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蜜桃——许乘月
时间:2020-09-12 09:10:18

  路上,辛茴趁着淳于黛去准备茶饮尚未跟来,便凑到李凤鸣耳畔,嘿嘿坏笑。“昨夜两位殿下在书房打架了?”
  “没错。是你家殿下不自量力先动的手,还输了。”李凤鸣自嘲地翻了个懊恼白眼。
  “毕竟淮王殿下是亲自上过战场的,打不过也不丢脸。”
  辛茴大胆搂住她的肩,笑得个前仰后合,接着又问:“我家殿下昨夜睡得可香甜啊?”
  李凤鸣指了指自己眼下的淡淡乌青,懒声懒气:“你看呢?”
  辛茴幸灾乐祸:“早上醒来时,您看着枕边多出个俊俏美男子,作何感想?”
  “感想?”李凤鸣掩唇打了个呵欠,点头嘟囔,“与大婚当夜相比,气氛可称融洽。”
  这次她和萧明彻醒来时,都没有做出掐对方脖子的动作,甚好。
  *****
  辛茴是底子非常扎实的高手,就算平日里李凤鸣全神贯注与她对阵,也只能做到少吃些痛而已。
  昨夜李凤鸣本就睡得晚,又因旁边多了个人而不敢睡太实,是以在今晨的对练过程中残困恍惚又疲惫,始终难以凝神。
  如此这般,她的下场当然毫无意外,又一次被辛茴打到泪流满面。
  这种事对李凤鸣来说稀松平常。淳于黛也很习惯地上前,递给她一盏温热茶饮,再顺手为她擦泪。
  可惜她天生就这毛病,但凡吃痛过度就会自然而然地掉眼泪,根本控制不住,擦也白擦。
  近来天气不好,晨风凛寒。
  这一番对练下来,她身上出了点热汗,脸上又有泪珠子不要钱似的涟涟不断。再被冷风拂过,整个人就瑟缩起来。
  淳于黛来扶,她就顺势借力靠着,以这可怜兮兮的形象转身,打算往回走。
  哪知李凤鸣一抬起迷蒙泪眼,就惊见萧明彻负手立在不远处,也不知在旁观战了多久。
  她隐约看到萧明彻眉心微蹙,仿佛在疑惑:你就这点本事,昨日是哪来的底气找我约架?
  顿时尴尬到想要抱头鼠窜。
  可惜她被辛茴收拾狠了,此刻连拔腿就跑的力气都不够,也算祸不单行。
  她在淳于黛的搀扶下走到萧明彻近前时,不但眼泪唰唰掉,说话还因气息不稳而带出点疑似哭腔:“你找我,有事吗?”
  话音未落,李凤鸣恨不得咬舌自尽。
  听听这没出息的小软音,瓮声瓮气,活像在撒娇。大魏女儿的尊严荡然无存!
  *****
  萧明彻淡淡睨了淳于黛一眼,见李凤鸣没有要她回避的意思,便撇头看向旁侧的湖面。
  “我就来问问,你用的那个帐中香,沾到身上多久才会散?”
  魏人擅制香,李姓尤甚。
  大婚当夜喜帐内的四角就悬着香包,萧明彻是见识过的。
  但上回那种香包的主要功用为缓神助眠,气味是一种近似樱桃果的清淡酸甜,只要掀开帐子,不多久就散去了。
  可昨夜帐中的香明显不同。萧明彻不懂门道,只知这香可谓豪横,竟沾身不散。
  刚起身时他觉得不管自己走到哪里,鼻端总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香气,这让他好几次忍不住回头,以为李凤鸣悄悄跟在自己身后。
  等到他方才练功过半,身上发热起汗,香气愈发浓烈,他才确定那香竟是自他体内透身而出。
  这可给他难受坏了。堂堂一个男儿郎,浑身香喷喷,真要命。
  看他浑不自在的模样,李凤鸣边掉眼泪边乐:“你再忍两个时辰。那是‘罗衾夜夜香’,最多到午后就散了。”
  他俩身上本就沾着同样的香气,又都经过晨练发汗,催得那香更加浓郁。
  此刻站近说话,两股香气汇合交融,就莫名显得……诡异。
  萧明彻感觉自己面上倏地发烫。
  他强行绷住冷漠脸,忍过了背脊突然蹿起的那股酥麻后,才佯装镇定道:“今夜能换一种吗?”
  “别了吧?近来天气阴沉,四下总有让我很不舒服的潮湿阴寒,”李凤鸣试图与他商量,“这香能让我好过点,至少心情愉悦。”
  “若你肯换一种香,”萧明彻举目看向正走过来的辛茴,提出交换条件,“做为报答,我可以帮你将她打得几天都下不了床。这样,你也能好过点。”至少有几日不会再被揍哭。
  李凤鸣瞪大泪眼,喃声惊叹:“你可真是谈条件的奇才啊。”
  将她的随身武侍打到几天都下不了床,这是人干的事吗?到底是要报答还是报仇?
  *****
  虽没有接受萧明彻提出的交换条件,李凤鸣还是让淳于黛将帐中香给换了。
  新换的是一种珠丸,用蒸茉莉油添几味名贵香料炼蜜制成,香味柔和淡雅,对李凤鸣来说平平无奇。
  但萧明彻觉得这香很好,因为它不沾身。
  解决了帐中香的问题后,两人在“同床共枕”这件事上和平共处的基础又牢固了几分。
  接连几日,天气愈发寒冷,太皇太后那头本就说了暂不必晨昏定省,李凤鸣就乐得窝在长枫苑。
  萧明彻被齐帝轰来“反省思过”,按理算半禁足,于是他也不出长枫苑。
  长枫苑就一个书房,不管两人愿意不愿意,都只能共处一室。
  但李凤鸣如今与萧明彻共处一室,甚至夜里大被同眠,都已经再无半点尴尬——
  还有什么事,能比“被萧明彻看到自己被辛茴打哭的狼狈状”更尴尬?
  没有了,无所谓了,破罐子破摔吧。
  面对萧明彻,李凤鸣就此进入一种麻木的平和,甚至散漫。
  而在不知内情的行宫侍女们眼里,他俩几乎从早到晚都形影不离,当像极了一对如胶似漆的新婚小夫妻。
  齐人与魏人在膳食口味上有所不同。
  以往李凤鸣在香雪园陪太皇太后用膳,有时满桌菜色全不合口味,但在老太太跟前不好说什么,就应付几口,等回到长枫苑再吩咐淳于黛和辛茴做些自己想吃的。
  如今萧明彻也在长枫苑,李凤鸣担心若两人分开用膳,或许有行宫侍女会将话传到老太太那头,那倒徒惹麻烦。
  于是便让淳于黛、辛茴每顿单独给自己准备两道菜,与萧明彻的菜放到一起吃。
  她想着两人口味不同,萧明彻大概不会动她那两道菜,还特地吩咐分量小些。
  但出乎意料的是,萧明彻完全不挑食,桌上有什么就吃什么。
  一连七八天下来,两人明显熟稔许多,相处也渐渐随意。
  这天下午书房里没旁人在,李凤鸣看书累了,就在窗畔坐榻上盘着腿,手捂着热茶取暖,嘴里一颗接一颗咬起糖果子。
  她扭头觑向书桌后的萧明彻:“诶,淮王殿下。”
  萧明彻正手捧书卷看得专注,闻言头也不抬:“嗯?”
  “你们齐国的制糖技艺果然了不得。这糖霜做出的糖果子,竟比我从前在大魏时吃过的更脆甜。”李凤鸣拿起个约莫小指长的糖果子,哄小孩儿似地摇了摇,笑容可掬。
  “你也来一颗吧?”
  “多谢。我不吃零食。”萧明彻翻了一页书。
  李凤鸣嗤鼻轻笑:“你们齐人真的很……”
  想起如今到底是在别人地盘,叭叭叭说别人国家哪儿哪儿不好,多少有些失礼。
  于是她改了说法:“你瞧过小孩儿眉开眼笑吃零食吧?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零食里藏着丰富美妙的人间五味,要尝过才不枉活一世。真的,无论男女,吃这些小东西都不会失却威严。”
  萧明彻的眼神仍在书上,随口答:“我吃饭不挑食,是因为人不吃饭会饿死。”
  “什么意思?”李凤鸣听愣了。这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萧明彻漫不经心将书册又翻一页:“我尝不出味道。”
  既零食的存在是为了让人尝到丰富滋味,那他吃了也白费。
  李凤鸣小心翼翼觑他半晌,歉疚道:“对不住,我不知道。是天生的吗?”
  “不是。”他言简意赅,并未解释缘由。
  “既不是天生的,”她关切又问,“可让御医诊治过?”
  “没有。往后你若瞧见我生病,不用管,离我远点就好。”
  萧明彻总算抬起头来,神色凛肃地叮嘱她:“更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尤其御医。”
  李凤鸣心下大骇,正想问为什么,却有侍女在外通秉,说宫里来了内侍传陛下口谕。
  于是两人各自整理了衣饰仪容,一前一后出了书房。
  *****
  齐帝口谕,三日后将亲临滴翠山行宫,在紫极园小住一晚,由钱昭仪、太子、恒王与几位皇室宗亲重臣伴驾。
  这听起来貌似和萧明彻关系不大,但李凤鸣知道,若事情真与他无关,口谕就该传到香雪园,再由老太太告知萧明彻。
  送走内侍后,李凤鸣与萧明彻并肩走在长枫苑的回廊下。
  “莫非,太子和恒王还在纠缠廉贞那件事?”李凤鸣猜测,“你父皇要带着他俩和几位宗亲重臣一同前来,看样子还是想拿你平事。”
  齐帝大概也被两派势力的拉锯烦够了。
  眼下将人选范围划定在几个皇子与皇室宗亲重臣,应该是想将廉贞这是定论为“几位皇嗣的争执”,当皇族家务事来处理。
  萧明彻神色漠然,肯定了她的猜测:“多半要以皇族家法再处置我一回,这样,廉贞的事就到此为止。以往有先例的。”
  语毕,他侧头看向廊檐外愈发阴沉的天空,眼里似有阴霾。
  “李凤鸣,你说,明日会下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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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不必等到明日,当天傍晚就下雪了。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两夜。
  期间萧明彻看似如常,但李凤鸣察觉到他比之前更沉默,整个人似是放空,又很矛盾地进入了一种戒慎防御。
  四月十四夜,两人照例隔着宽宽的距离并躺在被中。
  这十余日朝夕相处,两人白天在书房时,李凤鸣会问些齐国风俗民情、皇律规制乃至朝堂格局之类,萧明彻虽言简意赅,但都会作答。
  共桌用膳时,偶尔也会有几句简单交谈。
  总之,相处得还不错。
  可夜里入帐躺下,两人就会默契噤声。毕竟“帐中夜谈”这事太过暧昧亲密,以他俩的关系,不合适。
  今夜的李凤鸣却忍不住想打破这个默契。
  她想,如今她与萧明彻利益一体,这人近几日都不对劲,眼看齐帝明早就将摆驾滴翠山,有些事必须先问个清楚,以防万一。
  对,只是这个缘故而已,绝不是什么担忧或心疼。
  *****
  寝房内灯火已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帐内浮荡着花与蜜混炼而成的香气,清雅沁人心腑,又杂淡淡蜜甜。
  这帐中香里再悄然加入分属于两个人的气息,三味交融,就新成了一种静谧柔和的别样馨宁。
  李凤鸣知道身旁的人也没睡,便开口轻唤:“萧明彻。”
  “嗯?”
  “你这几日不太对劲。不喜欢下雪天?”
  黑夜很奇妙。它常会让人不像自己,抑或让人短暂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有些话白日里说不出,入夜后就好像没那么难。
  沉默良久后,萧明彻道:“据说,我生母过世当日,是大雪天。”
  李凤鸣一愣。
  据她所知,萧明彻的生母钱宝慈是因产后血崩救治无果,不幸亡故。
  那时萧明彻才几天大,按常理是没有记忆的。就算对生母有哀伤追念的孝心,也不该是近几日这种古怪状态。
  “莫非是你父皇,”李凤鸣字斟句酌,尽量使语意柔和,“每到大雪天,就迁怒你?”
  “或许吧。”萧明彻声音浅轻,听不出悲喜。
  吃东西尝不出滋味、不擅与人相处、一到雪天就不安、不愿被御医接近……
  这些蛛丝马迹,依稀能说明萧明彻幼年经历过什么。
  李凤鸣心生不忍,便换了个话题:“你说,明日会被家法处置。齐国皇族家法是什么样?好歹是开府亲王,总不会让你当着太子、恒王和宗亲重臣的面挨板子吧?”
  “是荆条,不是板子。也不会当着宗亲重臣的面。”
  这意思是他明日当真会挨打。但齐帝会给他留些颜面,这顿打不会被他两位皇兄及皇族宗亲叔伯们看着,只是让他们知道。
  这答案让李凤鸣眼眶微微发酸。
  魏国也有所谓“皇族家法”,但李氏历来不会随便请家法教训孩子。若出了小错漏,或者顶撞尊长之类,通常只是被罚跪在祖宗牌位前静思己过。
  她只在孩提时偶尔功课贪懒或出错,才会被严格负责的夫子们用戒尺打手心。
  只是小惩大诫,意在督促、约束与斧正。除了夫子和她自己,最多在事后回禀她父母,并不会让不相干的人知晓。
  因为孩子们也需要颜面的。皇族孩子尤甚。
  一出生就万众瞩目,挨打会使他们成为别人口中谈资。若打得多了,更会让他们在别人心里成为可欺的弱小,将来恐难积威服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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