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比谁都更想拉拢萧明彻,以便彻底压下这个消息。
但当时对方还存着侥幸在做最后观望,萧明彻担心最终会无果,就没有告诉李凤鸣,免得她空欢喜一场。
“上个月太子已经不行了,南境那头又旗开得胜,他们已下定决心与我合作。福郡王府与平成公主府奔走许久,也与多数宗室达成共识。闻家、廉家争取了不少文臣武将世家……”
他做了很多布局,但最终还得看南境战况。
战场之事向来风云难料,他走时并没有十足把握,便没细说。
“眼下已算大势底定,只待南境战事平息、太子一死,我将带头拥立萧宝珍为储。”
齐国百姓在情感上或许一时难以接受公主为储,但等到封赏了此战的有功女兵,风向必定不同。
反正萧宝珍还小,至少有十年时间可对民众加强教化与引导,滴水总能穿石。
*****
近来齐帝因头风症几近失明,整个人迅速衰弱,在许多事上已开始力不从心,所以才急于扶萧明彻上位。
可太子与恒王的长期争斗使齐国上层严重撕裂,各派系之间很难互信。
萧明彻被视作太子一党,若他上位,早前的恒王党羽会担心被清算,势必有所动作。
从前的□□羽和皇后母族,绝不会像扶持太子那样对萧明彻倾尽心血。
为防恒王党羽反扑,他们极有可能绕过萧明彻,抱团做出自保性攻击。
萧明彻无母族、外戚强援,若想同时稳稳按住两方,除了争取一些从前两不沾的世家外,还得最大化争取民意支持。
“异国太子妃”这件事对普通百姓的情感是一种天然的伤害。
若不舍弃李凤鸣,萧明彻在储位上就很难争取到更多的民心。
而别的郡王乃至已成年的公主们,实力和民望基础远不如萧明彻,谁都做不到在短时间内弹压并整合各派系。
倾举国之力与宋大战的齐国,正面临着种种内忧外患,经不起半点动荡与内耗。
若朝中内斗失控,随便来个小国趁虚而入,都有可能将国战后的大齐打成废墟。
所以,萧明彻与多方反复磋商、推敲,最终大家各退一步,决定共同拥立萧宝珍这个年幼的小公主成为储君。
她好歹被记在皇后名下,自小养在东宫,若论嫡庶尊卑的名头,勉强可比旁的皇嗣高一截,在礼法上将就站得住脚。
扶持她,对皇后母族与从前的□□羽只好不坏;恒王党羽也不至于对稚龄小公主太过忌惮。
纵观全局,只有萧宝珍为储,才能使各方在一定时期内保持克制。
这算以最小代价维持住朝局平衡。
在她有能力亲政之前,由萧明彻带头领宗室群臣暂行“国事众议”之法,对目前对内极需求稳的齐国来说算是最优之选。
“……懂了吗?我没想,也不会继任太子。”
*****
萧明彻疲惫地趴在床畔,几乎将一辈子能说的软话都说完了,李凤鸣还是不给他半点回应。
他握紧她的手腕,渐渐急恼:“你还装?脉搏都没方才那么弱了。”
被戳穿的李凤鸣微微动了动手指,那幅度好像很无奈,又好像是纵容让步。
只不过是弱弱一点回应,萧明彻的方寸间却立时有酸甜交加的乱流疯狂涌动。
这让他既无力,又恼火,恨不得将她嚼了吞进心里。
“你是不是忘了?濯香行的钱一直被我盯着。”他瞪视着床榻上那个负隅顽抗、坚持装死的混蛋女人。
“如今你有且只有两个选择。第一,留下。那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李凤鸣总算哼哼出声,气若游丝:“第二呢?”
萧明彻真是服了这家伙。
枉他先前掏心掏肺说了那么多,这人丝毫不为所动,一提到钱就“回光返照”!
他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又凶又冷又坚决。
“第二,若你执意要‘死’,我会下令查封你所有产业和财物,让你半个铜板也带不走。”
话音未落,就见“垂死”的李凤鸣坚强挣扎,惊坐而起。
“做你的清秋大梦!要人没有,要钱……”她闭上眼缓了缓,声音虚软沙哑,宛如呢喃。
“算了,那还是谈谈要人的事吧。”
萧明彻红了眼尾,唇角轻扬:“不如先谈谈这个吧。”
他拎起“遗书”一角在李凤鸣眼前晃了晃。
“只敢偷偷摸摸写情诗告白,这就是大魏女儿的胆色?”
受假死药影响,此刻的李凤鸣心跳缓慢又微弱,体温远低于常人,按理说是不会脸红的。
可她就是脸红了。
耳朵也红了。连脖子都红了。
“别瞎说。我没偷偷摸摸。那也不是告白。”李凤鸣声若蚊蝇。
“不承认?行。等回了雍京,我立刻让人雕版刊印,传诸举国士子共赏析,让大家评评这是不是……”
“你闭嘴!”
李凤鸣艰难扭头,将红脸藏进了枕头里。
“姓萧的都是疯子,传言诚不欺我。”
萧明彻噙笑,翻身上榻,将她紧紧拥进怀中。
这亲密的姿态还不能让他彻底心安,他想了想,右手握住了她的后颈。
不轻不重,像极了大猫叼住小猫的架势。
“喂,我难得一次就懂了别人的言下之意。你不夸我?”
李凤鸣恼羞成怒,瓮声低哑,气息弱弱的:“夸你色令智昏要不要?”
他低笑出声,缓缓闭上数日未曾合过的眼皮,梦呓般轻吟:“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祝有春风怜怀人,君子万年长。”
我且斟酒满金壶,以慰离思惆怅。祝我的心上人长命百岁,顺遂安康。
他心满意足地闭着眼,以鼻尖轻轻摩挲怀中人微凉的额角,大猫开始向小猫撒娇。
“你说我是你的心上人,我一看就懂了。”
储位算什么?他都坐上“李凤鸣的心上人”宝座了,给皇位都不换。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正文就完结了,跑路是不会跑路的。但凤鸣会有机会去游历河山,这个机会是萧明彻用最实诚的方式回应给她的告白。
注1: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诗经·国风·卫风·木瓜》
注2: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诗经·周南·卷耳》
注3:祝有春风怜怀人,君子万年长。——作者瞎拼凑的,请专业人士勿深究,尴尬笑.jpg
第68章
李凤鸣在萧明彻怀中沉默良久, 忽地轻声开口:“萧明彻,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我合帐已有一年多,我至今无孕。你就不担心我……”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只怕你会跑, 别的什么都不怕。”
萧明彻打断她的话, 将脸埋在她颈侧。
“又没皇位等着继承,没孩子就没孩子。”
闭目的李凤鸣唇角软软扯出笑弧:“可惜还是会有的。我总吃花酱, 其实就是在祛毒调理。”
她服的假死药对人体有些微影响, 成婚至今无孕,就是当年诈死换身份时服了此药的后遗症。
眼下又吃了一颗,只怕是要再吃一两年花酱才会好了。
萧明彻听了也没太激动, 只是道:“既知伤身,以后就绝不能再吃了。记住了吗?不然我……”
“你会怎么样?”李凤鸣哼笑。
“会把你咬哭。”
萧明彻张口咬住她的颈侧, 齿沿轻轻啮住她的脉搏。
孤独长大的小兽就是这样的。唇与齿不惯用来说话。
只有真正走进他心里, 才会明白, 每次看似凶狠的啃啮, 背后都藏着无法诉诸言语的温柔心事。
他是在说,我不会伤你,会待你很好的。
李凤鸣抬起虚软无力的手臂, 轻轻环住他的腰身:“好, 往后不再吃了。一起长命百岁吧。”
我要和我的心上人, 一起长命百岁。
*****
假死药的事不宜广为人知, 既李凤鸣已服下那药, 这场戏的后续总得做周全。
将她接回雍京后,萧明彻对外宣称“淮王妃在领圣谕归母国省亲途中意外沾染瘴疫”。
之后李凤鸣便在府中“治病调养”了一个多月。
期间, 大长公主数次前往淮王府欲探望李凤鸣,都被萧明彻强硬拦阻。
大长公主无法,只能交底:“陛下让我试探她是否真愿为你的利益赴死, 并非一定要她死。我也没想真让她死!”
这话本不该说穿。可她实在没法子了。
萧明彻赶到岚城官驿,听闻“淮王妃濒死”时的神情,她可看得一清二楚。
她丝毫不怀疑,若李凤鸣真有个三长两短,萧明彻发起疯来,首先会杀的就是她这亲姑姑。
听了她的解释,萧明彻只是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便让人送客。
这态度让大长公主焦灼到寝食难安,只能频频前往檀陀寺为李凤鸣祈福。
齐帝试探李凤鸣对萧明彻的情意是否真挚,倒不是他临老忽生舐犊之心,突然关切起儿子的婚姻幸福与否。
在萧明彻离京去南境之前,齐帝曾与他密谈。
他明确表示不会为储位舍弃李凤鸣,并委婉透露了“推举萧宝珍为储,诸臣行国事众议”的想法。
齐帝为父、为夫都很令人糟心,但为君还算合格。
权衡利弊后,他觉得萧明彻这构想虽过于大胆,可对眼下急需稳中求变的齐国来说,值得一试。
既萧明彻不登储位,身边留着李凤鸣这异国王妃就无大碍了。
但李凤鸣毕竟是魏国王女。
萧明彻将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挑起众议制的大梁,她若有异心,对齐国终归是个隐患。
接下来的齐国要靠萧明彻牵头稳定局面,齐帝若因李凤鸣与儿子产生尖锐冲突,那就得不偿失,所以才让大长公主代他出面试探李凤鸣。
到了六月廿九,“痊愈”后的李凤鸣奉召进宫面圣,大长公主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
既测得李凤鸣果然能为萧明彻舍命,齐帝权当无事发生。
李凤鸣不是寻常小姑娘,完全能理解齐帝为何要试探她。
所以在萧明彻的陪同下进了勤政殿后,她也当无事发生。
大家秉持前事不咎的默契,各自有礼有节,从此便就相安无事。
*****
八月初,持续大半年的南境国战终于鸣金收兵。
这一仗,齐国真是倾举国之力,付出了极大代价,最终靠着女兵补充兵源这奇招撑住了局面,取得大胜。
宋国王师精锐都被打得只剩十分之一,少说也得十几二十年才能缓过劲。
战败的宋国派使团来到雍京,奉上战败赔款,并忍痛签下和约。
两国争议几十年的那块边境国土终于落定归齐。
之后便是大赏功臣。
随着大批平民女兵得到封赏拔擢,齐国迅速进入全新局面。
这批女兵让齐国女子看到了另一种活法。
不必终生依附父兄与夫家,出生入死去建功立业、封侯拜将,那是真正的骄傲与尊荣。
但有些先天注定的事无法回避,不是每个女子都孔武有力,也不能所有女子都去从戎厮杀。
在有心人的因势利导下,坊间开始自发热议女子读书考官的可能性。
舆论很快发酵,迅速蔓延至全国。
无论朝堂还是乡野,大家对“齐女是否也可有另一种活法”的关注之热切,竟导致“太子萧明宣薨逝”的消息成了边角料。
太子的丧仪不算隆重,举国致哀七日就结束了。
十八公主萧宝珍被册立为新任储君。
因齐帝目力已丧失殆尽,精力不济,便命淮王萧明彻为摄政王,率众臣辅佐储君治国理政。
就这样,齐国于稳中求变,开启了立国以来首次大规模政务革新。
一个全新的齐国正在被缓慢勾勒出轮廓。
*****
自入秋后,萧明彻几乎忙到脚不沾地,每天下朝回府也总带着大量的文书、卷宗。
可他在岚城被李凤鸣奄奄一息的场面吓够了,如今变得粘人至极。
不管再忙,只要一时片刻没见到李凤鸣,便忍不住要满府去寻她。
“萧明彻,你真是猫变的吧?老猫就像你这样,总把小猫叼嘴上的,走哪儿都叼着。”
李凤鸣没好气地嘟囔着,陪他进了北院书房。
萧明彻抱她坐在自己腿上,下颌轻抵她肩窝,心里总算踏实了:“随你怎么说。”
他的手臂贴着她腰侧伸过去,修长手指慢条斯理翻开一份草拟文书,半点没有避讳的意思。
李凤鸣却没有太大兴趣。
觑见桌上备了碟浇好花酱的山芋,李凤鸣便伸手去端,余光漫不经心扫过那份文书。
瞥见“归化入齐”四字后,她讶异愣怔:“嗯?!”
“怎么了?”萧明彻偏头,见她宛如石化,甚觉有趣,替她先将那碟子拿到一旁放下。
李凤鸣回魂,双手巴住他的脸挤到变形,眼睛却盯着那文书:“这归化之策,最初是谁提的?”
“父皇,”萧明彻道,“我已命岑嘉树带人在研判是否可行。”
李凤鸣默了半晌,哈哈大笑着倒进他怀里,甚至孩子气地蹬了蹬腿。
“为什么突然发疯?”萧明彻抱紧她,虽满头疑问,却被她感染了笑意,“到底怎么了?你是认为此事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