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木芙蓉花瓣吹落在明湘身畔,她轻轻拂落,形状优美如桃花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酸涩。
“或许我和陛下并不合适。”
“我和他之间隔着他对母亲的仇视,而且,和陛下在一起我总是会担心若有一天他不爱我了,我该怎么办。”
傅钰凝神细思,道:“只有这两个原因吗?”
明湘苦笑道:“这还不够吗?”
傅钰正色道:“前一个原因是陛下的心结,后一个原因是你自己的心结,你无力去改变陛下怎么想,但你可以改变自己的想法。”
明湘微怔,喃喃道:“可我们之前在一起时,只会互相伤害。”
“但你也是害怕受到伤害,所以才和陛下分开的,不是吗?”
明湘一顿。
半晌,她轻轻笑道:“傅公子,你说得对,我很害怕被陛下抛弃,被陛下伤害,害怕看到陛下离我而去的背影。”
“因为我的经历里,总有人背离我而去。”
傅钰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师妹,无论是因为五绝居士还是因为我对你的欣赏,我都更愿意称呼你为师妹。”
“你过去是什么样的人,与你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毫无关系。”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振聋发聩之感。
“师妹,安全感不是外物和外人可以给你的,你只能从你自己身上找安全感。”
明湘愣在原地。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东西。
“可是……明知道有被抛弃的可能性,还能有安全感吗?”她困惑地问他。
傅钰难得弯了弯唇角。
“师妹,你糊涂了,爱不爱你是陛下的事,愿不愿意爱陛下是你的事,你无法裹挟陛下爱你的。”
“想一想,你为什么要关心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呢?”
他说完这话时,明湘分明感受到脑海里什么东西的断裂声。
许久之后,她认真道:“谢谢师兄赐教,我仿佛懂了一些事情。”
*
冯宛坐在案前,与赵据四目相对。
即便对面的帝王煞气凛然,冯宛依旧保持着从容的风度。
“陛下是想知道什么吗?”
赵据盯着她,这个他厌恶已久的女人。
“为什么,这一切会变成这样?”
凭着多年在朝堂后宫的默契,即使赵据没说清楚,冯宛也知道他想要问为什么。
他想知道明湘为何会离他而去。
他想知道这一切怎么会变得如此糟糕。
冯宛手指在茶盏上轻轻敲了两下,慢慢道:“陛下,你有没有发现,你从骨子里厌恶被背叛。”
“或者我该说,陛下害怕被背叛?”
*
谢过傅钰的提醒后,明湘在宋国公府的廊下坐了很久。
枯萎的紫藤萝垂在廊前,明湘漫不经心地揪着那些枯藤,一下,两下,三下。
花梨在她身边,懒懒打了个哈欠。
这时候,忽然“扑腾”一声,仿佛什么东西从墙上掉了下来。
明湘转头看去。
只见虞明琼正提着裙子,踉踉跄跄地起身,随手擦了擦手上沾的一层灰,四处张望,仿佛在找谁。
明湘没来由地,就觉得虞明琼在找她。
果然,当虞明琼看到她时,眼前一亮。
那神情怪怪的,让明湘觉得那一刻她像是找到了主人的宠物一般,眼睛里充满了找到主人后,想要往主人身上蹭的慾望。
虞明琼奔了过来。
她对着明湘,红唇微张,想开口说什么,又没出声。
明湘想,虞明琼确实很难称呼她。
叫她“妹妹”,显得太过亲密又尴尬。
叫她“贵妃”,像是故意给明湘难堪一般。
叫她“顾姑娘”,又说不出来的别扭。
她万万没想到,虞明琼最后憋出的四个字是。
“皇后娘娘……”
明湘一愣,手上没注意,把枯藤给拉断了。
花梨则斥责道:“虞姑娘你脑子有问题吗?”
虞明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笑了笑,但不以为意。
明湘问她,“虞姑娘,你来做什么?”
听到明湘对自己的称呼,虞明琼眼中划过一丝失望。
她没再用那个让人尴尬的称呼,转而问道:“你最近过的好吗?父亲母亲也很记挂你。”
明湘淡淡答:“我很好,燕国公府的亲人们对我也很好,伯母也把父亲的遗产交给了我。”
虞明琼松了一口气,“那便好,我回去告诉他们一声,他们也就放心了。”
明湘很少出燕国公府,再加上燕国公府与虞府地位天差地别,虞明琼就更难见到明湘了。
她今日被陈玉莲请了过来,就想方设法与明湘见一面,所以翻过了墙。
虽然她知道,陈玉莲之所以不拘一格请他们虞家人,也是因为想要暗暗为明湘出一口气,让他们看清楚他们与明湘现在的差距。
明湘闻言,点了点头,静静看着她。
场面一时有几分窒涩,虞明琼低下头,把怀里的翡翠镯子递给了明湘。
明湘微怔,那是之前虞夫人答应给她出嫁做添妆的镯子。
因为这个,赵据才给了她那么一大块翡翠。
“母亲说,这本来就是你的,我想她说的对,这个应该归你。”
明湘没有接。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明琼眼中浮现出愧疚和羞意,喃喃自语。
“也是,你以后可是要做皇后的人,怎么会用得上这个?”
她的声音很小,明湘却听到了。
联想到以前的事,她有些疑惑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以后会做皇后?”
明琼想了想道:“我做过一个梦,梦里你会和陛下百年好合,陛下后宫无人,唯爱皇后。”
明湘笑出了声,觉得虞明琼是故意在哄她。
“那你和他们过的好吗?”秉着投桃报李的原则,明湘先问道。
明琼点了点头,“我终于知道,我应该让他们接受的是一个原本的我,而不是一个伪装出来的完美的女儿。”
*
赵据听了冯宛的话,冷笑出声。
他盯着她,冷嘲热讽道:“你被关久了,失心疯了?”
冯宛摇摇头,叹息道:“陛下为何不肯承认,自己也是有弱点,需要人关怀的呢?”
赵据扫了她一眼,“或许孤这次来,就是一个错误。”
冯宛微笑道:“陛下,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现在会这么厌恶我?”
“唐陆还在的时候,我们合作的也很愉快。”
赵据冷梆梆回道:“因为当初你和卫皇后一起害死了孤的生母。”
冯宛温声道:“陛下,我之前跟你解释过。”
“第一,贵妃死的时候,我才只是一个刚入宫的小小的昭容,连妃子都不是,甚至还没有在后宫站住脚,即便我帮了卫皇后,又能帮她多少呢?”
“第二,我虽然帮了卫皇后,可那时候我也是情不得已,如果不跟在卫皇后身后,也许下一个被‘梳洗’的人就是我。”
“陛下,你还不明白吗,你能接受贺淼当初情非得已杀了何贵妃,免去何贵妃遭受苦刑,却不能接受当时只是昭容的我帮了卫皇后,只不过是因为贺淼从来没有瞒过你这件事,而我冯宛,却为了和你合作向你隐瞒了这件事。”
“说到底陛下,你最恨的不是我,而是被人背叛。”
赵据闻言,冰冷的外表纹丝不动,“一派胡言!”
可他的手,却猛地紧紧抓住了衣摆。
冯宛笑了一声,步步紧逼。
“陛下,你问我湘君为什么要离开你。对啊,她那么善良又那么爱你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呢,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陛下你自己!”
“是陛下自己想让湘君离开的!”
“你硬是要让湘君在我和你之间选一个,不过也是因为,陛下你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她是无路可走的孤女,只能依靠陛下。”
“而在陛下你发现她出身宋国公府又是我的女儿后,你一是怕她有了退路会离你而去,二是怕她在我的怂恿下背叛陛下。”
冯宛说到这里,轻轻一笑,微挑的凤眸直直盯着赵据,眼里是流转的自信和张扬。
“所以,为了真的避免发生这一件事,陛下就自己赶走了湘君。证据就是陛下明明知道湘君做不出这个选择,却硬是让她选,顺理成章赶她出宫,让她坐实背叛你的举动。”
“如此这般,陛下就不用害怕有朝一日,湘君真的离你而去了。”
“毕竟在陛下心里,再怎么思念入骨、嫉恨难忍,都比不上被心爱的女人背叛来的可怕。”
冯宛声线柔软又温和,一字一句却像是锋利的钢针,一根根深深刺入对面男人的心里,刺之见血,深可碎骨。
而她尾音落下时,整个殿内都森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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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大结局(上)
寿安宫。
赵据听到冯宛的话, 先是觉得她是在诡辩,紧接着心中便油然而生一股怒火。
然而他盯着冯宛许久,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并不是无法听从别人意见的人, 否则这个时候, 他来找的人也不会是冯宛了。
他冷静判断道:“你这是在为她鸣不平。”
冯宛微笑道:“她是我的女儿啊。”
赵据“呵”地笑了一声,“孤当时真以为, 你和孤的生母,有几分相像。”
冯宛轻声道:“陛下, 每个人都会有做错的事的时候, 我也不例外。”
“很久之前,我一直以为, 我的目标就是要在深宫里活下去。所以等到卫皇后和唐陆连续倒台的时候,我以为我实现了自己的目标, 然而事实上,我陷入了更大的空虚中。”
“我为在那期间发生的事向陛下道歉。”
她说着起身, 重新拜倒在了赵据的面前。
深紫的裙摆铺陈在冰冷的地砖上。
赵据看着她跪伏在地上的模样,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一阵复杂难言。
这一刻,他在心里铭心自问, 明明厌恶冯宛却又不肯杀她, 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看到如今这一幕吗?
难道真如冯宛所说, 他骨子里厌弃被人背叛的感觉,所以才这么做?
他手背绷紧,刚才听到她的话时,心中一片片撕裂的痛楚似乎犹停留在胸口。
他的记忆不由飘到了很久以前的地方。
那是他刚回宫的时候。
那时的他,生母与兄长皆惨死, 先帝对他不闻不问,舅舅何晟则被吓坏了胆子,身边唯有一个沉默的贺淼。
那时的冯宛,在卫皇后死后,成为淑妃,风光一时。
与冯宛的合作,既是顺势而为,也是强强联合。
她缺一个可以仰仗的子嗣,他则在宫里需要一个眼线。
在他看来,两人之间的合作一直是默契的。
直到唐陆死之前都是如此。
唐陆死后,冯宛想要权势地位,在后宫肆意妄为,赵据心中虽然有忌惮警惕,但是因为冯宛曾在他低迷时伸出援手,他一直未曾真正动杀心。
直到后来,贺淼无意中查得,当初何贵妃之死背后有冯宛的手笔。
是冯宛在卫皇后面前,提出“何氏可畏”的话,坚定了卫皇后陷害何贵妃的决心。
也是冯宛,一边假意讨好先帝,一边哄着先帝嗑丹药,最终让先帝身体愈发差起来。卫皇后便借此,在先帝面前提出了“药引”的名头,顺利害死了何贵妃。
赵据知道真相的那个夜里,暗探告知他冯宛在后宫意外有孕的消息。
然后赵据彻底动了杀心。
他用了三天的时间,夺走了冯宛的权位,把冯宛幽禁在了寿安宫。
他当时自然是愤怒且怀疑的,他怀疑冯宛有了另外的想法,怀疑冯宛与卫皇后狼狈为奸却在他面前惺惺作态。
这在他眼里,确实是一种变相的背叛。
年少时他确实有过感激冯宛的时候,那是他黑暗的少年时期里难得的一丝助力,即便现在看来那时还不成熟的自己的感激显得如此的幼稚讽刺。
那对于明湘呢?
他是否真如冯宛所言,在害怕明湘有朝一日也会变成冯宛那般让他觉得面目可憎的模样,所以才明知道她做不到,却硬是要让她选择?
他看着冯宛伏跪在地的模样,忽然感觉自己之前的固执如此可笑。
这不应该如此。
哪怕她真的于他背后捅他一刀,他也应该转过身问她执刀的手痛不痛,见了血怕不怕。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为了那虚无缥缈还不存在的背叛与疑心,他既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她。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猛地站了起身,这一刻想要急着见她的心是如此迫切。
贺淼在门外,便见到陛下急匆匆地冲了出来。
“孤要去燕国公府!”
*
宋国公府。
听了虞明琼的话,明湘问道:“你是说,你以前会担心原本的自己,不会受到他们的喜欢?”
虞明琼笑了笑道:“我很早之前就在担心这个问题,所以那个时候,我明明有机会回京去找他们,但是我不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