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两兄弟异口同声,同时看过去。
刘氏奢侈地点了灯油,烛火一晃一晃,映出老人脸庞的皱纹痕迹。
“你们都是爹的好小子,但俗话说,树大分枝,人大分家,爹和你们娘当年经历过,懂这些道理,爹知道你们兄弟情谊深厚,山子,柱子他有一件事说得对,待柱子成亲后,你们都有自己小家,总会为自个子女着想,不比如今,万一你们哪天因着子女有利益揪扯,一个扯不公平,便会伤了兄弟情分。分不分这事,既然柱子提了,爹先给你们掰扯清楚了,最后还得看你们自己的想法。”
张山执拗着听不进去,“爹,我们是亲兄弟啊。”
张老头顺着嘴说了句,“难不成分了就不是兄弟了?”
“我哪是这个道理,这不是,我们兄弟俩好好的,忽然同村里那些闹矛盾不合的人一样分家,我。”张山纳闷地说不出话来。
张老头眼神扫过他们兄弟俩,一个坚定想分,一个执拗脑子不转弯,他心中叹气,准备再掰扯明白点,“山子,爹问你一件事,若是等你有儿子了,你会不会为你小子谋划?”
张山脑中自动想象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心都软了,“当然会啊,”
张老头继续道,“那会儿估摸着柱子也成亲有自己的娃了,你们吃住用的都是公家的,说明白一点那就是大家都东西,你为了你儿子多从公中扒拉一点,柱子的娃这边就会少了你塞给你娃的那份,反过来,柱子给他娃谋划一点,你的娃便少了他给娃的那份,有些矛盾就是从芝麻大小事来的,长此以往,你们心中会不会难受?”
张山目前没有儿子,他老半天也理解不来,“爹,那也没关系啊。我们是兄弟,计较啥啊。”
理是理,现实是现实,未出现的事硬要理解是很难。张老头呛了下,背过去咳了几下,刘氏忙上去替他拍了几下。
张老头掰扯来去,像极了在逼迫他们分家。但其实他只想掰扯明白而已,不管分不分也好,省得闹了矛盾,转过头来怨他们二老。
而刘氏,听完他那番掏心掏肺的公正话,忽然明白了。眼瞧着大小子脑子转不过弯来,她心中堵塞。
“我说两句吧,”刘氏即使心酸,也想替老头子敲两下二子的脑壳,都说到这了,那就说个明白,“这话我也不针对谁,你知道我们村里有好几家送小子去读书的,山子、柱子,娘就想知道,万一你们俩以后有了儿子,家里只能供得起一个,你们想会让自己儿子去,还是让侄子去?万一是你们侄子去了,会不会影响兄弟情分?你爹大概是这个意思。”
刘氏的示例简单明了,读书是个费银钱的事,不管读得好不好,多识几个字总会让人高看一眼,若是真的只能供一个,让谁去呢?兄弟俩一时陷入沉思。
刘氏见他们沉思,默默叹气,她转过来看了眼老头子,看来还是她老头子想的明白,瞧他们俩憨兄弟的模样,若是哪一天真出现这事,能不闹吧?
二小子提出这事是偶然,然而他们老两口一不小心将事情推上了明面。刘氏心情复杂,怪自己多嘴,又辛酸得不行。
张高一时被点醒了,他这脑子只能想到梨花能不能进门,进门后会不会被大嫂欺负的事,致使家庭不和睦,闹得兄弟俩夹在中间难做,他压根没想到还有刘氏说的那种情况。
孩子,还有读书的事。
“娘,你想的真多。”张高摸着后脑勺,偷摸抬头看了眼他大哥。
刘氏没眼看他们,忽然后悔跟两个憨瓜说太明白了。
张老头敲烟杆子,“分家的事是柱子提的,我和你们娘谁都不偏,既然提了,爹和娘就得跟你们说明白,无论分不分,你们都要能考虑到各种情况,村里分家不分家的都有,这么多年你们也能看到是啥情况,所以咱们家,分家这事,爹不支持也不反对,看你们自己的想法。”
张老头话是这么说,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刚才他们兄弟俩沉默许久,已经能说明他们的态度。
倒没想到掰扯掰扯,还真要掰分了。
张老头和刘氏对视一眼,村里估摸着也就他们,面临分家大事脑子还这么清醒理智还不拦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吧?哈哈哈哈哈,很和谐的分家场面。
刘氏和张老头确实不是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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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夜色愈深,空气衔着冷意,张老头披着外衫关上门。
刘氏背对他躺着,止不住叹气。
张老头躺下,闭上眼睛,出声安慰她,“两小子大了,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虽这么说,但心里不好受是事实。
“他爹,你白天那模样,瞅着还真像在逼他们兄弟俩分家。谁家当家的像你这样的?”刘氏语气埋怨。
“分不分,事情都这样了,你又不是不知两小子那拗脾气,柱子提都提了,他虽然很少要求咱俩老的做事,但哪个没达成他的目的。”
刘氏翻身,思绪一转,“难不成还真要让他娶那赵梨花?”
“你昨儿个不是去了,那女娃怎么样?”
刘氏撇嘴,口不对心,“人都没见着,能怎么样?”
张老头沉默不再言语,老婆子这口气,说明人姑娘还行,但心里有坎。
屋里安静下来,有窸窸窣窣的翻身动作。
刘氏咕哝一声,“有时间再去问问,”
两兄弟出了门各回各屋。
张山屋里,王春香迟迟未睡,迫不及待地问他,“爹娘都说什么了,唠这么老半天?”
张山挨着桌子坐下,低着脑袋,烦闷地揉搓头发,“爹娘说要分家。”
“啊?”王春香吓了一跳,“干甚么就要分家?”
王春香第一反应便是:分家了那亏的是他们,小叔子吃的多且不提,但他力气大干得多,一天活计抵她当家的两天活计。
“不成,不能分。”
他们屋没点油灯,张山摸索着上床,脑子又糊涂又乱。
“娘,”大花被王春香那惊呼吓醒了。
“睡你的去,”王春香回了一句,她爬上木板床,“怎么回事到底?你说啊。”
张山被她问得不耐烦,干脆就说了。
王春香听完只说了一句,“还没进门就让二弟分家,进门了还得了?”
“不关那人的事?”张山也怨过,但满脑子想的更多是以后供娃上学的事。
王春香是个不消停的。
张山烦闷说她,“别瞎吵吵了,大花二花都被你吵醒了。”
“这都要分家了,我怎么能冷静?”王春香坐起来。
“行,你不想睡是吧?我跟你好好掰扯掰扯。”
且不说张山如何一句一句跟她掰扯清楚的。
张高回了屋同样了无睡意,大块头翻来翻去,弄得床板咯吱咯吱响。
第二日一早,两兄弟起晚了。
赵老头披着外套坐在屋檐下,面前是一把正要镶嵌楔子的锄头。今天活多,干活的家伙都得拿出来修理。
张高搬了凳子在他旁边坐下,“爹,我来吧。”
他拿起砍柴刀,利索地削起木块,楔子头大尾小,是要塞到锄头与锄头柄的空隙处用作固定的。
赵老头身子往后一靠,恰好,老大张山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出来。
“爹,”
“大哥,”张高抬头打招呼。
“柱子,”张山神色些许不自然。
昨夜里他和王春香又讨论了一遍,结果到最后,王春香也想分家了,同样动摇了他的想法。
王春香天不亮就起来了,她在灶房做好饭叫他们过去吃。
“爹娘,饭好了!”
张老头敲掉鞋里头进的沙子,穿上鞋站起来,“走吧,”
早上是菜饼子和野菜汤,菜饼子做法简单,玉米皮渣倒在盆里,倒上野菜根杵弄出来的汁水,不断搅拌,糊成一团,再切分成几块碾平了贴在锅里烧,一面烘熟了再翻另一面。
玉米皮渣的清甜和野菜汁水的苦味中和掉,吃起来没滋没味,咽下去倒还有股玉米的香甜。
大花和二花没看见有鸡蛋羹吃,有些沮丧,家里有几只母鸡,下的蛋留着赶集去卖,她们三天才能吃上一回。
“看什么看呢,赶紧吃,”王春香给她们姐妹俩一人夹了一个,她自个端起碗呼啦喝两口野菜汤,吃一口饼子。
刘氏端着碗,目光扫过兄弟俩,没再提昨晚的事。
吃完饭,刘氏找了布袋,往里头装了几个菜饼,塞给张老头,她自己拎着茶壶。
王春香清洗好碗筷,叮嘱姐妹俩不许乱走,她裹上头巾,匆匆忙忙去地里。
地里忙得热火朝天,秋天最后一茬,收完粮食他们便可以翻地准备明年的耕种了。
张高热得满头大汗,对面是村里的杨氏一家人,杨氏她闺女过来送水,被她以会晒黑的理由赶走了。
张高那粗糙的脸蛋黑红黑红,额头两颊的汗水啪嗒往下掉。他心情复杂,看着杨氏的闺女匆匆忙忙离开,那梨花呢?她长得比杨三妞好看,没人帮她干活,她怎么办?
一想这事,张高待不住,手下动作加快。
“柱子,你慢点,急啥急?”刘氏热得喘不上气,抬手抹去额头汗水。
“早些干完早点回去!”
地里另一处角落,王春香捶着酸痛的腰身,耳边是呼哧呼哧的呼吸声,正是她当家的。
她看向张高的方向,走到她男人身边压低声音道,“都要分家了,你悠着点干,让老二多干一点。”
能多占一点便宜就多占一点。
张山瞪她一眼,“啥话都能说是不是?没瞧着天气闷热,过几天要下雨了吗?粮食被水泡了你吃啥?”
王春香一哽,她为了占便宜,好像真把这事忘了。
赵梨花挎着篮子牵着弟弟的手从山上下来,身后的鸟鸣一声比一声脆。一波又一波的鸟儿回归山林。
“阿姐早跟你说山里不好玩了,你还不信?要不要阿姐背?”
赵言忍着脚底的痛,他哪知道山里真是寸步难行,还要避着各种各种蛇蚁虫,“石头自己能走,”
“晚上烧水泡泡脚,明儿就没事了。”赵梨花见他可怜巴巴的,心中一软。
“阿姐,我知道了。”
姐弟俩到家时,家家户户已经做起晚饭,炊烟袅袅,放牛的牧童的慢悠悠牵着老伙计回家。
他们家门前杵着一个黑影,赵言咯噔吓了一跳。
“梨花,石头,是我。”张高站起来,局促地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赵梨花神情淡淡,推开篱笆门。
“那个,”想到自己没分家,张高摸着后脑勺,“你们家地里粮食收了没?我想过来帮帮你。”
赵言感觉到阿姐情绪不高,替她解释,道,“张高哥,我们家上回就收完了。”
“啊,这样啊。”
夜风袭来,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味,张高脸蛋嗤一下红透了,“那啥,我刚从地里回来,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张高转身想走,走到门口了又回过头来,“梨花,我今天忙着地里收成,你再等我两天,很快的。”
黑影子很快消失在夜里。
半晌后,赵言牵着她的手晃了晃,“阿姐,”
赵梨花回过神来,“天黑了,进去吧,”
第11章 11
张高摸黑回家了,徒留姐弟俩进屋愣了半晌。
张家地里粮食,抢收了整整两日。
夜里,张家。
张老头和刘氏搬出桌子,放在大堂内,张高和张山两兄弟对视了一眼。
张老头端坐在上头,开口道,“柱子,粮食收完了,你还想分家?”
张高侧头看了他大哥一眼,“爹,我想分。”
“那老大你呢?你也想分?”张老头眯着眼睛。
张山嘴唇动了动,颇吞吞吐吐,“爹,我听你的。”
兄弟俩忽然一致的态度,张老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刘氏几次想开口说话忍住了。
张老头敲了两下桌子,“既然你们想分,那就分吧,不过具体的分家事项,还得等明日。”
“爹,我不急。”张高脸不红心不跳说谎。
张山,“我,我也不急。”
张老头摆手,“行了,早点休息。”
打发他们兄弟俩回家,张老头坐在那沉思半晌,兄弟俩是商量着和和气气分家的,他这两日已经把家里的东西算清楚了,除去留给他们两老的,兄弟俩对半分,两小子他们谁都不偏。
且不说两兄弟回去后,张山被王春香耳提面命许久。张高辗转难眠,脑子里全是赵梨花的身影,若不是天黑了,他恐怕还想跑出去告诉梨花他很快就能娶她进门了。
张高心情荡漾久久难以平静,他下意识忽略刘氏还未同意他俩的婚事。
村里分家的,总有几种缘由,家里兄弟姐妹闹翻了,或者为老的偏心,为人子女的不堪忍受,离不开利益二字。
张家这和气情况是少见,有人说是刘氏年轻时遭过罪,体贴儿子儿媳,各种稀奇古怪的缘由冒出来,安在张家人身上,还无半点违和感。
刘氏随意他们猜测,她是交代过儿媳和儿子,如若外人问了,那就说分家是他们老的提议的,否则谁出去胡乱说一通,等她回来教训。
她的叮嘱明里暗里针对的是王春香,王春香心里哼哼几句,却也不敢出去说。
老族叔坐在上方,张家周围围了一群人,他说了句可以开始了,刘氏便开始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