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父亲已经先一步回营了,有他坐镇便可。我不过拐个道,送你回府后再去也一样。”他边走边道。
“派人送我也一样。”宋星遥并不想因此耽误他的时间。
林宴回头:“不一样,别人送,我不放心。”
宋星遥无话可回。
————
来时两匹马,回时依旧是两匹马,她与林宴一人一马,并驾齐驱,往公主府去了。
春风料峭,呼呼刮过脸颊,两人策马疾奔,谁也没开口,及至临近公主府,二人方勒缰减缓速度。林宴只能送她到公主府的角门前,二人下马,牵着绳道别。
“遥遥,我怕城中要乱,你若无要事,切不可出府。狸馆的消息,就让人送到公主府给你过目,太子一党在外的动向,还劳烦你多留意。给你的虎符你收好,必要时刻,记得用。”林宴最后叮嘱两句。
“知道了。”宋星遥一一应下。
她只是个含章阁舍人,宫里的事料来影响不到她,倒是林宴自己,此去大明宫必遇波诡云谲之地,而这一切又与上世不同,他二人都没有先机可料,实是险之又险。
思及此,她亦道:“你自己也多加小心,我……等你回来继续教导我。”
林宴笑笑,翻身上马,只回了句:“与尔同袍,宴之幸事。保重。”
一声同袍,前世夫妻不再。
同袍……这个关系,宋星遥挺喜欢。
天光渐明,马儿疾去,转眼消失在巷口,宋星遥转身,牵马入府。
此一别,但求平安。
第76章 谁带孩子
一夜无好眠, 宋星遥疲倦回到公主府。晨起的侍丛各自忙碌,见到宋星遥时都暂停手中活计纷纷行礼,远处馆阁依旧伶人吊嗓的咿呀声, 公主府一切如常,长安风平浪静, 依然是春光明媚的一天。
宋星遥心情沉重,能做的都做了, 余下的不是她能管的事。虽然蒙长公主器重,做了个小小的舍人, 但她依旧只是小人物,羽翼未丰, 成不了事, 林宴一声“同袍”是抬举她了, 她离真正与他们这些人比肩,还有很漫长的距离要走。
回小耳园匆匆更衣梳洗后, 她便径直去了西殿。
时辰虽早,但西殿的人都已醒来,荔枝和燕檀正站在屋里哄娃。十五殿下一晚上没见着宋星遥本就不乐意,早上睁眼还是没瞧见人,起床气一发不可收拾, 不肯好好穿衣服, 光着脚丫子从床上下来, 在屋里跟荔枝和燕檀玩起捉迷藏。春日尚寒,荔枝和燕檀只恐赵睿启着凉生病, 被闹得头疼非常。
看到宋星遥, 荔枝和燕檀如获大赦, 宋星遥收敛心情, 换上哄孩子的笑脸,入殿接换荔枝燕檀二人,又让荔枝去请何姑姑过来。
好不容易把赵睿启哄好,给他套上衣服,何姑姑也来了,宋星遥边把小殿下抱下床,边向何姑姑打听长公主的事。
何姑姑忧心忡忡。
长公主昨日进宫探视圣人并没回来,今日一早就有宫中内侍到公主府传话,只说长公主并几位皇子皇女今日一早驾车前往昊元道观给圣人祈福。昊元观是长安城最大一座道观,专为皇家祭祀而建,但凡宫中贵人有什么三灾八难,都要请观中真人做道场,求符箓。
若搁平常,往昊元道观为圣人祈福并无不妥,但问题就出在昨日宋星遥刚猜测宫中要乱,今日就传长公主去了昊元道观,她没办法不多想。
“那内侍可信得过?”宋星遥又问。
何姑姑摇头:“不是殿下的身边人,是个没见过的小宦官。”
这就更加奇怪了。
“曹将军呢?”宋星遥问起曹清阳。
“曹将军已前往军中,调遣飞骑待命,具体如何,我也不知。”何姑姑道。
果然,宫中生变。
宋星遥点头,正沉默思忖,手臂忽被人摇起。
“宋姐姐,老师什么时候来?”赵睿启听两人说了半天话已觉无趣,晃着宋星遥的手问道。
想起林宴,宋星遥摸摸他的头:“老师近日不得空闲,姐姐陪你吧。”
赵睿启失望地丢开她的手,撅起嘴来,正闷闷不乐,殿外忽然传进一声朗笑:“小殿下,快出来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赵睿安一手拎着个大纸鸢,另一手提着线轮笑着进来,赵睿启眼睛骤亮,转头把林宴丢开,冲到赵睿安身边,摸着风筝道:“纸鸢!”
那纸鸢是个美人图,看上去比赵睿启还高,色彩鲜艳,裙摆还拖着两根长带,可想而知飘上天空有多漂亮。
“春光明媚,咱们放纸鸢去。”赵睿安冲他眨眨眼,又望向宋星遥,似在征求她的意见。
宋星遥没有回他,只是牵起赵睿启的手,叮嘱道:“玩可以,小殿下得小心些,莫跑得太狠,万一摔了磕了……”
话没说完,赵睿启已“耶”地挣脱她的手,冲向赵睿安。宋星遥无奈,只能跟去,出殿之前她吩咐何姑姑。
“狸馆的密报一到,即刻送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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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在焉地陪赵睿启放了会纸鸢,宋星遥就坐到一旁的凉亭里喘歇。
望着远处草坪上拽着纸鸢狂奔的一大一小两人,宋星遥着实没那个体力陪他们,小孩的精力旺盛,幸亏有个赵睿安在,还能让她腾出空来。
看了一会,何姑姑就将狸馆密报送来,宋星遥便坐在凉亭里翻阅起来。
密报中的消息已经经过筛选,内容不多,只有五页纸,大多都是与李家有关的消息,只是非常琐碎,皆出自来馆的宾客闲聊之语。宋星遥逐条看过,按着林宴教授的方法,先将这些人的身份背景在心中绘成图谱,找出各人与李家间的关系,或远亲、或下属、或近邻等等。
其中一户并不起眼的人家,引起宋星遥关注。
崇化坊有户姓袁的人家,做的是丝绸生意,家境殷实。袁家主母和女儿爱猫,是狸馆常客,宋星遥与她们聊过几次,有印象。这袁夫人常年失眠,所在常乐坊深处置了三进的宅院,原想着过些清静舒坦日子,不想这宅子的旁边是个贵人别院,用来寻欢作乐的场所,日日宴饮,每晚笙歌莺语不断,扰人清梦。袁夫人苦不堪言,每到狸馆遇见熟人,就要抱怨这个邻居。
为了这桩事,她托了不少关系找门路想让邻居停止夜半扰人的行径,可没有一次成功,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邻居来历不简单,这幢宅子的主人,据说是太子母家李氏府上一个管事侄子的外宅。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虽然是拐着弯的关系,但普通百姓也比不过,所以这袁夫人除了抱怨之外,也别无他法。
也因为这层关系,宋星遥点名交代过,这位袁夫人的言语,需要记入密报呈送予她。
昨日袁夫人恰有来狸馆,密报中记录——观其外表,面色红润双目有神,言语神情轻快。
宋星遥记得袁夫人常年失眠,脸色精神向来不好,再看她说的话,竟破天荒没有抱怨,只说近日邻家不吵了,她睡得甚好。
她把关于袁夫人的记录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心里有些犯疑,正思忖着,一只大掌突然拍在石桌上,惊得她把密报往胸口一按。
“又看什么这么入神?”赵睿安不善地盯着她。
宋星遥仰头,不答反冲他甜甜一笑:“世子爷,您帮我个忙可好?”
赵睿安心中警铃忽响,瞅着她这谄媚的笑就觉得不对,但那甜滋滋的声音一响,又如魔音贯耳,受用无穷,于是一边狐疑一边**,两眼直勾勾对着她:“这话听起来不太妙。”
“就一个小忙,不麻烦的。您帮我这一回,来日我给您结草衔环……”
“你怎不干脆点说以身相许?”赵睿安白眼。
“六娘粗姿陋质进不了世子的眼,以身相许就不必了吧。”宋星遥把密报塞进衣袖里,“谦虚”道。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没关系,本世子不嫌弃。”说话间他上下打量起宋星遥,似乎在评估她的“姿质”。
宋星遥知道他这人没有正形,只能顺毛撸,于是又道:“那您是帮还是不帮?”
“你先说来听听何事?”
“世子爷,午后我想出趟府。我瞧十五殿下甚是崇拜您,也听您的话……您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十五殿下?”宋星遥道。昨日因是夜里,孩子早睡,所以荔枝和燕檀还顾得来,今天可是有大半天时间,若不能找个降得住赵睿启,又能哄他高兴的人,她怕自己脱身不得。
赵睿安闻言咬牙切齿:“说半天,你就让我帮!你!带!娃?”
“就半天时间,天黑前我一定回来。”宋星遥双手合拾,诚恳求他。
咬牙切齿完,赵睿安又笑了。
他都气乐了 。
要他堂堂东平世子带孩子,这天下恐怕也就宋星遥一个人敢开这个口。
第77章 抉择(修)
软磨硬泡说服赵睿安答应照看十五殿下后, 宋星遥换上一身轻便胡服,做公子打扮又出了公主府,准备去袁家。
在去袁家前她回了趟自己家, 把祁归海带在身边以防不测。
祁归海依旧不问缘由,接替了马车车夫之职,替宋星遥驾起马车,转眼间就到崇化坊。崇化坊是长安比较热闹繁华的坊巷,袁家就在崇化坊的巷深处, 果如袁夫人所说, 有闹中取静的意思。因太过幽静偏僻,这四周没几户人家,袁夫人已经接近底部, 最深处只有一户人家, 看门脸是普通的市井小家,不过据袁夫人说, 内里乾坤可大了, 几进几出的大园子,记在个奴才侄子名字, 算是逾制了。
马车停在巷口,宋星遥被祁归海扶下,打眼就瞧见袁家,却没立刻上前拍门,站在巷子口装子认路般,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巷子深处的那宅子——门是普通的板门,一对铜扣, 正上方悬块匾, 只写了“莫府”, 门下三级石阶,左右各一只镇宅石兽,这门脸只比普通人家稍好些,并不突出。
巷子幽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完全不像袁夫人所描述的那样丝竹声箫不断,扰人清静。
宋星遥打量片刻后才到袁家门前,伸手拍门。不多时,门被打开,宋星遥自报身份,开门的小厮一听她的身份便飞奔入宅回报,宋星遥在门前又等片刻,就看见袁夫人带着女儿亲自迎到门口,只道:“怠慢了。”
两相见礼寒暄后,宋星遥方将随带的礼品从祁归海手里接过,送予袁夫人,笑道:“最近馆里新制了批猫食,打算送给几位老主顾先试试,袁夫人与令爱都是极爱猫的人,与我也谈得来,今日正巧路过就不请自来了,还望夫人莫怪。”
“瞧您说的?我们求都求不来您这样的客人。”袁夫人忙令人接下礼物,笑颜逐开,又道,“昨个儿我去狸馆时怎没听说此事,还劳您亲自跑这一趟。”
一边说,她一边将人引入府内。对于普通商贾人家来说,宋星遥虽然年轻,但狸楼的掌事与公主府舍人的身份,就像是镀在她身上的金漆,足以闪花人眼。
“这是我的私交礼,不在馆中。”宋星遥笑答,又携袁夫人的手道,“夫人近日气色极好,倒像换了个人般,可是遇着喜事了?”
“哪有什么喜事,不过就是睡了几个好觉而已。”袁夫人将她引入上座,让女儿亲自泡茶,自己则陪宋星遥聊起天来,嘴朝外呶呶,只道,“还不就是对面那个莫家近日不作妖了,我也能有两天好眠。”
“我才刚在外头瞧着,那也就是个普通人家,没什么特别处。”宋星遥边喝茶边与她攀谈起来。
“呸,什么普通人家,普通人家能不分昼夜日日笙歌?我真是倒是了八辈子血霉,以为捡个便宜买在这里,结果遇上这么户人家,十天里有八天是闹的,叫人怎么睡?”提起这事,袁夫人就来气。
其实按说两家隔了段距离,纵有些声音也不会太大,但奈何袁夫人是个长期失眠患者,但凡夜里有点响动就要惊醒的人,耳根子又尖,对声音犹其敏感,所以莫家对她影响甚大。
“那倒是,若夜夜都叫人扰了清梦,搁谁都要崩溃。”宋星遥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又问,“那这两日清静了?”
“是啊,大约四五日前起,突然就不闹了……也不是不闹,就是换了种闹法……”
“还能换呀?”宋星遥大感诧异。
“半夜外头常有脚步声和马蹄声,不过比起弦箫要好多了。您说长安宵禁,他们夜里偷偷摸摸在做什么?这儿是金吾卫的瓮楼监视不到的死角,也不知他们家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袁夫人压低声音道。
宋星遥瞪大双眸,故做惊吓捧胸道:“能有什么事,夫人可莫吓我。”
袁夫人终于露出个见惯世面的长者笑容,把宋星遥当成小娘子看:“昨儿夜里响动大些,我被惊醒,偷偷出去看了眼,你猜我瞧见什么?”
她左顾右盼一番,向宋星遥附耳一句:“我瞧见辆四周被黑布蒙得严实的马车停在宅外,旁边围着不少黑衣人,个个都明刀明枪,从车上胁持下一位小娘子进了宅里。您说他们家是不是做那掳人勒索图财的勾当……也不能啊,既有背景,料来不差银子,那是……替上边的人……”她用手朝天指了指,又道,“强抢民女?然后在这里置外宅?”
袁夫人的境界就到这里,像戏文里唱得那样,但落入宋星遥耳中,便是惊心动魄了。
“那小娘子是何模样,您可瞧见?”宋星遥问道。
袁夫人摇摇头:“天那么黑,他们也不点灯,我只是借宅门开启时里面出来接头的人手上那盏灯窥见一点而已,哪看得真切,只知道那小娘子比一般娘子高挑些,身段玲珑,打扮得华贵,那衣裳料子与头面,恐怕长安没几户人家穿戴得起,必有些来头,就不知是哪家娘子遭了这样的劫。”
女人对衣裳首饰的关注总是比常人敏感,尤其袁夫人家里做的还是面料生意。
“记得清她穿了什么衣裳,戴了什么头饰吗?”宋星遥心中焦灼渐起,又不得不按捺情绪道。
袁夫人刚想回答,却忽然意识到什么,闭上嘴:“没瞧清。您对这莫家似乎……特别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