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贵重?”孙氏闻言却是吃惊得望向曾素娘,“素娘,我道只是普通药枕,没想到如此贵重,我可不敢收……”
“你我姐妹一场,有什么敢不敢收的。这东西我弟弟给了我,也就是件器物罢了。”曾素娘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很快垂眸掩盖,只笑道,“只是这样的东西,我弟弟也只有一件,再多怕也没有。”她又抬头,望着孙氏和宋星遥道,“不是我说,这枕头虽好,到底是药用,适合年纪大点的,六娘这年纪轻轻的,犯不上用这些东西。”
“说得也是,遥遥,你别老枕。”孙氏一听,便觉有理。
“阿娘我就借用一下,晚上还你。”宋星遥撒娇道,又问,“那曾姨的弟弟现下何处呢?关外的货物定有许多有意思的东西,我想挑两件献予长公主。”
曾素娘刚要作答,眼角余光却忽然扫过宋星遥身后花丛,宋星遥挪挪屁股,挡去她的目光,她复又笑起,却改了口:“我弟弟那里现在堆得乱,你一个女孩子就别去了,改天我让人给你送个货单来,你有什么相中的,我再让他派人给你送过来瞧瞧就是。”
“好啊,谢谢曾姨。”宋星遥甜甜应了。
一时间歇够脚,孙氏还有客人要招呼,与曾素娘起身离去,待二人走后,宋星遥才沉下脸起身,回头一看,果然是自己藏得太急,那药玉枕露了一角在外,适才应该被曾素娘看去了。
她隐隐有些担忧,抱着药玉枕回屋,心里只道这枕头不能再留。
到了夜里,宾客散去,宋岳文又犯头疼症,孙氏让人来取药玉枕,结果得到的回复却是,宋星遥把枕头不小心给砸碎了,将孙氏给气了个倒卯。
————
十月入冬,外头冷风凛冽,密闭的石室内却因生着两个大火盆而又闷热非常。
座上女人依旧穿着火红衣裙,懒洋洋把玩手中弯刀,听下属禀事。
“药玉枕之事已被宋家六娘察觉,曾氏身份有曝露之虞,顺藤摸瓜,只恐查到此处。”
女人没说话,继续玩着弯刀,片刻后才向下首站的男人问道:“裴公子觉得该如何解决此事?”
裴远被点名,面无表情冷道:“死人不会多嘴。”
“有道理。那就灭口吧。”女人笑着将弯刀挥下。
弯刀在半空划出霜光。
————
长安城郊北侧山中,一行人追踪至此,就地落脚,正生火扎营。
林宴站在山头朝下远眺,只看到一片葱郁树林。
半空中忽然传来破空之响,一箭擦过他脸侧,射/入他身畔树杆间,箭尖之上插/着张字条。林宴上前,飞快取下字条展下。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他却脸色大变。
————
又过数日,宋梦驰的婚期逼近,宋星遥却有些莫名焦灼。她已将曾素娘之事去信林宴,但是伍念回复,林宴人不在京城,竟是已离长安近一个月,她却一点消息没有收到。
曾素娘之事,始终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柄锐剑。
“怎么又心不在焉?”赵睿安刮了下她的鼻梁,不悦道。
“那你怎么又这么开心?”宋星遥回神冲他一笑,反问他。瞧着赵睿安这张人间富贵闲花的脸,她沉重心情暂卸。
今日两人又约在了赵睿安的宅子里,赵睿安说有好东西要给她看。
“当然高兴。我母亲给我回信了。”
“王妃的身体可好?”宋星遥被他的情绪感染,亦喜道。
“我母亲听闻我要娶妻,心情一好,百病全消。”他把她拉到身侧,从怀里摸出封信来展开,“瞧,我母亲亲笔写的。”
“你怎么……”宋星遥脸一红。这信一来一回得有个把月时间,他去信的时候,她还没同意嫁他。
“我有信心,你会点头,就在家书上写了我要娶我心仪的娘子。”赵睿安笑眯眯的,满面惬意,“我母亲的身体已有好转,还给我捎了不少东西,有一些,是给你的。”
“我的?!”宋星遥诧异道。
“嗯。”赵睿安说着命人捧来来自东平的礼物。
头面首饰样样俱精,另还有一套绣工绝伦的百子裙,大喜的颜色。
“我母亲说,虽未能亲见儿媳,不过见面礼不能少。”赵睿安领着她一件件看过去。
宋星遥边看边道:“王妃费心了。”又停在那裙前,抚过裙上刺绣道,“你母妃,定是极温柔的人。”
“我母亲是江南人,最是温柔和悦,你若见到,定会喜欢。”赵睿安笑道,笑里又有些落寞。
正因为太过温柔,不争不抢,又没背景,唯一的儿子不在身边,她的日子不好过,虚有王妃头衔罢了,处处受人掣肘,无爱无宠,连儿子的婚事,也不能参加。
————
从东平府出来,天色渐晚,赵睿安照例要送宋星遥回家。马车已经套好,等二人坐进后便缓缓出发。宋星遥和他肩并肩坐着,听他兴致勃勃谈东平郡的风土人情。
她看得出来,他怀念故乡和母亲。
“这么多年没回去,也不知道东平现下如何。”说了许久,赵睿安才感慨道。
“有机会,你带我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宋星遥便笑吟吟开口。
“你愿意同我回去?”
“听你说得这么美,我自然想去瞧瞧,只不过……”她欲言又止,怕拂他兴致。
赵睿安却听懂她言下之意,一把揽住她的肩:“我懂。”
宋星遥笑笑,将窗帘挑开细缝,笑容忽落:“这不是回宋府的路?我们到哪了?”
赵睿安一惊,将帘子彻底挑起,马车已经驶进偏僻巷弄,也不知通往哪里,周围一个行人都没有,他飞快到车门前踹开门,道:“停马!”
车夫却不管不顾,鞭子更加猛烈抽马,马车朝前疾驰。赵睿安大步纵出,飞起一脚将车夫踹下马车,接了车夫的缰绳,正要拉停马儿,空中却忽然飞来几支长箭,朝马车射去。
“趴下。”赵睿安急吼一声。
那箭头簇亮,能贯穿车壁。
宋星遥在车里不知出了何险,闻言不及细想就趴在车厢内,只闻几声锐利响动,车厢已被几支箭贯透。马儿受惊嘶鸣,已无法控制,赵睿安只能道:“六娘,出来!”宋星遥便趴着朝向爬去,很快爬到车门处,赵睿安飞快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揽进怀中,抱着她跳下马车,就地一滚,落到地面。宋星遥晕眩片刻被他拉起,这才看到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黑衣人,扬刀而至,没说半句废话。
刀刀杀招,取她性命。
赵睿安以一敌众,还要护着她,力有不逮,被逼至墙角,宋星遥眼见情势不对,推他:“你别管我,先走吧。他们目标是我。”赵睿安手里是捡的木棍,挥棍挡掉一击,那木棍也被削成两截,闻言头也没回,并不作答,只将她护得更紧。
然而到底以寡敌众,赵睿安气力渐竭,露出破绽叫人窥得,一刀落下,眼见就要砍在他手臂之上,电光火石头只闻“铮”地一声,一剑横来,挑开那刀。
宋星遥惊魂未定地转头,只瞧林宴如神兵天降,飞身落在赵睿安身边,身后是他带来的护卫。
情势顿时逆转,黑衣杀手眼见不对,立时便撤,退得飞快,林宴的人抓住两个,只可惜这二人身上藏毒,眼见被擒,竟未置一辞便咬毒自尽,一个活口也没留。
宋星遥已从赵睿安身后出来,心脏“咚咚”没完,只问林宴:“出了何事?”
林宴沉眸看看她,又看看赵睿安,道:“我不是让你别管那件事?”
“我没有……”宋星遥正要否认,忽想起药玉枕来,不过几句话的试探,就打草惊蛇了?对方的水,该有多深?
如此一想,她后背发冷地闭了嘴。
“还有,我交给你的人,你为何不带在身边?”林宴动怒质问,声音不小。
宋星遥确实是松懈了。李家风波过后,长安平静无事,她又总和赵睿安进进出出,不想身边老带着林宴的人,赵睿安在男女之事上有些霸道,她也没让祁归海跟着,谁想这天没黑尽,又在长安城中,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思及此,她转头望向赵睿安。赵睿安似乎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只是看着地上的尸体,眼中戾气满布,已不同往日。
“你的手……”宋星遥一步回到他身边,捧起他的手。
他手上还是挨了一刀,血正从袖管里滴下,他却无所觉,直到听见宋星遥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眸中杀意不减,只将按着宋星遥后脑将人抱入怀中。
林宴的手攥紧入袖,与赵睿安目光对上。
赵睿安方勾唇冷笑:“不劳韩公子费心,我会护她。”
“是吗?可韩某瞧不出世子有护人之力。”林宴回他。
宋星遥只觉赵睿安气息骤沉,眼见要吵,忙挣出他的怀抱,道:“别废话了,先找大夫看看你的手,这些人的身份,也要好好查查,林宴……”
她还是习惯喊他从前名字。
林宴点头,面若冰霜:“知道了。”
“你们的默契,倒是不错。”赵睿安按住伤臂,朝宋星遥冷道。
宋星遥觉得……场面有点失控。
头疼。
————
夜深,各归各宅,这注定是个无眠夜。
城郊暗室火盆依旧燃得滚热,女人照旧坐在主座上,听属下汇报一场失败的刺杀,并未动怒。正听到一半,石门外忽然传来守门人的声音:“主人……”话没结束,就化成一声惨叫,守门者被震飞,有人随之踏入石室。
女人从主座上下来,笑意越发妩媚。
来人是个斗篷遮身、面罩覆脸的男人,声音沉得发寒。
“都滚出去。”他一声喝令。
石室中站的人都战战兢兢退出,裴远亦在其中,他瞧了那斗篷人几眼,才与众人一起退出,石门合牢,室中只剩两人。
见人都走得精光,那女人款款走到男人身畔,一双深邃眼眸风情潋滟地望着他,但男人并没怜香惜玉的心思,手中锐光闪过,翻手就掐中女人咽喉。
“我早与你父罕说定,京畿事务归我负责。谁让你在长安城中动手?”
女人未惊,仍笑:“你们中原人就这么对待远到而来的客人?我可是不远千里帮你带了封家书过来,你不想先看看?”
语毕,她双指夹着封信举到他面前。
第91章 接头之人
宋星遥一夜未眠, 天亮时分才阖上眠,结果却是噩梦连连,惊醒时不过睡了半个时辰。
外头吵吵嚷嚷, 正往家里抬宋梦驰新房的家具,宋星遥再难睡着, 懵懵懂懂在床上坐了半晌才缓过劲来,披衣下床。昨日兵荒马乱一场, 林宴收拾了烂摊子, 赵睿安也没等到大夫诊治就将她先送回了宋府。宋星遥心里惦记着他手上的伤,很快梳洗更衣,从家里提了些补品,出发去看赵睿安。
赵睿安这段时间都住在自己府第, 昨日也不例外。宋星遥心有余悸,出门时不敢再托大,带齐人马,连祁归海都叫上, 专挑人多的路走,一路警惕着走到赵府门外,却吃了个闭门羹。赵睿安并不在府里, 问下人, 下人也不知其行踪, 宋星遥只好留话给他后又回自己家。
可直到晚上,宋星遥也没等到赵睿安,连派人传句话都没有, 林宴那头也没给她任何消息, 她闷闷呆在家中, 仿佛又陷入上一世那浑噩难明的泥潭中, 心中焦躁难安。到第二日,她又起个大早,去寻赵睿安。
赵睿安依旧不在府里。
宋星遥找了他三天,他都不在家里,也没往公主府去,一句口信都没留给她,倒是林宴那头约是知道她心急,找人给她送了信,只说自己事多且急抽不开身,让她稍安勿躁,切忌轻举妄动。
这嘱咐是多余了。
宋星遥本也没想轻举妄动,只是几句话功夫也不知哪里露出马脚令对方起疑,竟惹来杀身之祸。说到底,还是她道行不够,又低估了对方的狠毒程度。她是个惜命的人,当然要老老实实呆着,只不过这次不小心连累到赵睿安,她与心不安,便总想见他。
直到第四天,宋星遥才敲开东平府大门。赵睿安人是回来了,喝了一夜的酒如今醉在湖心亭里。下人们知道她与赵睿安的关系,边将她往湖心亭引边道。宋星遥问得再详细些,下人们却又说不上来了——不知他这三日去了哪里,不知他为何醉酒。
说来也怪,赵睿安这人在京城胡天混地,身边狐朋狗友不少,却没有一个亲近的,就连信得过的下人也没有。她也知道他的顾忌,京城安排服侍他的,都是圣人眼线,可这么多年过去一个亲信都没有,也未免奇怪,一旦出事,她连问都不知能找谁。
这人就跟消失了一样。
十月下旬,天已凉透,湖心亭尤其风大。赵睿安就瘫在亭子的靠椅上,脚下堆了不少空坛,满身酒气,闭着眼也愁眉不展的模样,手从宽大袍袖内垂落,露出包着白布的小臂。
那布条上透出的血渍已经变色,看样子这白布多日没有更换。
宋星遥上前,用手贴贴他的脸颊。吹了一晚的风,他脸颊冰凉。
“也不怕着凉?”宋星遥叨念一句,转头要召唤下人将他抬回屋里,赵睿安却陡地睁开眼,挥开她的手。
这一眼,寒气四溢。
“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他直起身来,懒懒靠着亭柱,冷眼看她。
这话问的宋星遥一怔。她想找他就找了,还问缘由?
“来看看你的伤。这伤许久没换了吧?不叫大夫来看看?”她仍温声道。
“不用了,皮外伤不碍事。”赵睿安随意扫了眼自己的手,漫不经心道。
宋星遥走到他身畔坐下,一眼瞥见被酒坛压在他身侧的家书,那封由他母亲亲笔所书,让他笑得像个孩子的家书,已洒满酒渍变得皱巴巴。她欲将信取来展平收好,岂料手刚伸去,那信就被赵睿安抢先拿走,随手朝后扔进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