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刻不适合求婚。
皇帝笑了笑:“皇后的侄女儿,就是朕的侄女儿,爱卿不必多礼。对了,你既回京,阿绫的婚事是不是该定下了?”
谢延脚步一顿,站在门口等顾问安回话。
顾问安面不改色,笑声朗润:“回禀陛下,是快要定下了,如今只看两个孩子是否合适。”
“哦?是哪家的公子?”
“并非谁家公子。”顾问安轻轻一笑,十分开怀的样子,“是我的一个学生,出身寒门,所以到时只怕臣要麻烦赐婚,还请陛下不要嫌弃。”
“寒门子弟……”皇帝眼神闪烁,半晌笑了笑,“两情相悦,寒门子弟亦是好的,到时朕绝不吝啬。”
门外,谢延平静无波的脸,霎时染上一层阴沉。
他看向一旁的大太监:“成乐公主今天入宫了吗?”
“入……入了,在上书房。”大太监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看着谢延走远的背影,干笑道,“殿下慢走。”
这位殿下……
唉!
谢延站在上书房外的走廊上,隔着打开的窗户望向顾绫,神色莫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大家好像觉得阿绫有点矫情,但我觉得她这样做很正常吧。
她是千金小姐,性格又骄傲,谢延什么都没说,就说要娶她,然后她就去吃回头草,这不是顾绫的人设,她没这么卑微。
至于师兄,她是真心实意要和师兄好好过日子的,没有想过要玩弄他,辜负他。
她是书中人,没有上帝视角,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以后会和谢延在一起。
第66章 回头
他已不在上书房读书, 没了与她同窗的理由。
如今,只能隔着这扇窗户,远远望她一眼。
今日是萧堂的课, 顾绫听得极为认真, 手上还握着纸笔,认认真真写着笔记。
偶尔抬头看看萧堂, 心无旁骛的模样,倒比以前懂事些。
秋风微凉, 从窗户吹进来, 将书页吹得“哗哗”作响,顾绫压住书页, 似有所感,下意识朝外看。
不曾想, 正对上他漆黑如墨的双眼。
谢延那颗心蓦地一跳。须臾间,竟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最终,只好面无表情看着她。
他双手支撑着窗户边缘 , 神态一如既往的寒薄,让人难以亲近。
顾绫微怔, 露出个温和却敷衍的笑, 回过头继续看书。
至于能不能看进去,却无人知晓, 只能看见她手指慢慢翻着书。
一沓、又一沓。
谢延看着她的后脑勺,没能再等来她回头。
目光所及,唯有那一头乌发,和素白纤细的长指。
他垂眸,对一旁的侍从说了句话, 叫人在此处等着,自己转身走了。
脚步声啪嗒啪嗒,渐行渐远。
顾绫回头看一眼,只瞧见他如青松挺拔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翠色氤氲的上书房外。
很快,没了踪迹。
她手指捏着手下的纸张,神色莫测。
片刻后,提笔在宣纸上画了一只大大的乌龟,龟壳上头的花纹横七竖八,纷纷杂杂。
犹如她此刻的思绪。
随后忽然伸手将那纸团团起来,捏成小球,顺手扔进一旁的纸篓当中。
顾绫单臂放在桌子上,支撑着脸,整个人都趴上去,显得格外没精神,怏怏不乐的。
桌面下的那只手,正一下一下抠着桌子腿上的油漆。
很快,桌子下面的地砖上,已落了一层漆灰。
谢延。
好不容易熬到散学。
顾绫抬步走出去,刚踏出长廊。
方才跟着谢延的侍从,便跑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侍从屈膝行礼,尴尴尬尬道:“成乐公主安,我们大殿下说,请您前往宝华殿一趟。”
“宝华殿?”顾绫怔了怔,下意识问道,“谢延又被罚了?”
问完又有些不解。
照理说,这是不应该的。
谢延如今已是兵部之人,若哪一日不去当值,碰上那好奇心重的,稍微打听一二传出去,皇帝又要被推上风口浪尖。
这便罢了,好端端的,喊她过去做什么?
顾绫娥媚紧紧蹙着,“只是,他要我去做什么?”
那侍从只管闭嘴不语,问急了就只百般请求,只差跪在地上哭求。
顾绫犹豫片刻。
谢素微已抱着书册从里面走出来,讶然道:“阿绫,出什么事儿了?”
“大哥哥有事问我,我与他说一说。”顾绫叹口气,“你先走吧,回去记得写作业。”
谢素微垮了脸,朝她挥了挥手,“我先走了。”
顾绫这才移回目光,神色冷淡地质问:“谢延当真被罚?”
方才他还站在窗外偷看,若被皇帝责罚,哪有这样好的待遇?
侍从目光躲躲闪闪,显而易见是没有多少撒谎的经验,只苦着脸道:“大殿下只说请公主过去,并没有说别的,奴才不知道为什么。”
顾绫沉默片刻。
侍从只以为黄了,苦着脸想要告退,却听她道:“我去。”
很多事情,逃避是解决不了的。
她好歹也要问个清清楚楚,谢延到底是什么意思?之前百般瞧不上她,冷若冰霜不提,甚至还用那样的话羞辱她。如今却又一副情深难以自持的模样。
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为情爱,还是为权势,总归要说的一清二楚。
否则这样拖拖拉拉的,怎么对得住李时烨。
师兄这样好,她怎么能伤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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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华殿仍是阴沉灰暗的色调,蜡烛的火焰是唯一色调,白烟萦绕,看不清牌位上的字。
谢延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神色越发冷漠。
上次过来,还是暮春,如今已到了中秋。从春花烂漫到秋风瑟瑟,时间过的真快。
上次,顾绫主动寻他。这一次,就要他去喊她,还未必能将人喊来。
风水轮流转,这才是人世间的公道。
许久之后,门被推开,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清甜的茉莉花香气,随着声音越来越近。
是顾绫的味道。
谢延跪在蒲团上,背对着顾绫,声音清润:“阿绫,你来了。”
顾绫坐在他身侧,仰头看着他骨骼分明的下颌线,没有与他寒暄的意思:“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谢延仰头望着上头的诸多牌位,哑声问:“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顾绫淡淡道,“你拒绝我,我并不曾怪过你。想来你也感觉得到,我从未觉得你有错,也从未因此对你不满。”
“那你喜欢我吗?”
顾绫怔了怔,沉默不语。
喜欢不喜欢的,有什么要紧。
并不是多深的感情,还没到生死相许的地步,时间长了,自然就淡了。
她静静看着谢延:“谢延,若你担心我会因此报复你,那你大可放心。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那么不堪。”
“情爱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从不会因旁人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而做出任何不合情理的事情。”
“你既与你说明白了,你便不必因此,而做违心之举。”
顾绫眸光清澈见底,一如往昔干净,平平静静开口,“我不需要旁人施舍的感情。”
谢延俯身看向她的双眼,哑然道:“你以为,我要娶你,是怕你报复?”
“顾绫,你当我是什么人?”
顾绫与他对视:“谢延,我不知你是什么人。”
“可若不是因此,难道你真的爱我吗?”
顾绫逼视着他,加重语气质问,“你切莫忘记,以前是你百般拒绝我,瞧不上我,如今却说爱我。你变得比六月的天还要快,要我怎么相信你?”
她望着谢延,冷声质问,“你若爱我,怎么舍得拒绝我,叫我伤心?”
她永远都忘不掉。
那日在长春园,谢延说的话。
“谢延深知,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敢问我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
他就用那种波澜不惊的眼神盯着她,说出“代价”二字。
于她而言,这样大的羞辱,岂能轻易放下?
她有她的骄傲,与生俱来,不可磨灭。
谢延眉心突突的跳。
闭上眼,又骤然松开,哑声问她:“阿绫,若我真的爱你呢?”
他不想让她伤心。
他只怕落得个一切皆无的下场,情是蚀骨的毒,他不敢尝试。
你瞧,就算是如今,顾绫并非那等玩弄人心的女子,他仍旧为她生不如死。
谢延稳了稳心神,语气坚决:“顾绫,我真的爱你。”
顾绫手微微一颤,垂眸道:“现在太迟了。谢延,你凭什么觉得你拒绝我,我还有对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是你养的狗吗?”
她扬起头,眼皮亦睁开,露出明亮双眸语气掷地有声:“我生来就是天之骄女,天上地下那么多人排着队爱我,我为何非要选一个对我不清不楚的?”
说完,犹觉得不足 ,便望着谢延,对他说:“若换了你是我,你会回头吗?”
谢延这样孤高。
他一定会明白 ,她的想法。
谢延沉默片刻,随后轻轻一笑,一字一顿:“我会。”
顾绫一怔,呆呆看着他。
谢延居高临下看着她,“只要我喜欢她,我就会回头。世上有再多的人,可我喜欢的只有一个,旁人再好,也不是她。”
他忽而展颜一笑,问顾绫,“你知道今日父皇为何罚我吗?”
顾绫当然不知道。
然而他也没打算让顾绫回答,自己主动做了解答。
“父皇为我赐婚,我拒绝了,他认为我伤了他的颜面,便罚我跪在他殿中。若非尚书令赶到,说不定还要挨打。”
他很少说这样的长的话,此刻却条理分明,气息绵长,带着叫人信服的力度。
“可我今日就算被他打死,却没有丝毫后悔。我此生,只想要娶我喜欢的女子,此后余生,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负她。”
谢延弯腰,直视她的双眼,那双漂亮夺目的双眼,此刻却叫人不想去观察他到底多好看 ,而被他眼中的坚定夺去所有的目光。
“顾绫,我只想娶我爱的人,我爱的人也只能嫁给我。”
顾绫猛然顿住,许久不语。
她想起前世。谢延登基那年,将近而立之年,却无妻无妾,孤身一人,连子嗣都没有。
他说的,应该是实话吧。
前世不曾以婚姻为筹码,今生想必也不会,是她的心太肮脏,配不上他。
顾绫一时恍惚不已。
谢延定定望着她:“顾绫,我会回头。”
第67章 孤单
他的话, 太过出人意料。
顾绫仰头,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谢延屈膝蹲在她跟前,捧住她巴掌大的小脸, 目光认真极了, “阿绫,你喜欢我吗?”
谢延的心, 仿佛被放在油锅里煎来煎去,忐忑不安。
有时候, 他总觉得顾绫凉薄无情, 对他,对谢慎, 对崔显,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 漂亮的脸蛋下,是一颗如坚冰般的心。
可有时, 他会觉得,她是爱他的。
谢延不想再被折磨, 哑声道:“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拒绝你。你会再给我这次机会吗?”
他轻触着顾绫漂亮的双眼, 呢喃着她的名字, “阿绫。”
顾绫惶惶无措,长长的指甲掐着手心的肉, 丝丝缕缕的痛楚,却不足以唤醒她的神智。
谢延率先注意到,拉住她的手,使劲掰开。
入目,是她掌心里一排四个月牙形的掐痕, 深红的痕迹,格外刺目。
顾绫随之垂眸,哑声道:“谢延,我不能。”
她的声音有些慌乱,语速飞快地解释,“阿爹已去求陛下赐婚,我和李师兄婚事已定,再无更改的余地。”
“他没有。”谢延对她说,“你阿爹求见陛下时,我正在那里,他没有说。”
谢延认认真真喊她的名字,“顾绫,只要你愿意,那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李时烨很喜欢阿绫,盼着她幸福,才隐忍许多年。
若是阿绫爱着旁人,他一定会选择放手。
谢延深知,比之李时烨,他略显得卑劣,不及对方磊落光明。
可是,心爱之人,怎么能让出去?
他这一生亲眷单薄,生母早逝,父亲不如没有。
二十载光阴,好不容易有一个想放在心上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
他与李时烨,是不一样的。
李时烨虽然出身寒门,小时却有父母宠爱,贫穷却不困苦,长大后有待他如亲子的先生,情爱在李时烨的生命里,只是很多很多事情中的一桩。
可对于谢延,却是他的全部。
顾绫垂眸,双手握拳,将掐痕遮掩起来,嗓音缥缈虚无:“若是,我不愿意呢?”
她定定望着谢延,“你会放弃吗?”
谢延骤然一笑,俊美无双的脸照亮整间屋子。
“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不会让你嫁给别人。”他目光深邃,几欲看到人心底去,“阿绫,你既知晓我背地里做了什么,就该知道我的目的,待我目的达成那日,哪怕你嫁作人妇,我也要将你抢过来。”
“或者你觉得,你与顾家,拦得住我吗?”
顾绫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