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据觉得,如果这也是装的,那她演技未免太好。
他淡淡问她,“你的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一回宫,许女官就告诉他明湘疑似在屋子里藏匿了什么。
他推门而入时,就见到美人春睡,头靠在箱子边,乌发披散,神情慵懒的模样。
光点跳跃在她眉梢眼角,发丝肌肤上,她榻边还有半盘没吃完的点心。
他想起了幼年时,何贵妃还在的时候也曾养过一只猫,兄长教他习字时那只猫总会懒懒地趴在他脚上,那种温软舒适的感觉。
所以他没有直接把她弄醒质问她。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相信她若真藏了什么,也不会这么明晃晃地把东西放在眼前。
听到赵据问起这个,明湘失落地道:“这是林婆婆还给我的金子。”
她入宫前送给了林婆婆,入宫后才发现,林婆婆趁她不注意又塞给了她。
说着,她乖巧地打开了箱子。
赵据看去,那金子成色不错,只是数量有点少,满打满算,只占据了箱子一个小小的角落,看起来实在很寒酸。
虞家家底跟普通人家比起来当然是绰绰有余,只是洛京豪强贵族委实不少,生活花销也大,明湘能攒下这些金子,已经很不错了。
“你为什么要抱着它睡觉?”
他问道。
明湘形似桃花的漂亮眼睛中突然闪动着什么,她抚着她的小箱子,轻声道。
“它们能让我觉得安心。”
她以前就喜欢攒金子,不过真正习惯的养成,是虞明琼回到虞家之后。
眼看虞夫人对明琼的疼爱和愧疚,眼见她愈发忽视自己,明湘生怕被赶出了虞家,便开始攒起了金子。
她想,或许是因为她之前就有一段被抛弃的经历,所以才这么害怕被虞家抛弃。
而入宫后,无疑是遭到了另外一种形式的抛弃,因此她把金子都给了年纪大了的林婆婆,没想到林婆婆又偷偷还给了她。
赵据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觉得金子能让她安心。
她那点金子,加起来还没有他小时候戴的金项圈值钱。
而他为一国之主,富有四海,也从未觉得什么能让自己安心过。
但他能看出她似乎很伤心,眼尾晕红了一截,若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厌恶人哭,恐怕立马就要委屈哭了出来。
他略感烦躁地揉了揉额角,隐约记起来,元宝曾经把虞家的事当成一个笑话讲给他听。
他沉着脸道:“不许哭!”
明湘抽噎道:“没有哭。”
他挑了挑眉,道:“过来,给孤揉一揉。”
明湘本想自己起来,手腕却被他抓住,拉到了他怀里。
她坐在他腿上,他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脸红了红,心跳漏了一拍,不安地动了下,臀部能感受到他大腿那种坚硬结实的触感。
他蹙了蹙眉,突然冷漠吐出两个字。
“放、荡。”
明湘彻底僵住,手足无措那种,一双眼睛怯生生望着他,下意识就站了起来。
赵据移开视线,“你站着就行。”
他本来只是想闻一闻她的味道。
赵据离开后,明湘悄悄呼出一口气。
之前他看她那种神情,她还以为他要留宿在她这里。
虽然她本来就是他的妃子,和他睡在一起十分正常,但他之前的表现,她还以为他对这种事不感兴趣来着。
第二天一早。
明湘刚从床上爬起来,就见到花梨兴奋地跑过来道:“美人,美人,陛下赐了好多礼物给你!”
明湘惊讶地跑去跟花梨一起去瞧,看到元宝公公令人搬过来三个大箱子,每个都有她之前的小箱子五六个大。
“这是让我选一个吗?”
明湘好奇问道。
元宝公公慈祥道:“美人在想什么,这些当然都是你的。”
陛下一国之主,怎么会抠抠巴巴让人挑选。
明湘不好意思地蜷了蜷手指,以前在虞家的时候,虞夫人给她东西,常常就是让她在好几样中挑选出最喜欢的那一份。
尽管大多数时候,那些美丽的衣裙和首饰,她都想要。
“是金子,金子!”
花梨惊喜道。
明湘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虽然没说出口,但元宝公公看她唇边的两个小酒窝,就觉得虞美人恨不得转几个圈圈来表达自己的欢喜了。
美人笑时有种奇特的感染力,能够让人情不自禁跟着一起愉快和放松,元宝唇角也慢慢浮现了几丝笑容。
老实说,元宝跟在赵据身边,眼界早就高了,其实是瞧不上这种黄白之物的。
不过美人喜欢,元宝自然不会说什么。
等让人搬到殿里,亲自见到那满满的黄澄澄,明湘开心极了。
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金子。
赵据还没有庸俗到送三箱子金元宝。
他让人送的,全都是黄金所制的首饰、用具和摆件,其中一个雕成了一只慵懒猫儿的黄金小摆件,明湘特别喜欢,只觉得那玩着绣球的西域猫儿特别憨态可掬。
她本来想把那只猫儿藏到自己床底的小宝箱里的,然而想到放在宝箱里也许就不能经常看到,还是把那猫儿放在自己梳妆台上,这样她每次起床时就能看到那只可爱的猫了。
开心的心情过了,她忽然又有点奇怪。
为什么陛下会突然给她送黄金呢?
她想了想,或许之前她的行为可以被算作“救驾”,所以赵据才送了她那么多金子。
想起那次“救驾”,她就又想起那个被赵据捏碎喉咙的刺客。
“美人,你怎么了?”
花梨敏锐地察觉到明湘没有之前那么开心了。
明湘轻声道:“把东西都放在一起吧,别拿出来了。”
花梨怔了一下,觉得有点可惜,不过她没有多问。
“那那只猫儿还要放在一起吗?”
明湘看着那只猫,忽然有点不舍。
“猫就放在那里,不用动了。”
她觉得自己之前扔的那个茶盏,当不起那么多金子。毕竟她只是下意识地反应,如果她真的知道那是个刺客,兴许她就不敢那么做了。
她的行为,只需要那只绣球猫就可以奖赏了。
她的小宝箱,也塞不进那么多金子,这让她感到不安。
花梨点了点头,出去叫人帮忙,明湘也跟着她出去。
明湘走到阶前,忽而见到许女官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她关心道:“姑姑,你怎么了,是摔倒了吗?”
许女官强笑道:“我没关系。”
明湘想了想,道:“陛下赏了我很多金子,姑姑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以帮忙。”
许女官婉拒了。
她怔怔看着日光下嫩生生站在那里的明湘,心想她当时恐怕是傻了眼,才会觉得这个姑娘有问题。
“陛下,美人很喜欢陛下赏的东西。”
虽然赵据没问,但元宝公公还是主动提到。
赵据看了他一眼,元宝公公缩了下脑袋。
他此刻无比庆幸他有个十分靠谱的干爹在,否则说不定早就被陛下挂在文华殿上了。
元宝公公退下时,正好见到贺淼走过来。
他腿脚似乎不方便,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异,让元宝想起来之前受罚的许女官。
贺淼跪在赵据身前道:“已经查清楚,之前的宫人与唐家有关。”
赵据似是遗憾地叹道:“孤还以为,她会忍不住动手。”
那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杀了寿安宫那个女人了。
贺淼沉默地没说话。
赵据自登基以来就被诟病为暴戾,以他不羁桀骜的性子,如果真想杀冯太后,不会在乎那些人伦道德。
贺淼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明明十分厌恶冯太后,却没有让人杀了她。
这时,赵据似是想到了什么,多吩咐了一句。
“布置好我们的计划,还有,孤想知道,虞家的事情。”
宇文哲已经准备动身去蛮族了,他现在要确认,他身边这个美人,没有任何问题地完完全全属于他。
第7章 吻香
虞明琼今日去见虞夫人时,虞夫人病稍微好转了一会儿。
她忧心忡忡对虞明琼道:“我很担心你妹妹,总想着让你父亲寄信给她,可是我们也无法入宫……”
虞夫人还不知道,明琼住在了文华殿。
毕竟文华殿的人口风很紧,又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明琼娇笑道:“母亲总是提起妹妹,倒是让我好生羡慕。”
若是以往她这么说,虞夫人必然会好好安慰她一番,以填补自己内心的愧疚。
可这次虞夫人却叹道:“明湘从小单纯天真,宫里是能吃人的,陛下性情又那么……我这几日噩梦连连,总是梦到明湘对我哭……”
所以说,她单纯天真是你们养出来的,我作为你们亲生女儿,从小流落在外,受尽苦楚、市侩泼辣就是活该嘛?
虞明琼眼中闪过一丝愤懑。
但她很好地掩藏住了,她以前做奴婢的时候就知道,想要讨好主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要不然她最开始也没法利用虞家夫妇对自己的愧疚,把明湘赶到那破落的小院子住。
“妹妹一定会好的。”她淡淡道。
虞夫人想起一件事,又问道:“你心疾好些了吗?”
明琼刚回来的时候,老是犯心疾,怎么治病也不见得好。虞家父母去请了巫医,巫医说明湘跟她反冲,让姐妹两个住的远一些。
明湘搬到最偏僻的院子后,明琼心疾果然好了很多。
明琼闻言,不由心虚道:“最近不再犯了。”
离开虞夫人的院子后,珍珠走过来,说赠给徐夫人的礼物,徐夫人收了。
明琼笑了笑,心情转好了许多。
徐夫人最开始根本不同意明琼和徐遁的婚事,现在不也是慢慢软化了?
虞家父母迟早会忘掉虞明湘,只把她当亲女儿的。
她根本没有必要和虞明湘计较的。
以后虞明湘的东西,她都会拿回来。
父母,婚事,家境都是这样。
上一世,她回到洛京后,打听虞家的消息,就知道他们那个替身女儿早早就死去了。
想必就是入宫后,郁郁而终的。
她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目前还在闺阁里未出嫁的顾皇后。
她还清清楚楚记得,顾皇后上一世有多么的受宠,顾家又是多么显赫。
如果她能抱住这条大腿,以后就不用害怕没法在洛京圈子里站稳了。
相反之后徐家恐怕还要求着她来给徐遁打点。
想起这里,虞明琼不由得意笑了。
珍珠继续在她身边道:“周姑娘说,顾家姑娘可能后日会出席她表妹的及笄礼。”
闻言,虞明琼似乎已经看到了她充满光明的未来。
那照亮了她以往经历的黯淡和阴沉,让她有种真正重获新生的感觉。
*
文华殿。
明湘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摞几乎快和她一样高的奏章,心中咋舌。
皇帝也这么累的嘛,居然要处理那么多东西。
“妾身给陛下揉一揉吧。”
她第一次真情实感这么说,因为她觉得自己错怪了赵据。
赵据虽然脾气暴虐了点,杀人如麻了点,但是居然还是个勤理政事的君王。
赵据在被奏章包围中抬头,似是想到什么,意味不明笑了两声。
“孤可不想再被你划两道。”
明湘羞愧低头,她也没想到,昨天一不小心指甲划伤了他脖颈处。
今早许女官看她表情都怪怪的。
“那妾身要做什么?”
赵据心想,乖巧地做个人形熏香就好了。
否则他怀疑自己会被自己手下这些愚蠢贪婪的官员给气的头都爆了。
他懒散道:“随便你,别离孤太远。”
自古以来随便最不随便。
明湘刚开始还很拘谨,但眼看着赵据真的不管她,完全投入到奏章里,她渐渐就觉得很无聊。
元宝给她送来白纸,笔与字画。
明湘很高兴,感激地看了一眼元宝,元宝心里莫名受之有愧。
这是之前陛下吩咐好的。
明湘本来想画画,但一时没有灵感,干脆就写字。
这时候她见到白纸堆里有五六张字帖,她翻过去一看,一张字帖字体清俊英挺,铁画银钩,十分符合明湘的审美。
她饶有兴致的临摹了几幅,不知不觉就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写到最后,她看到字帖下方的人名。
顾望之。
竟然是顾恺,顾望之的佳作。
她有点愣愣地想,这种在外面千金一副的作品,在皇宫里居然被当作杂物一般,随便塞在纸堆里。
“你在想什么?”
明湘下意识回道:“这居然是顾望之的字。”
然后她反应过来,刚才是赵据问她,眼睛睁大了些,无措地看着赵据。
赵据被她神情逗笑了。
他哈哈笑了两声,随后闲闲道:“顾望之?是燕国公弟弟,那个‘五绝’?”
他瞟了一眼元宝。
所谓五绝,是指顾望之是当世大家,文绝,书绝,画绝,乐绝,痴绝。
元宝立刻跪了下来。
“奴婢失误,把它放到了白纸堆里。”
“这一定很珍贵吧。”
明湘小声喃喃,她就说嘛,顾望之的任何一副遗作在外面都价值千金,怎么会就跑到这白纸堆里了。
赵据古怪一笑。
“应该是孤撕着玩的时候,掉到里面的。”
明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