和父母亲生与否也无关。
赵大娘能在这个老小区开这么多年，手艺是得到了老街坊们的充分肯定的。她的手艺偏家常，但是味道不错，物美价廉，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得很稳。
虽然说不上来原因，但是莫名的，简升吃第一口的时候就知道，汤里有那种属于家的味道。
徐瑶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吃面的时候眉眼舒展，一边拿纸巾擦着不小心溅到嘴角的汤汁，一边和简升炫耀：“好吃吧！大娘的手艺就是好，我一直记得这个味道。”
还不错。简升应了一声，徐瑶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地继续：“这碗面我从小吃到大，在我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吃了。那时候我爸不常着家，我妈不会做饭，这里就是我的固定食堂。我吃完之后还要打包一份给我妈带回去。”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就是被赵大娘看着长大的，也无外乎赵大娘一直都还记得她。
简升点点头表示理解。她说过小时候家里穷，对于为什么一直吃着这份其实不太合她口味的面，也算是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这碗面最便宜。
小饭馆的菜单样数不多，都写在墙上，已经留存好些年。简升能看到清汤葱花面的原售价是五块，后来才改成了八块，想必一直都是店里的菜品性价比之最。
不过她刚才是说，她妈妈不会做饭？
简升随口问：“你妈妈上班的地方离家很近吗？要你带饭回去。”
徐瑶愣了一下才摇头：“不是啊，她不工作的，全职妈妈。”
简升也愣了一下，抬起头来。
“她既然不是很忙，怎么不学一下做饭？可以更好的照顾你。”
“可能是学不会？”徐瑶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被他这么一问，顿时也有点挠头，使劲想了想，才不确定地说，“或许是厨房杀手吧？总是有这样的人存在的。”
也有这种可能，而且几乎是唯一合理的可能。简升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不再细问。
徐瑶流畅的聒噪思路被打断，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思路刹不住地又想了一点：“我不太记得了，毕竟九岁那年我爸就做生意发家了。我们从这里搬到了独栋别墅，还有保姆，我妈从此就只需要当阔太太了。”
那着实也是蛮幸运的。简升和她闲聊：“他是做什么行业发家的？”
“金融。”徐瑶说，颇觉费解地摇了摇头。
“说起来你都不相信，我爸大学时虽然学的是经管，不过毕业后去当了销售，那时候业绩好像也不好，不然也不会我们一家三口住这里。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发家了，只能说他可能真的是天纵奇才吧。”
赵大娘在厨房里将八宝饭蒸上，出来时正好听见她这句话，顿时嗤之以鼻地笑了一声。
“天纵奇才？你爸？”她啧啧有声地摇着头，面露不屑，“天上掉馅饼还差不多。”
简升和徐瑶同时转过头去。徐瑶好奇地问：“大娘你怎么这么说？”
赵大娘摇着蒲扇坐到简升和徐瑶旁边，摆出副和他们拉家常的样子，很有气势地开口。
“你爸当年那也算是跑销售的？”赵大娘说，一脸嫌弃，“之前看他总是早出晚归的，大家也都以为他是真的在努力上班养你们娘俩。结果有次住三楼的老张出去办事，你猜怎么着？看着你爸了，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一个老女人，看动作关系绝对不简单。”
徐瑶相当错愕：“多老的女人，比我妈稍微大一点？我怎么没听说过？”
“都能当你母亲的妈了。”赵大娘没好气地说，随后摇了摇头，“这种事谁会跟你一个小丫头说。我们倒是提醒过你妈妈，但她生气了一晚上就被你爸哄好了，隔天跟我们说肯定都是误会。”
徐瑶和简升对看一眼，一时默然。
就算这件事是误会，徐冉母女总不是吧？看起来，她妈妈对这些事一直都不清楚，真是单纯好骗得令人震惊。
徐瑶有点艰难地咽了下唾沫，干巴巴地说：“大娘，你不要告诉我说，我爸之前发迹的契机，就是因为和这个老女人勾搭上了……”
“这谁也说不准，之后又没人看见。”赵大娘撇撇嘴，而后又摇了摇头，“不过不太像。你家搬出去在这事发生的两年之后了，那两年你家也没什么资金上的变化，连在这儿的房子都不是买的，是租的。你爸那个人我们都了解，有两个臭钱就恨不得满世界的显摆，不是能藏住富的人。”
……他们家在这个小区的房子竟然不是买的，是租的？！
我是谁，我在哪，我十八岁之前的人生到底在经历什么……徐瑶震撼而茫然地看着她的嘴开开合合，感觉每个字都听懂了，但合在一起就是让人觉得很难理解。
简升接过话题，继续询问：“那他乍富是什么契机？街坊们有印象吗？”
“一点印象都没，奇怪就奇怪在这儿，让我这么多年了都还在心里寻思着。”赵大娘说，自己也困惑地皱着眉头，“这小子发迹得一点征兆都没有，就像是一夜买彩票中了五百万似的。头天还在小区的小卖店里买三块钱一块的香皂，第二天就开了辆豪车回来。”
“也不排除这个可能。”简升轻轻颔首，面色不变，“不过根据大娘你刚才说的，这是个不懂财不外露的人，一贯相当高调，中高额彩票是个很好的谈资，他好像没有理由三缄其口。”
谁说不是呢。赵大娘嘀咕：“他搬走的时候好像是说有个富亲戚给了他一笔钱，真有这种做慈善的富亲戚不成？给这种私生女比瑶瑶还大的人一大笔钱，我看还不如把钱扔出去喂狗。”
简升看向徐瑶，还没等他询问，徐瑶就已经开始摇头了：“不可能，我爸那边哪有这种能拿出大笔钱的亲戚，那一大家子都是穷人……我爸发迹之后他们都是谄媚地来抱我爸大腿的，天天想着从我爸这儿拿钱，怎么可能反过来给我爸创业资金。”
“那你妈那边的亲戚呢？”简升问她。
徐瑶不假思索地回：“我妈这边更是完全没有走动的亲戚，据说她当年死活要嫁给我爸，当年家里不同意，就和家里断绝关系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等等？”
她的话音慢慢消下去，和简升对视了一眼。
这个剧情……怎么听起来有一种很套路的展开呢？
比如她妈妈其实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嫁给凤凰男后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而后家里有人于心不忍，后来偷偷帮衬了一把……什么的……
徐瑶：“……不会吧……”
她一边想要否认，一边又从理智上觉得，虽然听起来很魔幻，但未尝不是一种合理的猜测。这可以完美地解释她爸为什么能一朝暴富，从租的老式居民楼搬到独栋别墅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