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裴远瞧见他眼中凛冽恨意,毫无保留的滔天杀气,伴随着那把剑一同落下,他情急之下将头一偏,那剑擦过他的脖颈“铮”一声插/进墙中。
“林宴,你是不是疯了!”裴远气急败坏道,若刚才那一剑他没避开,如今喉咙已被割破。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这股怨恨之气?为了宋星遥?是为了宋星遥?
几种念头急转而过,那厢林宴的声音再起:“如果遥遥再出意外,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语毕,林宴收剑冲入莫宅,身影消失在滚滚尘烟,留裴远惊疑未定地扶墙直起身,脑中只剩下他的话。
那句话,带着溯世之恨,为了什么?似乎他和宋星遥一样,对自己都带着毫无来由的仇恨,为什么?
裴远想不明白,无意识地伸手摸摸脖子,颈上被剑锋拉了道口子,鲜血直流。
那一剑,林宴没有留手。
想了片刻,他也跟着林宴冲进莫宅。当务之急,先救宋星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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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势已在莫宅内蔓延,到处都是冲天火光,滚滚热浪扑面而来,浓重的尘烟呛得人直咳。林宴撕开袍裾蒙住口鼻,冲进内宅,路上遇见已经用得见底的水缸,想也没想便双手抱起兜头一起,将自己从头到脚彻底浇湿后,继续往里冲,一路冲向邱岩所述的关押长公主之地。
这处宅院是最早起火的地方,邱岩等人赶到时已经烧得无法进入,如今更是烧得只剩下框架。如果宋星遥真的在里面,现在恐怕和这幢房子一起,俱成灰烬。
林宴眼眶再红三分,分寸全乱,四下望过,飞身掠向旁边草丛。草中伏着两个人,看其打扮应该是没来得及撤离的莫宅守兵,又或者是留下的探子。林宴出剑,招招俱是搏命,那二人怎是他对手,十招未过,一个被他打趴在地,以脚踩住,另一个被他长剑架在颈上。
“她呢?”林宴问。
“谁……”那人梗着脖子道。
“那屋里的人。”
“乔装殿下之人?死了,烧死了。”那人嘴硬,脸上现出三分讥笑,要与林宴谈条件。
林宴的剑没给他收笑的机会,剑锋银光一转,长剑便没入他腹中。那人抱住剑锋,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林宴抽回剑,那人软倒于地,恰与地上的人同头而倒,目光死死望着林宴脚踩之人。
剑尖上的血一滴滴落下,流进地上那人后颈,林宴的声音幽凉:“你说。”
踩在他背上的脚一松,很快又一踹,他被林宴踢翻,仰面而躺,长剑剑尖正对眉心,血又一滴滴落在他眉心之间,再顺着脸颊划滑。
地上这人被吓得瑟瑟发抖,只道:“逃……逃了……她刺伤了头领,打翻烛台逃出,具体逃去哪里,我就不晓得了。”
他语毕又道:“我就知道这些,饶……饶了……”
林宴的剑,依旧没有犹豫,从他颈间划过。
这人眼前景象,就此定格。
漫天火光之下,神佛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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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滴血的长剑,林宴强迫自己镇定,闭眸思忖。
宋星遥既然逃出来,身后必有追兵,她并不知道莫宅的路,四周又都是莫宅守兵,她想跑只能原路返回,只要回到池里,她就能再潜入池底从水道逃出。
思及此,他双眸骤睁,朝着水池方向找去。
通往水池的路上亦有不少屋舍院落,如今都已起火,四周烟尘滚滚,火星爆起,溅到他衣上,很快就烧出个窟窿,木头被烧断的声音不断响起,砸下时如同落在他心脏上,每一下都重得叫他魂神俱裂。
不知走了多远,他忽然踩到一件硬物,低头一望,却见冷光幌眼而过,他俯身拾起,双眸骤亮。
这是他送她防身的匕首,如今锋刃染血被遗失路上,足以证明宋星遥来过此地。
林宴展眼四望,离水池还有段距离,路上只有一幢两层馆阁,就在这匕首遗失处不远,如今也已陷入火海。这处馆阁应该是比较晚起火的,又是半石半木的结构,烧得比其他地方慢些,如今虽然被火包围,但还未烧尽。
他想了想,飞快朝那馆阁掠去,很快抵至那馆阁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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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宋星遥被热浪包围,蜷缩角落之中,火舌暂未袭,但是滚滚浓烟已经熏得她眼睛都睁不开,鼻子与咽喉被燎得疼痛不已,能够呼吸的空气越来越少,即便她用湿布包裹了头脸,也已撑不下去。
就在刚才,救下长公主时,她还对未来抱有期待,可怎知一转眼,就身陷火海。
那些人要进屋带走她时,她便想着自己定然装不下去,与其被发现后灭口,不如放手一搏,冲破这些人往来时之路逃去,只要能让她跳进湖中,原路返回,她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如此打算的,她也如此去做了。趁着进来的人毫无防备,她以林宴所赠匕首刺伤那人,那人踉跄间撞翻了烛台,引发火势,她趁乱果然逃出,可是追兵并没放过她,一路紧追不舍。四周又有其他护卫涌来,她见逃不开,只能寻个隐蔽之地暂时藏时好拖延时间等人来救自己,不想那起人看透她的想法,又见大火即起,这地方眼看要曝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宅中各处全点了火。
四周都是火舌,她藏匿的这间房间又只有扇无法爬人的小窗,她无处可逃。
如今想跑也跑不出去了。
浓烟熏得她意识渐渐模糊,皮肤被热浪扑得灼痛不止,她透不过气,看不清东西,不断地咳嗽,上一世之事忽又汹涌而来,与这辈所历混作一团。
两世种种,纠缠不清,已经让她分不清时间空间。
大脑慢慢没了思考的能力,她像尾离水的鱼,躺在砂砾上垂死挣扎。
恍惚之间,外头似乎传来些许动静,好像有人来了,又好像只是木头断落的声音,她分辨不清,直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抱起,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把她紧紧搂在怀中。
他湿漉漉、冰凉凉的,能够缓解她身上的灼痛,她凭着最后那一丝求生欲、望蜷进他怀中,被他抱起,往屋外冲去。她睁不开眼,看不见那人是谁。
火舌肆虐,屋梁似乎被烧断,重重砸下,好像砸在他背上,他闷哼一声,依旧是把她牢牢护在怀中,她察觉他脚步乱了,但怀抱却更紧了。
宋星遥想,那么重的木梁,他应该很疼吧?
可她睁不开眼睛,看不到,也听不清,意识浑浑噩噩。
终于,流动的空气涌来,她张开嘴大口呼吸,哪怕鼻腔嗓子都刺疼不堪,但空气让她如鱼得水。他们应该是冲到屋外,那人抱着他,动作终于缓下来,他脚步似乎有些踉跄,一步一步,走得不算稳当。
走出十多步,他的脚似乎绊到什么,身体栽倒,手臂一松,她跟着摔在地上,滚出两步才停下。
她很想睁眼,很想起来扶他,但她什么都做不到,甚至连意识都一点一滴消失。
在她陷入彻底的昏迷前,救她的人也没能起来。
卵石道上,一双皂靴踩着缓慢的步伐,朝二人走来。
第82章 平安?
冲天的火光把视线染成橘色, 到处充斥着摇曳不安的火苗,恍恍惚惚间像那一世雷电交加的夜晚,同样是绝境, 生死一线之间, 宋星遥没有惊讶。她本来就死了, 这一世重生像个不切实际的梦,会不会死亡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她不知道,但她却没有了恐惧, 逆来顺受接受这个已经出现过的结局。
直到那双手臂把她抱起。
她仿佛被惊醒的人, 觉醒了求生的本能,疯狂地蜷入那人怀里,汲取他身上的湿意凉意来消散自己皮肤上的灼热刺疼与恐惧。
他是谁?
她想知道他是谁。
宋星遥努力睁眼,可四周只有火,一团又一团, 抱着自己的人,竟慢慢走向另一团火焰,她转身抱住那人,想阻止他的步伐,可他并没停止,宋星遥揪住那人衣襟,被那人抱着, 穿透火焰。
跳动的火苗化作烛焰, 黑暗中一对燃烧的龙凤烛正烧到眼眸,烧化的烛蜡一滴一滴流下, 像血红的眼泪。她突然间又能看清了, 自己穿着嫁衣, 与那人在龙凤烛前相向而立。
这分明是喜气的画面, 却无缘无故带着悲凉。
宋星遥心里不痛快——这是她第二场大婚?这辈子她要么不嫁,若一定要嫁,就嫁爱自己的人,不许悲凉,不准难过,不能和上辈一样。
她有些愤怒,转身拿起不吉利的龙凤烛往地上一掼,火烛砸在对面的人身上,腾一下烧着他的衣裳,她慌张地冲上去疯狂扑火,那人只是静静站着,面容被火焰覆盖,就像蜡烛般,被熊熊大火烧化,化成一滴一滴烛泪,流淌在地上。
不知为何,她觉得很痛。
宋星遥被痛醒。
眼前归于黑暗,身体发沉,她有些分不清现实梦幻。
关于出嫁的梦,她好像做过两次,
第一回 ,梦到自己嫁给赵睿安,第二回……梦到新郎是救自己的人,但他被烧成烛泪……
没有一个是好梦,宋星遥忿忿不平,后知后觉地抬手在眼前在晃了晃——黑的,什么都没有。
她吓得把梦丢开,挣扎坐起后用双手扒到眼睛上,摸着包扎得厚实的布条,开口想唤人,嗓子眼却像砂砾磨过般痛苦,出口的声音又涩又哑,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
“我的遥遥,你总算醒了。”
第一个在她耳边响起的声音是母亲孙氏的,宋星遥被她一把搂住,嗅到母亲身上熟悉的香味。
自己没死,真的被人从莫宅的火场里救出来了?!
“乖女儿,眼睛没事啊,没事。殿下给你请了全长安最好的大夫瞧过了,眼睛嗓子只是被烟熏到了,敷几天药,再喝几天汤药,就能痊愈,你别担心。”孙氏见她手伸在半空,话又说不出,便抱着她安慰。
宋星遥忽又想起什么,疯狂摸自己的脸。
知女莫若母,孙氏忙按下她的手,只道:“脸也没事,没被烧着。身上烫了几处,伤口不大,都上过药了,没事啊。”
宋星遥这才安下心来。
脸还在就好。
她这是回家了?
四周走动的脚步声渐渐多起来,燕檀和荔枝的声音也跟着响起,端汤端茶侍候洗漱的一拥而上,闹了半天,宋星遥才连说带比划,弄清楚自己现在什么情况。
她还在公主府。公主府地方大,条件好,所以赵幼珍虽然通知了她家人,却没让把她送回家休养,而是给安排在更大的双雁楼中,并将她母亲接来,又把燕檀、荔枝二人调来贴身照顾她,另再送了六个侍女过来,一共八个人服侍她一个。
普通的公主……也就这样待遇了吧?
刚醒过来宋星遥被嘘寒问暖的大阵给整懵。
她脑中被乱糟糟的问题塞满——她想知道宫里如何,莫宅如何,皇后太子与李家,还有林宴他们如何了,还有谁救了自己。可昏迷了三天三夜,她只靠流食维持,没醒多久就又头晕眼花地躺了回去。
躺了片刻,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听到有人行礼的声音:“长公主。”
竟是赵幼珍亲自来了。她刚从宫里回来,闻得宋星遥转醒,未及更衣就过来探望。
宋星遥掀被要下床行礼,被刚巧进来的赵幼珍制止:“不必多礼,你有伤在身,躺着吧。”
她这才被扶回床上躺好,沙哑道:“谢殿下恩。”
“你可好些?”赵幼珍的声音听来十分温和,比往日更添关切。
宋星遥点点头,站在一旁的孙氏便代她道:“大夫说伤势无大碍,休养几日就好,只是熏坏嗓子,这几天不便说话,还望殿下海涵。”
赵幼珍道:“不妨碍,好生休养,若有什么需要便同本宫开口,公主府的府库随时可开。”说着她又按住宋星遥的手。
宋星遥反手一握,艰难开口:“殿下……宫里……”
那边孙氏知道她们欲谈正事,叹口气带着燕檀和荔枝二人退出寝殿,赵幼珍这才道:“已经没事了,多亏了你。”
权势剧变,争的是朝夕时间,多亏宋星遥的急智,才有了这三天翻云覆雨般的结局。
事实上,赵幼珍一早已在圣人面前提及韩家旧案,韩青湖又来得及时,勾起圣人旧伤,于是下了秘旨彻查韩家之事,林宴又早就把所有证据都收集妥当送给赵幼珍,只等翻案,再加上李家这几年在外头背着圣人犯下的那些事,足够让李家永不翻身。可不想皇后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为怕这些事暴露,竟早一步动手,设了毒局,打算孤注一掷,索性助太子纂位,因此下/毒谋害圣人,又将连美人下狱,控制了病中的皇帝,还趁公主入宫探视圣人之际下手……打算把所有障碍一次性铲除。
也幸亏宋星遥从十五皇子的画和狸馆的消息里看出端倪,早早给林宴通风报信,又涉险救人,这才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破了皇后和李家的毒局。
赵幼珍难得的耐性,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桩一桩说给她听。宋星遥听得心惊胆颤,手揪紧丝被,若是脸上没蒙布条,现在这双眼应该瞪得老大。她虽然身处漩涡之间,但做那些事时也没想太多,事后听来,才知这一环扣着一环,有多凶险。
“如今圣人已经安全,青湖亦被救出,由她贴身服侍圣人,我估摸着她立下大功,位份还会再升。皇后与太子被圈禁,李家被查抄,所有罪证均已呈给圣人,只待过些时日召告天下。”赵幼珍摸摸她的头道。
毒害圣人纂夺皇位,这本就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当年韩家获罪,也正因此。韩妃私通外人,毒害圣人,残杀皇嗣,韩家与夺储失败出逃在外的皇四子勾结谋反等数罪并发,当诛九族。
如今查明,当年韩妃与韩家之罪,皆是李家与皇后构陷。
韩家如何被灭的,李家也会一样。
宋星遥怔怔听着——这段事上辈子也发生过,差别在于,时间和过程都不同了。
真的如她所料,由林宴主导,早了整整四年。
除此之外,不同的还有……
“林宴是韩家嫡长孙的身份,圣人已经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