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么想成为明湘这样,从来没见过世间的丑恶与贪婪,活的干净、纯粹、温和的女子。
但她注定不是,从一开始,在玉京走丢的那一日,她深陷泥潭,嫉恨与极端的情绪,从此生根发芽。
再多的水,能洗干净泥泞的身体,洗不干净那颗变脏了的心。
明湘看到她的模样,手指情不自禁蜷了蜷。
她对她轻声道:
“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但大抵是不好过的吧。”
虞明琼没说话。
她的经历在她面前,不值一提。
明湘深呼吸了一口气,望着她眼睛道:“不论怎么样,能走到现在,你已经尽全力了。”
“就不能可怜一下,以前的自己吗?”
就不能可怜一下,以前的自己吗?
虞明琼脑海中的思绪一滞。
她下意识想回问,为什么要可怜以前的自己,毕竟她那么糟糕。
可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很多记忆的片段。
属于以前的虞明琼,属于现在的虞明琼。
她身体一颤,内心骤然掀起了惊天骇浪。
我们仇视别人,到底是因为我们讨厌别人,还是讨厌自己?
以前的那个被人欺负、任人欺辱的虞明琼。
再后来那个夺走他人食物,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虞明琼。
回到了自己家里,无情夺回所有东西的虞明琼。
每一个虞明琼都是虞明琼,她们都是她在那个人生阶段里,用尽全力才能想到、能做到的虞明琼最好的样子,是为了拼命活下去,成为更好的自己的虞明琼的缩影。
过去的无数个虞明琼她们做了许多坏事,带给了别人伤害,于是无数人指责、无数人谩骂,到了后来,虞明琼自己也开始指责起了自己,谩骂了自己。
她质问以前的虞明琼为什么会那么糟糕,为什么会在玉京不小心走丢,为什么会在商户里做卑贱的婢女,为什么会被罗三欺辱,为什么会有那么差的名声,为什么明明愧疚还要抢走别人的食物,为什么要欺负虞明湘。
这明明不是她自己,她应该做一个安静温和的官家女子,这本来才是她的命运。
可此时她骤然察觉,每一个阶段的自己,或戾气或嫉恨,都是她能做到最好的模样了。
那个在玉京里走丢,却怎么也找不到父母的虞明琼很可怜。
那个当初被罗三推到草坪里,险些失去清白的虞明琼很可怜。
那个欺负虞明湘,却被嫉妒和仇恨蒙蔽眼睛的虞明琼也很可怜。
明湘可以指责虞明琼欺负她,因为虞明琼伤害了她。
但虞明琼不可以指责自己。
她可以反思,可以后悔,但不能伤害和仇视。
虞明琼就是虞明琼,不是虞明湘,也不是顾皇后。
那一刻,心里仿佛有个结陡然一松。
虞明琼眼前浮现出一层又一层的水雾,朦胧不清的水光里,她紧紧抱住了自己。
她同样在拥抱以前的,可怜又无助的虞明琼。
明湘望着她这般,心中忽然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起身,走了出去,把独处环境留给了虞明琼。
浑然不知道,她转过身来时,虞明琼抬起头,望着她的背影,泪流满面地喃喃自语。
“你果然就是我的皇后娘娘……”
明湘刚一出门,就觉得四周安静的吓人,周围服侍的婢女,待在一边的虞家夫妇,愁容满面的傅夫人,仿佛呼吸的声音都有意放轻了。
这个场景熟悉的让她险些哽咽。
微微一晃神,就见到了站在那边,身姿伟岸又英挺的男人的背影。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回眸,冷淡又矜贵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笑意。
明湘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看他们了。
她奔过去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如果她脸皮再厚一些,甚至想跳到他怀里,搂住他脖颈,然后像个八爪鱼一般紧紧缠住他不放手。
赵据揉了揉她的脑袋,虽然不明白,为何分开才半天她就又变得那么黏人了。
但是他还是微微扬眉,心情不错地道:“玩够了,孤的贵妃娘娘?”
第50章 背她
“玩够了, 孤的贵妃娘娘?”
他那么浅浅淡淡一句话,让明湘心湖都颤了颤。
她默默把他抱的更紧一点,咕哝道:“想回宫了。”
赵据低头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蛋, 道:“受委屈了?”
这意思就是, 有什么火气,别等着回宫发了, 现在就发出来。
他这话一出口,旁边傅夫人眼神就有点飘了, 只盼着贵妃不要再陛下面前提起那意外。
好在贵妃似乎也并不是很介意, 摇了摇头道:“才没有呢。”
傅夫人松了一口气。
确认没发生什么事,赵据才带着自己的贵妃离开。
两人登上马车后, 明湘就被他压在了车壁上。
这是真正的帝王御驾,空间大得很, 足够明湘在这供歇脚的地方来来回回滚好几圈。
马车辚辚而行,深夜寂静。
赵据钳着她下巴, 低声道:“不是故意躲着孤吗?”
忽然变得这么黏人,又是想勾他?
那个时候, 要不是还有外人在,就她看向他那个眼神, 赵据真想……好好喂喂她。
明湘脸儿绯红, 手抵着他精壮的胸口,颤着声道:“陛下别闹我……”
本来只是想黏着他蹭蹭摸摸的, 可一黏着他,他的脑回路就又跑到了那档子事上。
“是你先勾孤的。”他冷淡道,整个人都撑在她身上,无形的压迫感。
让她想起每每到这个时候,他是怎么欺负她, 又是怎么逼她说出那些羞人的话的。
明湘不满嘟囔道:“我可不像陛下,天天想着这种事……”
赵据舌忝了一下后槽牙,带着一道疤的眉骨微抬,慢慢道:“孤整日想着什么事了?”
她一听他声音便察觉不对,抬眼看去。
赵据连眼神都变了,眸光黑黢黢的,就那么紧紧盯着她。
明湘本来想实诚地说,“你老想着让我有孕了。”
现在她乖巧地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因为赵据的眼神分明在告诉她,他真想要她,是不介意地点的。
两人对视片刻,无形的眸光在交缠翻滚,四周的气温仿佛都在上升。
半晌,赵据拇指摩挲过她唇畔。
他拇指有点糙,磨人的很。
明湘觉得唇瓣麻麻的,如过电一般,本来觉得他会更进一步索取,没想到,他径自起身了。
这是……放过她了?
明湘有点惊疑不定。
看着她表情,赵据冷笑道:“孤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明知道你不舒服,孤还要要你?”
明湘心想,之前好几次我哭着求你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这个觉悟。
然而她还是起身,习惯性蹭了蹭他胸膛,娇声道:“陛下最好了……”
赵据身子一僵。
明湘也僵了僵,下意识离他远了点。
她是真没注意赵据现在处在一点就着的状态。
赵据盯了她一眼,声音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虞明湘,你是真不怕吃苦头!”
明湘被他的反应逗笑了,那浅浅的小酒窝刚浮出来,又被赵据吓了回去。
她想了想,还是爬到了赵据身边。
赵据扫了她一眼,眼神很是警告。
明湘实在很想抱抱他,因为她一边思念他,一边又觉得现在赵据就像是个落水的小狗狗一样,委实可爱。
他发疯的时候她都敢抱他,没道理现在不可以的。
她爬到他腿上,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陛下,让妾身用别的方式,好好伺候一下陛下……”
马车停了下来。
赵据冷着脸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压根就没有注意到,陛下喘的有点厉害,俊脸上还带着潮红。
他伸出手,去扶马车里的可人儿。
明湘躲在马车里,形状优美如桃花般的眼眸漾着水光。
她没管赵据,探出脑袋,发现这个时间,宫中基本没有什么人走动了。
想到这里距离文华殿还有一段距离,她眼珠动了动,忽然笑盈盈对赵据道:“陛下可以背我回去吗?”
赵据蹙眉,断然冷漠拒绝道:“不行,孤是天子,怎么能背一个女人?”
明湘看似失落道:“可是妾身腿软,走不动了……”
“陛下……”
“反正这里也没有人……”
她娇娇柔柔唤他,那声音软糯糯的,像是根羽毛,在他心里挠啊挠。
半晌,宫里的人影彻底消失干净了。
明湘腿儿胳膊都缠在他身上,如愿以偿被他背了起来。
两人走在寂静无人的宫廷中,唯有他稳健的脚步声回荡在耳侧。
月色把重叠在一起的身影拉长。
错落有致的影子是树枝的枝丫。
鱼儿从湖里跃出,又落了回去。
她的心那一刻忽然很安静,就好像,她真的可以和他一直在一起,天荒地老。
……
第二日。
明湘醒过来,见到了一张俊脸。
赵据俯在她身上,不知道盯了她多么久了。
而她,整个人无意识地缠上了赵据,腿儿胳膊全部都黏在他身上了。
明湘下意识松开缠在他腰上的腿儿,无辜眨眼转移话题道:“时辰有点晚了,陛下今天还没去早朝吗?”
赵据微微一笑,“孤今日不上朝。”
说着,又把那柔若无骨的腿儿给扳了回来,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
“既然醒了,就可以换孤伺候贵妃了吧?”
过了晌午,明湘才又重新爬了起来。
花梨侍奉她的时候,看到贵妃微肿的眼睛,心中一颤。
明湘感慨,人的适应力果然极强。
最开始的时候,她看到宫人打量的眼神都会羞的要死。
现在,她已经看淡了,释然了。
正这么想着,明湘随意一瞟,便看到宫人去收拾那乱糟糟的床和扭曲成一团的湿哒哒的衣物。
“腾”地一声,花梨感受到什么,抬眼看去,只见到贵妃娘娘脸又红透了。
这是每一天清晨,每一个夜晚,文华殿必定会重复的事情。
用完早午膳,宋国公府那里就传来消息,说虞明琼已经没有大碍,回到虞府了。
明湘得知消息,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
倒是宋国公府送来的礼物多的吓人。
虽然宋国公府表面上用的借口是因为贵妃受惊了,但明湘总觉得,就凭这些礼物都快堆到天花板上了,他们也应该还是有别的目的的。
花梨凑趣道:“娘娘,我们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
“怎么了?”
“我们殿后面那棵银杏树,不知道是谁,每天都把好吃的点心放在那里,今天是甜元子呢!”
宫人并不能吃到点心,这甜元子恐怕不是普通宫人放的。
明湘被勾起了好奇心,带着一群小尾巴去看。
那里已经有一堆凑热闹的小宫人了,见到明湘,大家都叽叽喳喳行礼,好不快活。
不知什么时候,为了照顾她,文华殿的宫人也多了起来。
明湘看到了那碗放在银杏树下的甜元子,白白嫩嫩,每个都吹弹可破。
根据明湘丰富的美食经验,她的脑子还没有判断,闻到那香甜的味道,已经吞了一口口水。
她先让青戈带人去验毒。
发现这甜元子无毒,明湘差点就要动口了。
青戈制止她道:“这东西来路不明,贵妃不能吃。”
验毒只能验一部分,有的毒诡异无比,不得不防。
于是明湘只好眼巴巴看着小宫人们开心地分走了那碗甜元子。
膳房当日又临时加了几碗甜元子和甜梨糕送到了文华殿。
只不过明湘嚼着嘴里的甜元子,只觉得那味道仿佛总是没有另一碗香甜。
她把一碗甜元子递给青戈,望着青戈。
青戈无奈道:“等明天,要是还有人送,我们肯定能找到是谁送来这些点心的。”
“那你们刚才找到了什么呀?”
青戈蹙眉,让人取来一把香扇道:“这个东西最开始出现在银杏树边,不过浴兰那日不少人都有这香扇,很难确定是谁放在那里的。”
明湘微微一怔,倒是想起来,之前她曾经送给唐楚楚一把香扇。
不至于那么巧吧。
夜里,赵据抱着她在腿上,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批阅奏章。
她把一颗樱桃塞到了赵据嘴巴里。
赵据咬了咬,感受到樱桃又酸又甜的味道。
顺便笔走龙蛇,把这个傻了吧唧上书委婉劝自己不要专宠一人的御史骂的狗血淋头。
——现在御史都知道赵据的性子,改走婉约风了。
听了明湘的话,赵据冷笑一声道:“所以你觉得是唐氏送给你的?”
明湘点点头。
赵据叼走了她手上的樱桃,淡淡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父亲就是个老奸巨猾的,她能想出这种方式接近你,十分正常。”
“她宫里什么都没有,也就一口吃的还勉强凑合。”
唐楚楚的父亲正是当初把持朝政、权倾一时的丞相唐陆。
明湘记得,德妃就是第一个入赵据后宫的人。
她把那碗樱桃往后藏了藏,娇哼道:“陛下看来以前经常去德妃那里吃东西了,肯定不馋妾身这口吃的。”
赵据刮了刮她鼻尖,“又变成醋坛子了?她胆小如鼠,见到孤就躲,孤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