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懿偏头看她,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最近好像有很多欲言又止的瞬间,苏礼想。
苏礼搁下勺子的那一瞬,男人也同时间开口:
“回程的机票定了吗?”
她停了停:“没,打算休息一天再回去,当天的话太赶了。”
“嗯。”
接下来又是无言。
但很奇怪地,苏礼竟难得地感受到放松。
如同不是被男人带领着节奏,而是他很轻柔地放缓步调,来配合她的呼吸。
以往即使是恋爱时,她也能很明显感觉到他的气场压制,以及似有若无的掌控节奏与进度。
可现在,他好像把这些东西完全放掉,将掌控权给了她。
不过这种东西都是靠感觉,具体也说不上来什么,所以她也没多想。
只是觉得,如果这样的话,二人也许可以不止是合作伙伴。
就当朋友,好像也不是不行。
上午大家一起聚了聚,下午则是单对CP的双人行程。
天幕透蓝,圣马可广场环绕着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运河静谧,载着波光推船摇晃,苏礼感觉到久违的温存。
他们欣赏了日落,也在学院桥上看了夜景,这种地方天生适合温柔缱绻的步调,就连工艺品都沾上了几分浪漫气息。
夜晚落起了小雨,节目组很缺德地只给了一把伞,人潮拥挤,程懿频频侧头检查她是否还在,她掉在后面,他又回身来寻她。
最后也不知道手腕是怎么被男人握住的,带着雨天独有的凉气与水意。
是他怕走散。
回到酒店后,苏礼洗了个热水澡,回了程懿的消息,这才坐到电脑前。
虽然在外面拍恋爱综艺,但是工作也不能丢。
苏礼好久没有用这个电脑了,打开之后才发现登录着以前的账号,也才发现,贺博简给她发了许多邮件。
邮件的内容大同小异,一周前还在发,哪怕并没得到她的回复。
苏礼想,或许贺博简是喜欢过她的吧,但他最爱的始终都是自己。
他看似围着她转,实则没有真的为她做过什么,下雨不会来接她,因为他要刷题赚奖学金;她生病时他从来不会出现在楼下;就连她消失一个月,他也不会真的满世界找她,只草草打过几个电话,最后毫无负担地接受了下一段感情,俗称绿她;
他体贴、周到,但对任何一个人都是如此。
他的喜欢太过浅薄,以至于连责任都不敢承担,显得挽留也愈发虚情假意,牵连所有人陪他一起受罪。
单笛到现在还陷在这死局里。
而程懿……她忽然宁愿去相信,程懿对她是有过真心的,哪怕只是片刻。
或许会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在程懿心中的分量,超过了他自己,成为第一。
男人对她也曾十分特别,特别到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与众不同,闪闪发光,成为重心,成为原则。
特别到……她差一点就以为,他可以为她,放弃任何东西。
///
“总裁,这是近一月来川程的股价上涨趋势,请您过目。”
房间内,程懿将纸张翻动两页,垂眸定定看了会儿。
半晌后才蹙眉道:“怎么涨了这么多?国内和汇金广场的合作成了?”
“是……综艺。”
程懿凝眸,又往后翻了两页。
他很少关注这些,例如节目什么时候播出、效果怎样、观众如何反馈,因他选择这档综艺,看中的就不是它会为自己带来的利益。
在原本的预想中,若要从利益方面出发,应该会是亏损才对。
却没想到最高的热度落到了他和苏礼身上,而他的形象直接和川程挂钩,再加上一些运作,股价便一路飞红。
但因没就没有目的,结果便也无谓,男人此刻一看便过,淡淡道:“知道了。”
何栋有些惊讶,只因男人以前从不会如此,川程即是他的全部,每一步走对的棋,都会引来他的心情愉悦。
最近是为什么不开心呢?
程懿放下统计表,转往工作,然而像是牵挂着什么似的,总有些分神。
何栋更惊讶。
男人的生活从以前到现在都只有工作,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工作,何曾会分神?
不期然间,男人开了口:“你说……”
何栋恭敬道:“您说。”
“送女孩子,什么礼物比较好。”
“啊?”
“马上综艺录完了,”程懿似有所思,“我送苏礼什么礼物,她会比较喜欢?”
他带着目标活了二十余年,每一步都在计划中安然无恙地行走,以至于当目的性完全消失,只想要对她好时,却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因此不敢太过频繁地找她,怕她感觉自己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敢借着综艺录制的由头,说些无关痛痒的句子;
因此时常欲言又止,克制本性中凶猛的掠夺欲望;
因此想要变成她喜欢的人,却不知道她究竟喜欢怎样的人。
从前他总是想,要怎样做,才能让她觉得他可靠。
现在却想摒弃掉那些美化后的表象,做一个真正让她能够信赖的人。
他尽力去学着改变,做一个她可以全身心依靠的人。
想到这里,男人抬眼。
何秘书已经僵硬地站了许久,这会儿才磕磕巴巴说:“……这题超纲了。”
“嗯?”
“首饰包包什么的,不好吗?”
“以前送过了,没诚意。”
既然要改变,礼物当然也不能一样。
何栋觉得自己说这种浪费时间的提议一定会被骂,但又忍不住暗戳戳开口。
“想……真诚一点的话,不如自己做呢?”
说完就后悔了,惜时如命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浪费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做一件小礼物。
但男人竟是思忖片刻,而后点头。
“有道理。”
……
凌晨一点,程懿桌上的手机响起。
看到是霍为打来的,他直接按了免提,又继续转向电脑,修改着东西。
霍为听到那边的机械声,骇然道:“你还在工作?又不睡觉?”
“怎么,是关停了珠宝部就报复一样地搞其他业务吗?”
话题没有油盐,程懿索性没有回复。
过了好些时候,霍为才开口:“那个,我再问一次,珠宝部,你是不是真的不做了?”
“再问一百次也是停了。”程懿道,“大半夜打电话就为这个?”
“这还不重要吗!”霍为大声,“我这不是怕你上次还没想好,万一现在改想法了呢?”
“没改。”
霍为从语气中听出他的态度,半晌后说,“行吧。”
“你这么聪明,但愿你是比我清楚,你到底放弃了什么。”
空气安静片刻,对面听筒忽地传来一声——
“程懿,你到底还能为她放弃多少东西啊?”
程懿改完手上的东西,这才想起垂眼去看,但电话已经挂断了。
夜幕漆黑,连人声都很安静。
还能为她放弃什么?
他有的不多,正因知道自己有的太少,于是拼命紧握,一毫一厘都不愿放弃,但命运告诉他,这样终究还是太贪心。
如果万事相斥,最终紧握的只能有一个——
他茕茕孑立的一生,能为她放弃什么?
很久很久后,他听见自己轻声答:“所有。”
///
三天后,威尼斯的录制结束,大家围在一起吃了饭,苏礼回到酒店,已经是十点了。
打开手机,十五个苏见景的未接来电。
?
苏礼立刻回拨:“怎么了,有什么大事?”
苏见景:“你在哪?怎么不接电话??”
“我刚拍完综艺啊,录制期间不允许开手机。”
说到这儿苏礼才想起来:“哦,我新接了个综艺,忘了告诉你们了,签的是保密合同,然后也不知道男方是谁,开录了才知道是程懿。”
“不过今天已经结束了。”
她如此坦白,苏见景倒是沉默了片刻。
十几秒后,苏见景才说:“程懿为什么去?”
“那我哪知道,你问他呗。”苏礼挂着耳机卸妆,“不过也没拍什么,你是不知道,隔壁的明星还得拍吻……”
苏见景:“我知道。”
苏礼愣了下:“你知道什么?”
“你不是不知道程懿为什么来吗,我知道。”
苏见景说:“短短这一个月,川程的股价上涨了23%。”
他也是才知道苏礼拍了恋爱综艺的消息,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心想让她多接触一些其他的人也不错,结果冷不丁扫到搭档,浑身的血都凉了。
竟然又是程懿??
他搜了搜,才发现一个小小的综艺,却让川程的市值大增。
真是棋出险招又盆钵体满啊,如此具有商业头脑的人才,怎么偏偏就盯着苏家不放?
苏礼反应了一会儿,大脑的转速似乎变慢。
她有些愣怔:“……什么?”
苏见景不愿说得太直白,可又不得不将事情摊开,唯恐苏礼再次被人摆上一道。
“我说,因为这个综艺,川程股价涨了23%,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苏礼紧握着手机,没有说话。
直到对面挂断,屏幕陷入漆黑。
明白?明白什么?
明白程懿是再次用她做了利益的跳板,把曾经没得到的好处,现在加倍捞了回来?明白他的再次靠近,原来又是一次等价交换的利用?明白他精明如斯,又为自己、为公司下了一局棋?
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竟然觉得程懿对她会有真心。
不过是利益的锁套,囿于时局下的服软,功成名就的吸引,和镜头下的逢场作戏。
苏礼看着手机,忽而感觉有些疲乏。
一场交换罢了,她告诉自己,她也不过只是来谈工作的,不是吗?
可未免还是太过可笑,她前两天居然还觉得他们能当朋友——程懿有当过她是朋友吗?他深夜闭上眼的时候,有哪怕只是一点点地,想过她的感受吗?
他到底,当她是什么呢。
苏礼取下耳机,听到窗外有渐行渐远的人声。
杀青了。
程懿今天也没再给她发消息。
是利用完了么。
大脑里闪过许多念头,离奇的、无奈的、决绝的,最终,她闭了闭眼,手起刀落间,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络方式。
罢了,就到这儿吧。
///
入夜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房车内的灯却始终长明。
从国内被请来的老师傅就坐在男人身侧,指导他用工具捏出合适的形状。
一旁的玻璃樽内,黏土的底座与背景已经全部做好,人物却只做了五分之一。
他的要求精细,短短一小时内,已经作废了五个。
“不需要那么讲究的啦,这么小小一个眼睛,安上去就看不到了,”师傅说,“做黏土玩偶呢,最重要的是心意,其它的不重要啦。”
“重要的。”男人低声说,“是送给很重要的人。”
所以就算是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也想要做到最好。
因为,是要送给她的。
师傅笑:“好吧好吧,能有这个心思也很好。”
男人手中捏着小圆球,是在做着耳朵:“这个,明早之前能做好吗?”
“很赶时间啊?”
“嗯,她明早七点的飞机。”
老师傅笑得高深莫测。
“送女朋友?”
“不是。”他说,“喜欢的人。”
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坦率而直白的承认过,而今说出口,倒不由自主温柔了几分。
小雨滴答敲打车窗。
师傅强忍困倦,瞧他也有些困倦:“明早的话,你加快一点,可以做完的。”
五小时后,程懿终于做完了自己要送苏礼的黏土玩偶。
是一个她的单人,毕业时候的模样。
远远瞧上去有几分她的神韵,透出莫名的可爱。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想她大概是刚起床,准备去赶飞机了。
于是发消息问她:【起床了吗?】
消息没能发出去,变成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她把他删掉了。
男人指尖蓦地一滞,匆匆退出,又去确认别的什么。
但除了微信,其它的社交软件也全都一样,甚至连电话都不再能打进去。
……
苏礼取消了七点的航班,改到了下午,一觉睡到十二点,这才收拾箱子出发。
结果门一拉开,对面伫立着个黑色的人影。
她手中拉着箱子,就那么同程懿对视了一会儿。
他眼底隐有血丝,不知在这等了多久。
吊灯浅黄,让人有温馨的错觉。
男人凉薄的唇蕴出病态的苍白,他低声问:“为什么?”
走廊中寂静安静,越发显出他声音的嘶哑。
他没有明说,但她知道他在问什么。
为什么把他删掉了?为什么当时没删,现在却删了?
那瞬间,她想了很多回答,但最终只是轻轻地垂了垂眼,说,“我今早申请了自己服装品牌的官博,马上就要投入运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