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冷哼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殷红的指甲,傲慢地发号施令:“陈校尉乃是我儿身边最为得用的将官,本应该为我儿分辨妖邪,怎么反而为这一个贱蹄子说话?莫不是你也同她做过买卖?”
这话说的太过杀人诛心,陈诚这回算是领教了长公主的嘴毒,他为人刚直,此时也不顾自身性命,正色道:“殿下,大将军一时便会赶来,您若是想母子失和,大可继续。”
长公主挥挥手,命护卫将陈诚拖下去打,青陆此时已然是舌根麻痹,气的浑身颤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提了一口气看向长公主。
“殿下有什么火尽可以向着民女来,何苦牵连陈校尉。”她看着眼前这位神色自若的长公主,胸中一阵腥甜涌动,“民女曾经戎装上阵,为家国效力,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殿下,还请殿下明示。这里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殿下再口出恶言,亵渎道场,怕是菩萨会怪罪。”
她本就无家累,此刻存了死志,一字一句地向着长公主说明,果不其然惹来了长公主的嗤笑。
长公主面上在笑,心头却怒火隆隆,按下被气到颤抖的手,装出了一副云淡风轻地模样。
“郑青陆,不知道哪个穷乡僻壤出来的野山鸡,竟然还想高攀我长公主府?你也配?”堂堂的一国长公主,往地上啐了一口,声音愈发地尖利起来。
“你望望你那穿戴,再望望你那破帽子,本公主可一辈子没见过这等低贱的人儿,今儿本公主也算是长了见识了,头一回同你这等贱民在这儿废话,真是脏了本公主的口。”
“……出身农户,混进兵营,也不知走了什么路子,竟然来勾搭我儿,猪狗一般的贱民,不自量力!竟然还敢还嘴?造口业?本公主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还怕造口业?届时给菩萨造个金身,我瞧瞧菩萨奈我何?顾嬷嬷,给本公主撕了她的嘴!”
青陆被按在地,听着长公主这一句句诛心的话,气的头昏脑涨,险些要厥过去,她存了死志,攥着拳头便睁开了那顾嬷嬷,扑上前就要将拳头砸在长公主的脸上。
只是长公主身边护卫许多,一把将她拉开,那顾嬷嬷急于当狗,一个健步上前,捏住青陆的嘴,蒲扇般大小的手眼看着便要落在青陆的面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便听远处挟风而来一声,满含着怒意和焦急。
“住手!”
顾嬷嬷楞在了原地,所有人便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那空中有一俊逸身形脚下生风,几步便绕过护卫,身形迅疾地将青陆从地上拉了起来,护在了身后。
是大将军!
辛长星胸中气如山涌,长剑出鞘,迅疾地插进了顾嬷嬷的胸膛。
顾嬷嬷面上惊诧之色还未定,便直挺挺地往后倒去,口中溢出了鲜血,似乎快要死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长公主看到从小跟着的嬷嬷竟然被儿子给一剑杀了,再看他将自己眼中的贱蹄子护在身后,胸中怒火翻腾,快要将自己的颅顶烧穿,她一个箭步上前,扬手便要打在辛长星的面上。
辛长星冷冷地抓住了母亲的手腕,那眼神,冷的像冰。
长公主心中跳个不停,儿子的眼神狠厉,像是从前丈夫看她的眼神,冷酷而绝情,她有些害怕,可自尊心不允许她服软。
“上柱国大将军,靖边侯,你如今翅膀硬了,竟然敢为了一介贱民忤逆母亲,你长本事了!”她胸中怒火熊熊,出言斥责。
辛长星将青陆掩在身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冷冷地看着自家母亲。
“青陆说的没错,佛门净地,母亲造口业,该当在佛祖面前悔过才是。”他视线如雪山上最冰冷的风,如刀一般划过长公主的面庞,“母亲如若再口出污蔑诋毁,那便怪不得孩儿忤逆了!”
长公主颤抖着舒了一口气,有些失态地尖叫起来。
“你还想怎么样,莫不是想弑母?就为了这么个出身下贱的玩意儿?”她气的手直抖,伸手便想将青陆拽出来,恨不得打上一百个耳光才解气。
辛长星面色戾气更盛,正要高声驳斥,却见那身后的山门大开,有老而弥坚、深稳厚重的男声响起,像是天地间敲起了一面战鼓,声如惊雷,震慑四野。
“无知竖子,胆敢辱骂我定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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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收拾毒妇(中)
山门高耸厚重, 将满世界的秋意隔绝在外,着戎装的士兵将这道山门缓缓拉开,惊动了蛰伏的鸟雀, 向着四面八方振翅而飞。
那山门前,由那大雄宝殿拾阶而下,两侧分列了肃杀的士兵,眼神汇聚在那山门之下,被着戎装的兵士簇拥着的, 是大雍定国公府的家眷。
在那其中, 南夫人盈盈而立,山间烟水气萦绕在侧,使她恍若在云间, 有着天人一般的姿容,可是细看过去,南夫人的面容气愤到扭曲,头顶的发髻松松散散,再看她的手腕子,被一旁的老妇人死死地攥在了手里, 似乎被控制住了。
在她二人的前方,身形如山般高大深稳的老者怒目而站, 面容恍若金刚般肃杀威严,方才那一声震慑人心的战鼓之声,正是由他而发。
山门下,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 “是武神甘崧”,一时间像开了锅的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那金刚罗汉一般威严的老者, 疾步而出,身后只跟了妇孺护卫,却仿若领了百万雄兵,山下诸人皆被他的气势骇到,再不敢高声语。
辛长星将青陆的手攥在手心,以身躯相护,乍听得那一声“……胆敢欺辱我定国公府”,已然知晓是定国公甘崧的声音,可为何却言称定国公府被欺辱?
他有些惶惑地望向甘老将军,而手心中的那只细细手腕传来的颤栗,也让他感知到了青陆的伤心。
青陆在辛长星的身后怔忡着,方才长公主的那一番折辱之言犹在耳边,让她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歹竹出不了好笋,青陆恨上了长公主,连带着就更加憎恶上了大将军,此时便低下头来,奋力想挣脱开大将军的手。
甘老公爷步履深稳,在面色骇然的长公主面前站定,那双苍鹰似的深眸定定地望住了她。
“定国公府五代忠良,先祖乃是北朝昭明帝,百余年前天下动乱,十方不定,彼时我朝高祖在黄水边揭竿而起,我甘家先祖领兵驰援,辅佐高祖大业。”
他高声而谈,声调稳健,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长公主殿下口口声声辱骂我定国公府低贱,敢问低贱在何处?”
若以出身论,大雍开国皇帝不过是讨饭的泥腿子,而定国公府则出身北朝帝族,两厢比较,贵贱泾渭分明。
为大雍征战四十余年的老公爷,话语掷地有声,一旁的两名护卫托着一柄明黄绸布盖着的大刀走来,甘老公爷一把将明黄绸布拉开,赫然而现一柄黢黑铮亮的长刀。
“此乃大雍高祖皇帝亲赐昆吾长刀,保我定国公府二百年平安,上可清君侧,下可斩佞臣,长公主以私刑欺辱我国公府之后,若还不收敛,莫怪老夫长刀出鞘,斩杀邪祟!”
声如炸雷,威赫如天神,话音落定,甘老将军身形矫健,双手握住刀柄,一线闪亮闪过,长刀已然执在手中,对准了长公主的脖颈。
长公主哪里见过这般真刀真枪的景象,骇然跌坐华椅。
这老匹夫莫名其妙,她骂一个出身低贱的小兵,竟把这老匹夫惹出来跟她扯皮,再容他说上几句,怕是要将从大雍开国,说到目下的时局。
她心下骇怕,可面上仍要保持着骄傲的气焰,只是到底不敢在这老匹夫跟前儿造次,想当年她听说有言官弹劾她骄奢淫逸、草菅人命,她直接冲到那言官家中将人给杀了,此后在这老匹夫的带头弹劾下,皇帝哥哥到底是圈禁了她几年不得出。
这老匹夫今儿在这儿打抱不平,虽说气人,但她笃定他不敢拿刀砍她——她可是今上同胞的姊妹。
她清了清嗓子,唇角勾了一线笑,斜斜地扫了他一眼,最后落在那后头的南夫人身上——算她命大,竟然一把火没烧死她。
“老公爷今儿吃枪药了?本公主又没骂你。”她缓了一会儿,气消散了些,垂头盯着自己的指甲看,“本公主责骂一介小兵,干你定国公府什么事儿?你急公好义,犯不上为一个小兵同本公主起龃龉。”
南夫人在甘老公爷的身后蠢蠢欲动,望着那被掩在辛长星身后的半个身影,眼泪滂沱的,擦也擦不干净,一旁的老妇人乃是国公府的老夫人,她牢牢地抓住自家儿媳妇的手,叫她冷静点。
南夫人跺着脚抹眼泪:“怎么冷静,儿媳恨不得撕了她的嘴。”
老夫人指指前头的甘老公爷,叫她安心。
“老身也想撕了她的嘴。”
甘老公爷的视线略过那骄奢蛮横的长公主,落在了辛长星的身后,那露出来的半拉小脑袋。
布帽子歪斜,一双大眼睛噙了两包泪,唇畔还挂着血迹。
眼眶里有点儿湿润了,甘老公爷面色铁青着,也想撕了长公主的嘴。
他举着刀,抬起一只手,慢慢地向着辛长星的方向招手,缓缓开言。
“雪团儿,到祖父这里来。”
恍若九天之上降下一道神雷,径直劈在了辛长星的头顶,身体略一摇晃,眼前一黑,旋即金星满天。
雪团儿?雪团儿在哪里?辛长星心头烦乱不堪,怔忡着看着甘老将军。
甘老国公的眼神中包含着慈爱和哀恸,略过了他的肩头,落在了青陆的身上,辛长星确定老公爷是在向着青陆召唤,他僵直了身体,缓缓转过来,难以置信的眼神望住了青陆。
青陆尚在混沌中,愕着双目,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老爷爷,您叫我?”她的面上尚挂着泪痕,混着血迹在下巴处汇成一线,有种娇憨的可爱,“我不叫雪团儿,我叫郑青陆。”
来自他平生最敬重之人甘老将军的亲口认证,郑青陆,这个日日在他眼跟前儿晃悠,鬼主意多多的小兵,竟然是雪团儿?
他果然是睁眼瞎!
心胸犹如山石崩塌、惊涛骇浪,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辛长星忽然觉得呼吸不畅,胸膛的伤处似乎挣开来,露出了血淋淋的肉,一股子腥甜涌上喉头,鲜血就那样自他的口中喷出,剧烈地咳嗽过后,他捂着鼻口,重重地跪在了青陆的身前。
众人皆乱,长公主更是惊呼一声,自椅上站起身,招呼着仆妇去扶辛长星,辛长星垂着头在地上一声喝止,那声气儿虚弱,像是伤重之言。
青陆被大将军这吐血一跪,骇的捂住了口,手忙脚乱地去扶他,可那人群里却响起来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柔婉女声。
“孩儿,管他作甚,还不到娘亲这里来!”豆豆
青陆手脚发软,战战兢兢地看向甘老公爷的身后,那位神仙妃子一般的夫人,挣脱了老夫人的手,提着裙子往青陆这里奔过来。
有那么一瞬,青陆眼眶便湿了,脑海中浑浑噩噩地,不断地闪回着画面。
记忆可以丢失,气味却是长久,昨夜救这位夫人时,虽有燃烧木头的焦土之味,可印记在脑海里的那一股气味却隐隐约约地钻进她的鼻端,纵然闻不见什么,却莫名的觉得安心。
像是犯了怔忡之疾,莫名地眼泪便落了下来,在下一刻,南夫人便跪倒在地,双手抱住了青陆,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
记忆中深入骨髓的气息,幽幽地钻进青陆的鼻端,她怔忡了一会儿,感受到了怀抱着自己的这位夫人对自己刻骨的疼爱,丢失的记忆有如潮涌,纷乱不堪,她把脑袋慢慢儿地靠在了南夫人的肩膀上,像只小猫儿一般蹭了蹭,鼻头一酸,就小声地哭了起来。
那只温柔的手,一下一下地揉着青陆的脑袋,哭也还是哭着的,啜泣着抚慰她,“我的乖,你让娘亲找的好苦,娘亲夜夜不能安睡,想着你在遭罪,娘亲饭都吃不下……生生地瘦成了个骷髅架……”
青陆贪恋着这一刻儿的疼爱和幸福,她小声啜泣着,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我只是个边陲的小兵,八岁前的记忆都没了,您若是认错了,可该怎么办呢……”
纵然是认错了,可这一刻却让青陆心潮澎湃,即便是方才受到的欺辱,也全都抛诸脑后了。
南夫人揉着青陆的脑袋,把她的布帽子都揉掉了,她哭的话都说成个儿了,“傻孩子,这世上哪有不认得自己孩子的娘亲,你变成什么样,娘亲都认得出你来啊!”
娘俩儿抱着头哭,老妇人也抹着泪儿走了过来,搂住了这娘俩,“……总要一起哭才是,不然雪团儿该觉得祖母不疼你了。”
护卫将辛长星搀扶了起来,长公主望着地上那哭做一堆的娘儿仨,心跳隆隆。
雪团儿找到了?竟然还是这个她视作贱蹄子的小兵?
她没有办法接受,胸中万种情绪起伏,血涌上头,将她的双目染上了猩红,她颤抖着手,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应该死了么……”
数年前的记忆涌上心头,长公主不可抑制地吼出声来,“不!她怎么可能是国公府的小姐,她不过是个低贱的兵卒!”
话音还未落定,甘崧手中的长刀已然递出,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在了长公主的脖颈上,长公主惊慌闪避,那细嫩的肉皮便割破了一口气,她吓的尖叫起来。
“君贤则臣服,君不贤则臣不敬!长公主一向自诩龙子凤孙,将所有人视同猪狗牲畜,老夫倒很想知道,若你失去这身份地位,该当如何自处!”
他放低了声音,俯看这长公主那一张惊慌失措的面孔,只觉得丑陋不堪,“天道轮回,老夫等着。”
长公主惊骇于定国公的以下犯上胆大包天,她怒目相视,负隅顽抗,“老匹夫,本公主佣兵数万,皆在此地候命,你若敢犯上,咱们便同归于尽。”
甘崧闻言仰天长笑,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雄气概,他定睛往那山下看去,示意长公主去看。
山下兵甲绵延而上,有高大俊逸的男子策马而来,而身侧则有文臣模样的男子齐头并进,正是亲军步军司指挥使甘霖,以及工部水吏司侍郎甘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