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绫,薄情如斯,你自己可知?
月色之下,云诗接过那枚和田玉佩和装着地契的匣子,跟着谢延的脚步,沿着的月光的痕迹,越走越远。
顾绫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口气,往后一步,回身去见顾皇后。
她想,有些事情,是时候做别的打算了。
谢延是谢延。
世间并非所有人,都会为权势屈服,譬如谢延,滔天的权势,都无法折断他的脊骨。
好在,她并未深陷泥潭,尚来得及抽身。
回到书房内,顾皇后起身,拉着她坐在榻上,温声问:“阿绫很难过吗?”
“没有。”顾绫摇了摇头,低头道,“我只是想不通。”
“这些年来,我对谢慎极好,他与郑妃的荣耀,几乎皆来源于我,可他恨我欲死。我对谢延算不上好,却也不曾得罪他,更结果他也那样看我。 ”
“姑姑,我就那样不好吗?让人嫌恶至此?”她有些难过。
顾皇后叹了口气,扶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姑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顾绫目光灼灼看向她。
顾皇后雍容美丽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极淡的哀伤。
“以前,有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她身份很高贵,生的又漂亮,长到十六岁这年,有许多年轻人向她提亲,想要娶她为妻。”
“这些人当中,最扎眼的的公子,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他用一手百步穿杨的绝技征服了姑娘的放心,娶她为妻。哪怕,他并不爱她,甚至嫌她过于严苛……”
顾绫低头问:“故事里的人,是姑姑和陛下吗?”
“阿绫很聪明。”顾皇后揉揉她的脑袋,笑着夸赞一句,“那阿绫一定知道,为何陛下非要娶姑姑吧。”
为何陛下一定要娶姑姑?
因为姑姑是顾家女,她出身显赫,父亲有能力,祖上有功绩,还有一个惊才绝艳的兄长。先皇驾崩那年,顾问安年方二十二,就已位列六部长官,前途不可限量。
纵然是个瞎子,也知道顾问安的本事。
皇帝初初登基,要掌握朝局,就要掌控顾问安。而联姻从来都是最简单易行的法子,所以皇帝用尽手段,娶了自己不爱的顾皇后。
顾绫抬起头:“姑姑……”
顾皇后弯了弯唇,对她道:“阿绫,你也是顾家女。尚书令是你生身父亲,当今皇后是你亲姑姑,你的母亲贵为公主,你这样的身份,天生就带着各种各样的属性。”
“有人对你好,巴结你,不是因为你多好,而是因为你的身份。同样的,他们对你有偏见,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不好,也是因为你的身份。”
“因为你是顾家女,在经历荣华富贵的时候,也要经历各种各样的坎坷与艰难。”
顾皇后轻轻一笑:“若是因此而伤心,阿绫,那就是你着相了。”
顾绫默默沉思着。
着相,固执,钻牛角尖……
是这样的吗?
可她的确,很难过很难过,心口都在发疼,微微的痛楚,让她愈加难过。
宜燕园不远,云诗来回只用了两刻钟。彼时,顾绫尚且坐在软榻上,姿势未变,满目的迷茫。
“姑娘。”云诗喊她一声,将手中绯红玉佩递给她,“玉佩在这儿,姑娘还有吩咐吗?”
顾绫摩挲着那块玉佩,一时无言。
她还记得,那日赠玉佩时,心底暗暗的温柔。谢延救她一命,她很感激。可如今这些温暖,全都散去了。
谢延他,实在无情。
顾皇后看着她,又看看那块绯红玉佩,认出这块玉佩是自己曾经送给她的。
无声叹息,问她:“阿绫接下来想做什么?你想放弃吗?”
她定定道:“姑姑想让你做皇后,不愿将这至尊之位交给旁人,可若是他们都对你不好,姑姑宁可册立幼子,也绝不叫你受他们的委屈。”
“姑姑。”顾绫仰头,“你说,天底下,会有人真的喜欢我,而不是我的身份吗?”
顾皇后蓦地沉默。
过了好半晌,她艰难道:“会的。不管是谁,都会有人真心相待。”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顾绫低头,有些哀伤,“谢衡与谢慎百般巴结我,都只是为我背后的权势,非我本身。而谢延……他连我背后的权势都不屑一顾,更遑论我这个人。”
“姑姑,我没有信心让他爱我,我想要放弃。”顾绫哑声道,“只是要让姑姑失望了。”
“傻丫头。”顾皇后对她一笑,神色洒脱,“姑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姑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顾家,只要你过得好,就没让我失望。”
顾绫微微弯唇,轻轻靠在她肩膀上,“姑姑对我的好,阿绫永远都记得。”
顾皇后单手提起那枚玉佩,替顾绫系在腰上,又从自己发髻上抽下一根五凤金簪,插在她发髻当中,笑道:“我们顾家女儿,无论经历什么,都要体面而华丽。”
顾绫低下头,努力勾起唇角,露出合宜的微笑,一张光艳动人的脸,此刻就像开的正好的牡丹花,遭遇风吹之后,努力回忆自己最美的模样。
顾皇后轻轻一笑,眉目却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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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牛出河西,织女处其东,天阶月色,银汉迢迢。
七月七日,七夕佳节,是一年当中最欢愉的节日,了。
往年七月皇帝都在行宫中,今年依例而行,其余照旧在行宫外的西山猎场中,搭了戏台花楼,设了戏台摊贩,让宫人扮了村妇村夫,穿梭在摊贩中,竟然像是真正的民间七夕。
夜色如墨,深不可测。
顾绫换了件朴素的淡绿色衣裳,以面具覆面,只露出小巧精致的下颌骨,红润的唇。
随后,就领着各自装扮的随从,骑马朝着西山猎场去。
猎场中宫人和顾绫等王孙贵族一样,同样戴了面具,遮住上半张脸,更显得下半张脸,或英俊挺拔,或柔美动人。
顾绫带着云诗,举步走进摊贩群中,不料看见两个眼熟的身影。
谢慎与沈清姒。莫说只是戴了面具,就算化成灰,她也能分辨出这二人是万千灰尘当中的哪一粒。
此刻,沈清姒挽着谢慎的手臂,笑得甜蜜温柔,一副她是谢慎正妻的模样。而前几日,那位和沈清姒一同耀武扬威的杨文嘉,今日已不见踪迹。
果然,沈清姒是个厉害的女人。
短短几日功夫,就收拾了一位耀武扬威的同级侧妃。让之前无比厌恶她的谢慎,及时改变心态,又与她这般亲近,甜蜜得旁若无人。
顾绫略微想了想,拉过身旁的云诗,从挤挤挨挨的人群中蹭过去,站在沈清姒与谢慎跟前,微微一笑,眉目流转如画。
沈清姒惊骇地后退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我手机抠的,太困了,明天再捉虫吧
第41章 情敌
“阿姒……”顾绫神色落寞, 后退一步,叹息声若有似无,只落了三字, “沈侧妃。”
这样的转变, 宛如是欢欢喜喜来寻谢慎,却不小心瞧见陪在他身边的沈清姒, 于是好心情都毁了个干干净净。
谢慎将沈清姒推到身后,未曾给她眼神, 满目深情地望着顾绫, 哑声道:“妹妹也来玩吗?”
“几日不见,妹妹越发清瘦, 妹妹一向苦夏,要好好吃饭才行……”
他絮絮叨叨叮嘱着顾绫, 对她生活中的大事小事了如指掌,仿佛亲眼所见。
顾绫的心, 越来越冷。
谢慎为了得到她,做的如此充分, 难怪前世她从未识破他的嘴脸。
沈清姒柔柔喊了一声:“殿下……”
顾绫恍然回神,不言不语, 朝他福了一福, 转身走了。
只留下一个落寞不已的背影,孤孤单单的, 在喧闹的人群中,格外凄凉。
谢慎失望不已,不悦看沈清姒一眼,冷淡道:“你回去吧。”
若不是沈清姒非要跟着他来,今日他本可以与顾绫好好培养感情。顾绫那样爱他, 一定会被他哄得回心转意。
结果大好的机会,就因为沈清姒这个女人全都毁掉了。
谢慎心底的不满,又被勾起,眸带厌恶地看她一眼。
沈清姒攥紧了拳头,低眉顺眼叹了口气:“都是我不好,又惹了阿绫生气。”
“殿下,妾身告退。”她笑容苦涩,“若能让阿绫高兴一二,我今夜不出门,也是值得。”
说完,哀伤地望着顾绫背影,一动不动,道:“阿绫对我好,我对不住她,她还想着让我过得好,我……”
谢慎抿唇,“罢了,你留下吧。”
顾绫已走远了,如今赶走沈清姒,只不过是事后诸葛亮,没有丝毫用处。
再者,顾绫以往非常看重沈清姒这个好友,若是他对沈清姒不好焉知顾绫会不会生出别的想法。
“这……”沈清姒犹豫不决,“这样不好吧。”
谢慎不悦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妾遵命。”沈清姒语气慌张。低头勾起一抹清冷的笑。
经过今夜,那杨文嘉想必再也不敢于她跟前耀武扬威,纵然郑氏女进了后院,也得容忍她。
她轻轻一笑,挽住谢慎手臂,娇滴滴道:“殿下不要伤神,阿绫嘴硬心软,一定会回心转意的,到时我亲自向她磕头赔罪,定不让殿下难做。”
这话说到了谢慎心坎里,他的脸色温和几分,领着沈清姒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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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一路,光华漫漫,香花满目,遥山正对银光。
顾绫跟前拦了一个年轻男子。
这男子戴着白狐面具,遮住一整张脸,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手中捧着一朵荷花,笑吟吟递给顾绫,声音清悦好听:“今日七夕,还请顾姑娘赏脸,收下小生所赠的鲜花。”
顾绫没接,抬头问他:“你是谁?”
“是心悦姑娘的人。”他声音带着笑,柔声道,“只求姑娘收下我的花,让我一颗真心不要白费。”
顾绫恍然猜出他是谁。
七夕节捧着花来找她的,除却谢衡心心念念的崔家郎君,再无旁人了。
“崔公子好意,顾绫心领了。”顾绫顿了顿,盯着他的眼睛,淡淡道,“只是花需送给有缘人,顾绫并非你的有缘人。”
“姑娘是我心上人。”那男人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我虽是崔家子,却不敢奢求姑娘下降,只借着今日,表一表心意罢了。姑娘,我的确是心悦于你,此言若有假,就教我一生孤独,无妻无子。”
这样狠毒的誓言,顾绫心神微晃。
“崔公子莫要玩笑。”顾绫后退一步,拒绝道,“你我素不相识,说这样的话,实在让顾绫无地自容。”
“去岁冬,我曾见过姑娘。”他笑,絮絮道,“那时我刚从清河郡入京,不想在大街上被人讹诈,多亏姑娘仗义执言,救我一命。”
“否则,崔某今日说不得就要在大理寺手捆枷锁了。”那男子
他苦笑,“姑娘待我有大恩,自然不能算是素不相识。”
顾绫愣了一下,“是你?”
去年冬天,她从上书房下学回家,在长安大街碰见一对老夫妇,女人躺在地上,男人抱着一个锦衣公子的腿,哀声哭诉,说是他策马踢死了他的妻子,要让他赔命。
那锦衣公子在满城百姓的指指点点中手足无措。
顾绫却发现,那老妇人的手动了动,显见是还活着,当机立断请了大夫。大夫说她身上没有一点伤痕,比那锦衣公子身体更加强壮,才还了这位公子清白。
没想到,他竟是崔家公子。
“是我。”崔公子轻轻一笑,捧着花,弯腰拱手,侧身鞠躬,“小生崔显,拜见姑娘。”
映着万千花灯,他面具下的双眸熠熠生辉,轻轻一笑,宛如千盏明灯。
顾绫抿唇不语。
崔显直起腰,含着笑意:“顾姑娘,我并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送你一朵花。七夕节给喜欢的姑娘送花,不是风俗吗?”
他转了转手中的话:“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冰清玉洁,是我特意选的,不知姑娘愿不愿意给我这个脸面?”
是风俗。
京都七夕一贯如此,每个男人都可以向喜欢的姑娘送花,姑娘可以毫无压力地收下,不必忧心日后如何。再严苛的老学究,都不会因此说出闲话。
顾绫略略一顿,对着他满是笑意的双眼,伸手接过那朵荷花,微微颔首:“多谢崔公子美意。”
态度却极其冷淡,疏离,并无丝毫暧昧。
送花收花,仅仅是送花收花,并无别的附加意味,细细比较出来,与收了一块板砖,也无甚区别。
崔显不在意,后退一步,“心愿达成,崔显告辞。”
转身的动作,洒脱不羁,真真是心愿达成的畅快。
顾绫叹了口气,抱着那朵花,慢悠悠走在人群中。
崔显,崔显。
崔家公子素有美名,贤良温润,如磋如磨。去岁入京后,便捕获无数少女的芳心,连顾馨与谢素微都曾提到过他的名字。
据闻,若无谢延珠玉在前,他便是京都第一美男子。
这样的人,又哪里会真的困囿于儿女私情?说到底,大约还是因着谢衡的缘故,牺牲掉婚姻与爱情,特意来拉拢顾家。
不过,他倒是比谢慎真诚许多。
顾绫掐着荷花的根部,走在人群中,茫然无错。
不远处,谢衡的手搭在谢延肩膀上,言笑晏晏:“大哥瞧瞧,我这表哥当真是个人物,竟然能说动阿绫收下他的花。 ”
他大笑一声,得意洋洋:“这种事情,我与三弟都没那个本事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