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夫妇二人才知道,得,这小家伙是生气了。
石头考完试歇下来,每日带着他出去逛,他身上的肉慢慢长起来,每日,脸上的笑容就未曾消失过。
街道上有一家敲糖块的,每日从小巷子经过时,他摇着铃铛叮叮当当,大门吱呀几声,几个小鬼头或好奇或因馋而探出头来。
小豆子蹲在小花圃前,肥嘟嘟的小手指点了点花骨朵,身后一只手将他抱起,打湿了水的毛巾糊在他脸上,轻轻擦拭。
叮叮当当的声音正好经过门口,他侧过脸蛋不让她擦了,大致小孩都怕洗脸,奶声奶气拒绝,“阿娘!”
赵梨花,“擦干净了再说,先别动。”她还真没怎么使劲,不过是乖儿子皮肤嫩。
小豆子着急要去看敲糖块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手臂上的红点。
赵梨花收起帕子,拿出小罐药膏,“手伸出来。”
“呦呵,”看到他手臂上的红色蚊子点,张高夸张地叫了一声。
小豆子撇了撇嘴,委屈了,“阿爹,痒。”
张高小心翼翼瞧了媳妇一眼,白日里的蚊子比虱子还小,只是一个点,这样的更恼人,恰好有一只从眼前经过,他啪地打过去,“你看,爹给你报仇了。”
赵梨花看了他一眼,“灶房里放着驱蚊草,拿出来,放火盆里点上。”
“诶!”
两只手臂上凉嗖嗖的,涂抹完最后一个蚊子点,他迫不及待地跑向大门。
敲糖块的小商贩还未走远,小豆子知道街上有拐子,因而只艰难挤出一个脑袋,左看又看,只看见小商贩就停留在过去两家。
他盯着他好奇地看了好一会儿。
“想吃糖了是不是?”张高将他捞起,颠了颠,乐呵呵的。
“阿爹,”小豆子吸了吸鼻子,搂住他的脖子,“你方才没有洗手,”一身驱蚊草的味道。
张高尴尬笑了笑,消了捏他脸的心思,生怕媳妇听着,“走,阿爹带你买糖块去。”
小舅子不在家,他得用别的方式吸引儿子注意力。
“爹爹,要买四小块。”
他一块,阿爹和阿娘各一块,还有一块留给舅舅。
“好好好,四块,我儿子真孝顺。”张高回头说了一声,“梨花,我带小豆子去买几块糖。”
赵梨花已经听见了。
出了门,摊子四周围满了孩子。
小豆子趴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只见他阿爹道,“切四个糖块,”
那小商贩看见来人顿时乐呵呵的,瞅着他疼孩子的模样,比划了一圈,得寸进尺,“你看切这一块成不成,能出个一斤糖块。”
以往都是赵梨花带小豆子出来的,买四颗糖块,他就能吃许久。
“行,一斤就一斤。切得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切小了,孩子不注意容易哽到喉咙。
小豆子想说他只要四颗,什么时候变成一斤了?
“诶!”小商贩速度很快,右手起刀,切出来的糖块大小几乎一致。
赵梨花将面条端出来,摆在廊下的案桌上,听见声音,一抬头便见她男人拎了一袋糖块回来。
小豆子从他阿爹身上爬下来,接过他阿爹手上的油纸袋,“阿娘,给你。”
赵梨花,“买了这么多?”
小豆子看了爹爹一眼,才道,“好吃,给阿娘放着好不好?小豆子想吃的时候再给。”
张高还不知儿子是为他脱罪,乐呵呵地站在那看热闹。
赵梨花伸手接过来,表情柔和,“好,那就两日一块。”
“那阿娘,你要记得给舅舅留几块。”一提到舅舅,小豆子又想他了。
一旁的张高忽然心口一酸,唉。不过他的眼睛却落在了糖块上,心想有这么好吃吗?
提到石头,赵梨花也是想他了,“嗯,给他留着呢。”
赵言不在家的日子,他们一家人每日都去巷子口。
半个月后,是赵言要回来的日子,一家人用完早饭,张高担起吃食,赵梨花则抱着孩子跟在后面。
到了地方,张高拿出小板凳,小豆子不用大人说,便窝在凳子上坐着。
“小豆子,要不要坐在箩筐里?”里头垫了垫子,便是再七八岁的孩子都能坐得,何况他们家小豆子才四岁。
小豆子红了小耳朵,“阿爹,我就在这里坐。”他已经长大了,不睡箩筐了。
“成成成,那有事叫阿爹一声。”
“嗯,”小豆子点头,从口袋里拿出糖块咬了一口,随后拿出九连环,低着小脑袋开始玩起来。
赵梨花往旁边看了一眼,静下心思来卖东西。今日石头要回来,他们做的烧饼不多。
舅舅进了府学,两个月回家一次,每到这时候,小豆子总是格外兴奋。
“阿娘,我要糖块。”
回到家,他屁颠屁颠跑到阿娘身边。
“行,给你拿。”赵梨花笑了。
母子二人进了屋,赵梨花笑着打开柜子,待拿出油纸袋时,笑容忽然一僵。她回想起了最近夜里,旁边咔嚓咔嚓的声音。
“阿娘,”小豆子扒拉着她的裤腿,踮起脚尖要看。
赵梨花咽了咽口水,“你的糖块被老鼠吃了,你看。”
“啊?”
“什么被老鼠吃了?”张高听到声音从外头进来,待看见那油纸袋,笑容一僵,十分不自在,“是是是,是被老鼠吃了。”
“老鼠?”小豆子这会儿还不知道,他阿爹就是那个老鼠。
不过他脸上却露出失望的神色,拉着他阿娘的手,表示自己要看。
袋子里,约摸还省两三个碎屑。
张高愧疚,“明日阿爹给你买两斤,留给舅舅吃好不好?”
“好吧,”
张高松了口气。
十四岁的赵言回来后,得知了此事,落在姐夫身上的目光奇奇怪怪的。
————————
孩子期待、想念的情感,一向十分纯粹,会全心全意地信任对他好的人,小豆子经过阿爹和阿娘的提起,以及自身的回忆,记忆起了童年中的二三事。
他的童年,无忧无虑,比常人安乐自得。
夜里夜风凉,少年立在客栈的窗户边,眺望着远处,忆起童年的事,唇角忽然悄悄上扬。
身后,同门披着外衣出来,打着哈欠道,“张齐宴,休息了,明日还要赶路呢。”
“好,我知道了。”少年笑容干净纯粹,他缓缓关上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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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番外四
王谦披着外套在狭窄的床榻上坐下,捂着嘴一直打哈欠,困眼朦胧。
屋内点着两盏久用的小灯笼,骨架早已被熏黑。
借着暗黄的灯线,王谦见他穿着简雅干净,全然不如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身上衣服也是皱巴巴的,人啊,就怕比较。
他撂下外衣,“明后几日天晴,我们可能要赶快些了。”
“好,那我明日叫你。”少年声音如泉水叮咚干净。
“嗯,拜托了啊。”
王谦是王大人的孙子,他与张齐宴相识完全是缘分,二人虽一同出发,但等到下下个路口,他们就要分别了,二人祖籍归属于不同省份。
天色已经不早了,小豆子见对面的人躺下,他笑了笑,掀开被子一角,躺下休息。
他这次回去参加乡试,带了贴身小厮,而与王谦,二人是有意相约到了一齐。
想起京中阿爹阿娘和舅舅等人的嘱托,他唇角微微上扬,慢慢沉入到了熟睡之中。
客栈远离镇落和村落,建立在官道一旁,前头便是拦路的官道口,于是到了夜里,这附近虫子鸣叫的声音此起彼伏。
月光映照在窗口一侧的床榻上,少年睡姿规矩,夜风袭来,或许是冷了,将被子往上扯。
翌日一早,才卯时初刻出头,一抹红晕破开天际,缀着露珠的林木郁郁深深。
少年推开窗户,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笑容漾满脸。
“齐宴,你休息好了?”王谦东落一件东西,西丢一件东西。塞得到处都是。见他如此轻松,他塌下肩膀。
他有时直称他姓名,有时直接叫他名字后面两字,他已经习惯了。
小豆子一早起来便收拾好了,他养成了好的习惯,一般随身携带的物品,拿了便会放回去,以免遗忘,若是遇到急事,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要不要我帮你?”他主动走近问。
“行啊,过来吧,”王谦也不让小厮收拾,他偏扭着要自己来。
小豆子站在那扫视了一圈,砚台、水袋、鞋袜……
他先是拿了大件的走过去见他啥都往专门用来装行李的衣箱里头塞,他道,“我来吧。”
他也有一副衣箱,是舅舅叫人专门为他打造的。王谦这个,还是王大人从他舅舅这边要来的。
“行行行,麻烦齐宴了。”
王谦退出来,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只见他摁下一边的东西,又往里移了移,将大件的一一塞进去,至于小件的,则往缝隙处怼。
三两下功夫,扰了王谦老半天的事情就解决了。
他目瞪口呆,“齐宴,你可真有一手,多谢多谢了!”
小豆子一笑,“不用谢,你看看还有没有落下的,待会我们用个早饭就走。”
“诶,没有了。”王谦这会儿还是靠谱的。
两个小厮推门进来,王谦的贴身小厮已经撸起袖子要干活了,见他们家少爷的衣箱稳稳当当立在那,心下了然,他沉默着拎起它。
小豆子的贴身小厮叫阿平,他取出一件披风,“小少爷,外头天冷,先披着。”
如今不过是五月出头,早间还是冷的。
小豆子取过披风,笑道,“我自己来吧。”
说着,他利索地披上披风,三两下系紧。
小厮退下,拿起屋中已经收拾好的行李。
一行人下楼用了饭,待消食到一半,他们坐上马车重新出发。
二人分别坐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往府学赶去。
一路上,小豆子掀开帘子欣赏外头的风景,将所见所闻记下来,往后可以给舅舅他们看。他这个习惯也不知何时养成的,但往后大概会继续坚持吧。
半月后,两辆马车在分别前往一东一西的路口前停下。
“齐宴,我先走了。”王谦掀开帘子,与他告别。
“王谦,祝你金榜题名!”小豆子从马车窗口探出头,笑着回他。
“你也一样!我们都要努力要争头名的!”王谦开心笑了。
收到他回复的祝福,小豆子伸出手扬了扬,脸上笑容灿烂,“好!”
两辆马车错开,分别朝一方走去。
一路五人陪伴,抵达府城时,已经是六月底了。
与他这般来得早的人有不少,旁的都是有三两个好友陪着,他却一人,不过他也不在意。
待办理好住宿手续,他便在客栈里窝着,每日翻翻书打发时间。每看到一处要停下休息,他便放上一片舅舅给他做的书签夹在其中作记号,情绪不急不躁。
乡试那日,八月桂开了早花,只是还未完全盛开,花骨朵束着,香气若隐若现。
第156章 番外五
贡院门打开那日,小厮阿平努力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前探,望眼欲穿。
“出来了,出来了。”
“少爷,”
喊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着白袍的少年面色有些白,拾街而下,袍子上那雅致竹叶花纹的水墨图案格外明显。
“少爷,”阿平忙过去扶着他。
“不用,我走得动的。”少年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拒绝他的搀扶。
上了马车,小豆子身子往后一靠,他从小就跟着舅舅锻炼身体,他的体魄可比别人强健。
穿过南贡院领域,街道逐渐宽敞起来,一阵阵香气透过帘子袭来,他掀开帘子,“阿平,往旁边停一停。”
“诶,少爷,还没到呢?”
“我闻着外头卖的烧饼很香。”
“少爷等一会,小的马上回来。”阿平停下来跳下马车。
过了一会儿,他揣着两个烧饼回来,掀开帘子递过去。
小豆子伸手接过来,眉眼舒展开,眼睛一亮,笑道,“就是这个味道。”
小厮嘿嘿笑了两声,“少爷喜欢就好。”
马车缓缓往客栈去,因着这逗留了半会,他们抵达时已经有三两个人到了。
两个烧饼,小豆子只吃了一个,剩下的递给阿平,“阿平你也尝尝。”
“谢少爷赏,”阿平大手往衣服上一擦,伸手去接,囫囵吃了两口又宝贝似地揣起来,出门给他们家少爷备热水洗漱去。
小豆子洗漱完,用了热乎的晚饭,早早躺下休息。
翌日一早,他养好了精神便带着小厮出去,拎着在京城买的礼物,依着舅舅交给他的地址找到隐在小巷子的一处院落。
“少爷,是这个地方吗?”阿平环视了一圈,这里的巷子不宽不窄,墙垣印上了岁月的痕迹。
“舅舅说的地址应该没错,我们先碰碰运气,敲门吧。”
“诶!”
叩叩叩——“里头有人吗?”
阿平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附耳过去听声音,乍地眼睛一亮,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压低了声音,“少爷,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