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复又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松动。
另一边齐伯奉早有此料的笑笑看向楚墨。
楚墨睨了一眼齐伯奉,片刻后才道:“我听说你读书也很好,这么看来你是想考取功名了,既然如此也罢了,不过你往后若换了想法,可以随时去找我。”
齐泽心思却早已飘走,他随意应付的点点头,眼神复又转到了念瑶身上。
因正过年,她今日穿了身绯红色的襦裙,领口袖口皆绣了白色的梅花,比往常更显明艳妩媚。
只是她一颦一笑间,看的却是身边的楚萧宇。
齐泽复想起方才小厮的话,念瑶生母还曾有意给两人说亲。
那楚萧宇是念瑶的表哥,又是大家出身,打小便跟在楚墨身边做事,常年在外游历见多识广,霁月清风的可比之前那个李卓远强了百倍。
两人坐在一块有说有笑,郎才女貌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对佳配。
可他呢,不过是个落魄的孤子,还背负着血海深仇,是个只适合在黑夜里潜行的人。
未来如何还不得而知,他凭什么就敢去妄想得到她。
如果没有自己,她这一生或许还要过得更为顺遂,将来也会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平淡度日。
可是她分明也曾距离自己这样近,为什么不能一直如此下去?
“对了,琳笙早就嚷着要去放花灯了,元宵节那日我来接你,咱们一块儿。”
往年楚萧宇偶尔也会跟她们一起,念瑶笑着正要回话,便感受到了侧面一道灼灼的目光看了过来。
念瑶下意识看过去,正好对上齐泽晦暗不明的眼神。
虽然齐泽并没有说话,可念瑶分明感受到了一丝压迫感,她转过身拒绝道:“不,不用了表哥,我今年约了别人。”
“哟?”楚萧宇意味不明的笑道:“莫不是谁家的公子?瑶儿如今是大姑娘了……”
被打趣的念瑶脸颊绯红,她慌乱着解释:“不,不是……是齐泽今年才刚到燕京,他平日也不怎么出去,我想着带他去随便逛逛。”
楚萧宇闻言点点头,顺带在看了一眼齐泽。
此人他来之前便听楚琳笙提起过,是个有功夫有才学的,他也佩服的很,可楚萧宇看着齐泽明显黑沉的脸色,跟眼中莫名的敌意,挠了挠头有些奇怪。
不过楚萧宇也并没有多想,礼貌的跟齐泽打了招呼,随后又叮嘱念瑶当日人多,需得小心一些,才跟着楚墨离开。
*
当天夜里,一名黑衣人再次造访了齐府北厢房。
第二日一早,念瑶才刚起床,墨玉便拿了个大红色纸封进来。
睡眼惺忪的念瑶将那红包接了过来,“怎么又一个纸封,父亲的昨儿已经给了,是大哥的不成?”
墨玉摇摇头,“是齐泽公子方才叫人送过来的。”
年三十不是才将爹爹给他的给了自己,这怎么又送来了一个?
念瑶捏了捏那红包,并没有多少重量,不像有银子的样子,等沿着缝拆开来,这才露出了里头的银票。
“一万两??”
念瑶的困意立刻没了踪影,看着手里的银票瞪大了眼睛,墨玉闻声也诧异的凑过来。
主仆俩反复确认了几遍,才敢确信那的确是一万两的银票没错。
齐伯奉虽说也是正三品,可俸禄满打满算整年下来也没有一万两银子,至于念瑶,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种面额的银票。
墨玉不可思议的捂着嘴,她月例银是五钱银子,就算不吃不喝,一辈子也挣不到一万两,更别说如今吃住都在齐府的齐泽了。
“这这,姑娘,这是天上给齐泽公子发银票了?”
念瑶拿着银票的手有些不稳,窗户正好开着,风一吹便掉在了地上。
墨玉‘啊’了一声,护宝贝似的将银票捡起来好生放在桌上,随后觉得还不够,又找来个话本压在了上面。
搁在平时念瑶定会拿她打趣,可如今面对的银票面额之大,便是念瑶也有些怔住。
这钱齐泽究竟是怎么来的念瑶不清楚,可想必他定然有他的办法,只是自己却万万不能收的。
“墨玉,你把这银票重新叠好,装进纸封里头去。再有,这事儿别与旁人说,咱们一会儿去趟北厢房。”
等主仆俩跟做贼似的走到北厢房,正巧看见齐泽正在院外拿着根枯枝挥动,念瑶不懂,但也能瞧出来一招一式都甚有章法,可她此刻却没有心思去看。
念瑶示意墨玉去旁边看着,随后将齐泽喊到了院内。
“这个还给你。”
齐泽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他随手将枯枝扔到一边,看着纸封认真道:“收着,给你的压岁钱。”
“可你上次已经给过了,而且这也太多了,你从哪里有这么多钱的?”
念瑶想想齐泽方才拿着根枯枝都能挥的有模有样,不会是去连夜打劫钱庄了吧?一万两的压岁钱,便是大魏最有钱的楚家也没这么出手阔绰。
齐泽看她眼中带着怀疑,心下释然,淡淡道:“不是偷抢来的,你放心。”
放心?
她怎么放心?
就算不是偷抢来的,也不能收啊。
念瑶耐心解释道,“嗯,我相信你,只是这太多了,你拿回去吧。”
不悦再次涌现在齐泽眸中,他神色渐渐沉下去,语气有些生冷,“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为什么太多就不能收。没有人规定压岁钱送多少。”
……不得不说,还真没人规定过。但也没听说有给这么多的?
念瑶一直举着纸封,轻飘飘的重量却好似千万斤,压得的胳膊只打颤。
她缓缓将胳膊放下,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从前是不是很少收到过压岁钱?”
齐泽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印象中他只收到过一次,便是那次母妃给的。
念瑶心头软了下来。
从小到大,齐府虽不算大富大贵,可至少爹爹一直疼她,齐泽却好像一直都很少亲人照顾。
思索了好半晌,念瑶才接着开口:“往后每年,我来给你可好?但是每年的压岁钱只能给一次,所以你这是第二次,我不能收。”
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哄小孩一般的借口。
可念瑶却笃定,齐泽一定会相信。
这些日子来,念瑶逐渐开始了解齐泽,他对大多数事情跟人沉默,不过是因为与他无关。
他偶尔陷入阴郁,只是因为从小到大的环境影响。
可在人情世故这方面上,齐泽能够熟练对待他厌恶的人,处理对他有危险的事儿,相反的情况下,几乎等同个孩子。
果然,念瑶说完后,齐泽果真有些疑惑。
念瑶才刚松了口气,齐泽便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神色,脸色再度沉下来。
“是你不想收,为什么?”
楚家时皇商,给的必然不少,能收楚萧宇的为什么不收他的?
诧异于齐泽的敏锐,念瑶再度头疼起来。
她捏着纸封,再次递了过去,“因为这太多了,你就算是给了我,我也不敢拿出去用的,压岁钱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到了就行,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已经够了。”
言罢,念瑶将纸封搁置在了院中的石桌上,又生怕齐泽再给她塞回来,逃也似的离开了。
*
过年的时候,齐府规矩日日晚间要在一起吃饭热闹。
前几日齐泽还愿意偶尔说上几句话,可这几天以来,莫说交谈了,脸色都一直沉着。
旁的人与他说话,他便好生回答。
可却总能恰好避开念瑶,跟前几些日子念瑶躲着齐泽一般,现如今反了过来。
念瑶几次想问他缘故,可每次散席时他都率先离开,齐泽脚程又快,念瑶才张嘴人就没了踪影。
这分明就是在置气。
在念瑶看来,压岁钱的事儿已经过去了,当日她将纸封递过去以后,他也并没有再度给她。
因此她便觉得齐泽这脾气来的莫名其妙,几次三番的念瑶心里也着急了起来。
这日吃完饭,齐伯奉刚回去,再看齐泽人已经一脚踏出门槛了,干脆直接喊了他一声。
齐泽这才算顿住了脚步。
念瑶连忙小跑着过去,“你,你等一下,天色晚了,你送我回去吧。”
齐茹芸才刚要转身的背影顿了顿,而后笑着转身,“念瑶姐姐,咱俩顺路,我跟你结伴回去。”
要说没眼色,再没人能比得过齐茹芸了。念瑶哪里是想要人结伴,她只是想借此机会询问齐泽缘故罢了。
才正要推脱,齐泽眼神灼灼看向念瑶,“跟上。”言罢便转身离去。
念瑶原还猜想这他会不会拒绝,心下一松,随意婉拒了齐茹芸,便匆匆离开。
冬天的夜来的早,院中青石路上蒙了曾浓郁的深蓝色,寒风吹佛过念瑶的发鬓,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墨玉此刻也没在,她只能缩了缩脖子。
齐泽瞥了一眼身侧的她,装似无意的跟念瑶换了个位置,恰好替念瑶挡住了风口。他身材高大,把念瑶挡的严严实实,还顺手接过了念瑶手里的灯笼。
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地面,念瑶缓了缓,才垂眸轻缓的开口。
“可是我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你心里若是有事,大可以跟我讲。”
静谧的院落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齐泽眼神只认真看着前面的路,淡淡道:“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若是没有会日日刻意的不与自己说话?
念瑶沮丧的小声叹了口气,“你骗人。”
“我不知道缘故,你不说那往后可能还会发生,总该要让我知道。”
她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失落,齐泽忍不住看了过去,平日总是舒缓的远山眉此刻微蹙着,淡淡愁绪藏在里头。
“难道你是因为压岁钱的事儿恼了?那银票太大了我当真不能收,也不至于因着这个置气啊。”
齐泽掩去眼中的情绪,“无事,你莫要想多了。”
与念瑶无关,是他自己只要一想起那小厮说过的话,还有那日念瑶与楚萧宇亲昵的模样,心里就不痛快。
“到了。”齐泽顿住脚步,淡淡道。
身侧的人半天没有动作,齐泽看过去时,正对上一双隐隐有些委屈的目光。
念瑶眼尾微微泛红抿着唇看着他,眸中带着探究,但更多的是委屈。
她分明什么也没做,却好像他的气都是冲着自己,好心来问,齐泽还拗着不肯说。
念瑶侧身将齐泽手里的灯笼拿了回来走到了院门,微垂着头眼睫轻颤。
“多谢送我回来。”
软糯的声音里带着客气,接着便赌气一般的扭身便走。
没了灯笼,四周立刻暗了下来,宽大的裙摆在半空中划出弧度,小姑娘独有的清甜也随之慢慢散去。
待那一抹娇俏的身影完全消失后,齐泽原本拎着灯笼的手才缓缓握紧。
*
这两日念瑶赌气一般,齐泽不与她说话,她便也只当瞧不见这个人。
转眼便到了元宵节,晚间用过饭,齐钰便跟朋友相约出去喝酒,屋里一时间只剩下念瑶跟齐茹芸。
哦,还有一个在门外站着的齐泽。
齐茹芸今日施了粉黛,从前总是苍白着的一张脸上了腮红后,清淡褪去更显娇嫩。身上穿的是她最喜爱的白色襦裙,外头只罩了件淡青色的坎肩,她明显精心打扮过。
念瑶正犹豫着要不要走,齐茹芸已起身款步到了齐泽跟前。
她浅笑着屈身,轻声羞怯道:“元宵节比往常都要热闹,还能去放花灯许愿,齐泽哥哥今年才到燕京还不熟悉,不如让芸儿带你去街上随便逛逛。”
齐泽虽在门外可余光时不时便在念瑶身上扫过。
他知道她生气了,那日念瑶转身走的时候,他当夜回去便烦躁了一晚上,这几天来心里更是焦躁。
今日元宵节,他还记得当日的约定,原是想等念瑶出来便与她解释,可眼下齐茹芸一走过来,正好把屋内的人挡的严严实实。
“你走远点。”齐泽蹙眉,不悦道。
冰冷的语气里尽是疏离,齐茹芸面色一僵,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她是个一向清高的人,甚少有她能看中的人,如今被齐泽这样一说,备受打击,眼中便蒙了层雾水。
“我也是好心才邀你的。”齐茹芸强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屋内,念瑶看着这一幕,竟觉得不可思议。
按照齐茹芸那总是出尘淡然的模样,又是个比谁都要守规矩的,是万万做不出主动邀请人的事儿的,难不成齐泽魅力就这么大?
念瑶想想就因为自己不收他压岁钱,便跟自己赌气的齐泽,暗道他小心眼。
她心里越想越堵,干脆谁也不理会,大大方方擦着齐茹芸的衣服朝外面走去。
齐泽眼瞧着念瑶缓缓离去,而眼前这个人还是挡在前面不肯走,眼中逐渐浮现出丝寒意来。
“滚开!”
正想着怎么哭才更好看的齐茹芸被这声可怖的低喊吓得一震,抬眼去看便瞧见齐泽眸中冰冷,她顿时也顾不得哭了,僵硬的朝旁边挪了两步。
齐泽看也不看她一眼,越过她朝着念瑶追过去。
吓得愣在原地的齐茹芸侧身便只瞧见了念瑶今日穿着的绯红色裙摆,手中的帕子被她攥的险些裂开,好半天过去,她才捂着脸哭了出来。
*
燕京的街道上,夜市早已开始。
今日元宵,不拘男女,街上摩肩擦踵,各类小摊小贩卖劲儿的吆喝着,灯火阑珊煞是热闹好看。
“从前都说二姑娘拘谨清高,今儿可真叫奴婢开眼了。”出了府门,墨玉便忍不住道。
“二妹年纪还小,说她做什么。”
念瑶随手买了个捏的精致的糖人,拿在手上却也不吃,“倒是那齐泽,哼,小心眼,有什么好的!”
“姑娘您还不知道,咱们府上可不止二姑娘,不少丫头惦记着齐泽公子呢。都传他文武双全,又得老爷的喜爱,将来是可能做大官的。”
大官?摄政王算不算大官?念瑶暗自想着,忍不住打趣道:“没出息的,我可还记你当初对他意见可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