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极其严厉的指控,男人似有些无措:“糖糖,我——”
“生病了都不知道知会女朋友一声吗?那你还要我干嘛?当摆设吗?!”纪汀重重呼出一口气,“你还说我不会照顾自己,你才不会,你是最不会照顾自己的人!”
“你不知道你这样我会心疼吗?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心疼啊?你这个坏人……”她边说边哽咽起来,眼中蓄起了泪,肩膀也跟着上下耸落。
他的所有出发点,似乎都是围绕着她,从未考虑过自己一分一毫。
连猜测她生气的缘由都是如此。
温砚神情慌乱地抬手,抹去纪汀脸颊滚落的泪水。他哑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她心头酸涩,扑上去抱住他:“别再说对不起了。”
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啊。
温砚埋首在纪汀的肩颈,脑海里蓦地闪过不久前看到的那副鲜艳刺眼的画面。
他一言不发地回抱着她,孩童寻求慰藉般的姿势。不知道她为何就有这样的能力,能让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躁意一瞬之间消散不见,无影无踪。
少顷。
纪汀搂住他的后颈,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缓缓开口:“我……就是看不得你难受,哪怕是一丁点都不行,所以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了吗?”
温砚轻声应道:“嗯。”
过了一会儿,他闷闷地问:“那我要是,照顾不好自己怎么办?”
男人又发烧又醉酒,哪怕喝了醒酒汤还是有些思维不清,神色显现出几分迷茫。
纪汀看着他,觉得他这样子简直百年难遇,有种说不上来的可爱。
她破涕为笑,凑过去,鼻尖亲昵地和他对对碰,又蹭了蹭:“你有我了。”
温砚抬眸盯着她,像是在思考她这话的意思。
纪汀说:“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她也是慢慢才意识到——很多事情他不告诉她,不是不愿让她参与自己的生活,而是因为他习惯了一个人来面对这些。
所有疲累的、苦痛的、难过的事,他都选择独自一人扛了下来。
她爱上的,是一个不爱喊疼的人。
眼眶氤氲起雾,纪汀眨了眨眼,轻轻地重复一遍:“我会照顾你的。”
月色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温柔地笼在两人身上。墙壁上的琉璃灯盏反射出迷人的光,辉映成五彩的虹。
温砚抬起手,轻抚她的侧脸。
他喃喃道:“你的眼睛好亮。”
仿若一枚葡萄玉。
“可以一辈子这样看着我吗?”他问。
——你可以,照顾我一辈子吗?
纪汀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上前轻抵住他的额头。她心间软得不像话,像是化成了一滩水,却成心逗他:“你现在喝醉了,谈这些,明天早上起来就忘了。”
“我不会忘的。”温砚颦起眉来,似乎有点不满她的质疑,“我记得清清楚楚呢。”
“是吗?那你知道CAPM(资本资产定价模型)的公式是什么吗?企业的自由现金流怎么算?一共有哪几种估值方法?”
“……”
纪汀望着男人静默的面容,干咳一声——她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正准备挽尊,便听到他回答:“CAPM是预期回报率等于无风险利率加上beta乘以市场风险溢价。”
纪汀张了张嘴,温砚继续道:“无风险利率一般用美国十年期国债,beta可以通过回归得出,也可以通过可比公司得出,不过后者需要根据资本结构先去杠杆再加杠杆——”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记得了!”纪汀蓦地站了起来,又咳了声,“赶紧去洗漱然后上床睡觉。”
“我已经回答了,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回答……”
男人坐在沙发上仰头看她,抿着唇,眼眸湿漉漉的,那神情竟让纪汀有种自己是渣男的感觉。
有些话过了那个点就再难提起,她不太自然地催促:“哎呀,你……你就先去嘛。”
温砚又用那种眼神看了她一眼,“哦”了一声,起身走进卧室。
纪汀注视着他的背影,缓慢地长呼出一口气。她整理好自己带来的东西,捧起桌上的热水喝了一小口,心稍稍放下一些。
可还没到几分钟,里屋就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糖糖,你、你过来一下……”
“怎么啦?”
纪汀走进去,目光一滞。
——男人敞着衬衫衣襟,上半身健硕紧实的肌肉一览无余。可他的领带却还挂在脖子上,松松垮垮地系着。
温砚坐在床沿,语气无辜道:“我不记得我的睡衣在哪了。”
纪汀不自觉勾了勾嘴角:“CAPM你都记得,睡衣找不到了?”
“嗯。”他极其坦然地点头,低头看了眼脖子上纠缠在一起的带子,“还有这个东西,我好像解不开。”
纪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从拉开的一格柜子里取出睡衣,然后又三两下帮他把领带取了下来。
温砚凝视着她,又道:“你能不能,帮我换一下衣服?”
“……”
纪汀强烈怀疑,这人其实是在故意勾引她。
她的目光走马观花般掠过他胸口和腹部流畅的曲线,梗着脖子道:“你自己换。”
“哦。”温砚状似失落地应了声,极慢地抬手脱掉了上衣。
然后他开始解皮带,但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怎么样都解不开。
捣鼓了半天,做出了数次尝试,仍旧进展为零。
纪汀有点看不下去,拿起睡衣长袖先给他套上:“坐好了。”
“哦。”
温砚伸直两条长腿,任由她摆弄自己,折腾许久,终于是把裤子也换好了。
纪汀把他的西装挂在衣架上,脸上飞起一抹不甚明显的红晕——刚刚,不小心碰到了他,差点就趁机占便宜了!
呼,还好她把持住了。
“糖糖……”
某人又在叫她,纪汀回头,看见温砚从卫生间里出来,纤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水滴:“我洗漱完了。”
他掀开被子上床,怔怔地看着她。
纪汀没反应过来:“嗯?是要睡了吗?”
她关了灯,试了试他的体温,觉得稍微正常了些,不由得松了口气,替他掖好被角:“晚安啦。”
她转身想去洗澡,却被温砚一把拉住。
他紧握着她的手腕,力道有点重,纪汀讶异地回眸,发觉男人的表情和之前无差,不含任何的攻击性。
“怎么了?”她微弯下腰,摸了摸他的额头。
“你……还没回答我呢。”
原来他还记着这件事。
纪汀觉得又窝心又想笑,轻声哄道:“一会儿上床跟你讲,好不好?”
温砚动了动眼睫,很讲理地点头:“好。”
他补充道:“我等你。”
纪汀之前不知道,他喝了酒之后会变得这么可爱,像个小孩子一样。她弯起嘴角,抿着笑说:“好,我马上就回来。”
……
等洗完澡出来之后,床上的人已经陷入了清浅的呼吸。
纪汀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从另一侧爬上了床。
她侧卧着身子,面朝男人,静静地注视着他清隽的侧颜。
他可真好看啊。
纪汀不由自主地朝他靠近了些,抬手虚虚地描摹起他五官的轮廓。
她出神了好一会儿,过了一阵子,又轻触了下他的额头。
嗯,应当是大体无碍了。
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纪汀用气声道:“现在回答你。”
“只要你想,我就会看着你的。”
纪汀轻笑:“一直,一直这样看着你。”
身旁的人眉眼舒展,好似听见了她的话。
纪汀凝视他半晌,安心地阖上了眼。
白天忙着行研赛答辩,基本上就没怎么休憩,晚上又这样匆忙赶过来,这会儿她已是累极了,很快就坠入一个不知从何而起的梦境。
窗幔薄纱舞动,一室的静谧温馨。
黑暗中,温砚缓缓睁开双眸,睫毛在眼睑处覆下一层淡薄的阴影。
他小心地抬起手臂,将熟睡的小姑娘搂进了怀里,俯身亲吻她的眼睛。
月华如练,男人垂眸,声音极轻。
“糖糖,那咱们就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一辈子这样看着我吗?”
这句话太戳我了555这就是爱情的样子吧啊啊啊啊
哥哥喝了酒好可爱aws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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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噩梦
他的家总是这样, 没有一丝鲜艳的色彩。
灰暗的色调,藏青的沙发。
温砚看到自己坐在上面,低垂眼眸, 睫毛轻颤:“我没有爱人的能力。”
他的表情是近乎自暴自弃的绝望——一个生长在阴影里的人, 不会爱人,也没资格被爱。
一瞬之间幻象丛生。
温砚看到父亲例行公事般的冷淡, 看到母亲眼中一闪即逝的漠然。最后他们彼此相看成厌, 毫不犹豫地分道扬镳。
留他一人在岔路口默默矗立。
他又看到香樟树下,女人的车经过他,但却没有停下。
Dennis坐在副驾驶上, 怀里抱着那个漂亮的孩子。
“爸爸妈妈今天带你出去郊游,好不好呀?”
欢声笑语离他越来越远, 像彩色照片褪成了黑白。
温砚表情平静地目送他们远去。
他想, 自己果然已经失去了拥抱温暖的能力。
自此之后, 人生皆是凉意。
然而——片刻, 一个软乎乎的小团子蹭进他怀里,将手慢慢摸向他心口。
她娇笑着道:“不,你有, 你爱我呀。”
他一滞, 喃喃道:“我爱你……”
温砚感觉自己心口的缺陷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期待、甜蜜、欢欣、鼓舞……
多少种不知名的情绪。
这种充盈的感觉, 难道就叫做.爱吗?
小团子搂紧他的脖颈, 气息与他交织:“我也爱你啊。”
……
鸟儿啼声婉转, 晨光洒进屋内。
纪汀担忧地看着床上的男人——他的脸色很不好,额边滴着冷汗, 眉头也不自觉颦起,似乎是陷入了梦魇。
她想要叫醒他,可是没一会儿, 他的呼吸就均匀了起来。
异样不再,纪汀也就熄灭了这个念头。
她低垂眼眸看着温砚俊朗的面容,嘴角染上一抹温柔的笑意。她轻轻地抚摸着他额间的发,用纸巾一点点拭去那些潮气。
其实也没有弄出太大动静,男人却缓缓睁开了漆黑的眼。
“吵醒你了?”纪汀语气含着歉意,笑了笑,“我去给你倒杯水。”
还没起身却被他从身后抱住。
纪汀轻轻呼了一口气,侧过脸,柔声问道:“怎么啦?”
温砚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拥住她,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髓里。
纪汀心知他大约又忆起以前的那些事了,沉默半晌,轻轻道:“我不会走,你先放开我。”
他僵了一瞬,五指蜷缩起来,然后极慢地松开了手臂。
“弄痛你了吗?”温砚声音很低,“抱歉,我刚刚……做了个噩梦。”
“没有啦。”纪汀突然转过身,把他往床上一推,眼里有着促狭的笑意,“你不放开我,我怎么亲你呀?”
细碎的吻落在温砚的眼睛上,他的喉结滚了滚,情不自禁将呼吸都屏住。
好半天,感到她埋首在自己的颈窝,温砚才睁开眼睛。
“梦到什么了?愿意和我讲讲吗?”纪汀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温砚抿着唇,缓缓开口:“梦到……很黑很黑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彻骨的冷,我很害怕……”
他的声音蓦地温柔起来:“然后你来了,我就不怕了。”
纪汀忽然感到很心疼,眼底渐渐氤氲起潮气。她举起手臂,搂住了他的脖颈。
这个动作让温砚想到了梦里的画面——真正拯救他的那个画面。
他渐渐弯起双眼,抬手抱住她的腰,一下一下地亲吻她的唇,表情虔诚。
……
阳光透过帘幔的纱料翩迁跃动,屋内染上了些暖意。
纪汀摸了摸温砚的额头,察觉到他真的没再烧了,半悬的心彻底放下。
在这样极其温馨静谧的场景中,连安安静静的拥抱都是一种治愈。
过了好一会儿,温砚唤道:“糖糖。”
“嗯?”她温柔应声。
“昨晚……”男人抿着唇,半晌低低道,“我遇到我母亲了。”
纪汀指尖顿了一下,轻轻摸了摸他的黑发,哄道:“嗯,然后呢?”
“她看起来似乎很幸福,他们一家三口……”
温砚眉目轻敛,神情划过一闪即逝的脆弱。
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应该介意也不应该期许,可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又怎么能真的做到熟视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