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余光注意到申屠川已经准备就绪,沉下脸大声质问:“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副统领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副统领昂起下巴,正欲再说什么,一支冷箭便从城楼上射出,等他翻身下马时已经来不及了,箭直接朝着他的面门而来。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倒像是被泼了什么粘稠的东西,副统领伸手抚了一把脸,当看到手上的鲜血时脸色一变。
“这是染了瘟疫的人所流的鲜血,为了确保副统领能染病,本宫还特意多掺了几个人的血,”季听勾起唇角,“虽然副统领即便是染病,也得几日之后才显现,但宁可错杀一千,还望副统领自我了结,切莫拖累禁卫军。”
“你!”
“此乃皇命,你要抗旨不成?”季听冷冷的看着他。
副统领愤怒得眼睛都红了,季听却十分从容:“本宫说了,县城内已经有了治疗的方子,只要副统领放下成见进城治疗,便能保住性命。”
“殿下此话当真?”副统领一字一句的问。
季听淡漠回答:“自然当真。”
“若是真的,想来卑职先将郊县烧了,大火过后再去寻药渣,也能分辨出治疗的药物吧?”副统领阴郁的问。
季听的脸色直接沉了下来:“也就是说,你即便相信城里有救命的药,也不肯放过郊县百姓了?”
副统领定定的看了她片刻,突然一抬手,身后的禁卫军立刻朝着城中射出点燃了火了箭。
季听大惊,还未开口便被申屠川带到了城楼角落,而百姓们也惊慌失措的从城楼上往下逃,许多人都受了伤。
漫天点了火的流矢在飞,当落入城中之后,便点燃了一座座房屋,很快平静的郊县再一次兵荒马乱。
季听气得红了眼眶:“申屠川,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申屠川将她安顿好,几乎不做犹豫的重新拿起弓箭,对准副统领的心脏一箭刺了过去。当副统领感觉到心口一阵剧痛时,他额头的青筋直跳,显然不敢置信自己会死在这里。
当他从马上跌落时,禁卫军们后头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马蹄声,因为没了副统领,他们顿时慌乱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季听也听到了动静,她直觉是自己人来了,立刻冲上墙头,果然远远便看到褚宴率领大军冲了过来,她当即对城楼下的禁卫军怒吼:“都给本宫住手!叫你们大统领前来,本宫有话要说!”
她的话音一落,禁卫军们便被褚宴率军包围了,其中一个小参将忙去请了钱德。钱德来后看到副统领的尸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钱德,如今治疗瘟疫的方子已经出来,大可不必再屠城,但你若要战,本宫定会对抗到底。”季听冷声道。
钱德看一眼人数多出自己几倍的大军,再看季听冷凝的脸色,许久之后下了马,示意自己会退回兵营。
季听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紧接着眼前一黑,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儿!”
她似乎听到有谁在叫自己,不过不重要了,她要做的事已经做完,再无愧于心。
第108章
季听迷迷糊糊中醒来时,隐约感觉到似乎有许多人在她身边,她想睁开眼睛看看都是谁,可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能不甘心的再次睡去。
她睡了没多久又醒了一次,但跟上次一样,几乎连眼睛都没睁开就又睡着了,反反复复好几次,总算在夜深时睁开眼睛,而这一次,身边只剩下申屠川还在了。
房间里只点了两支蜡烛,昏黄一片,季听盯着申屠川看了半晌,才疑惑的问一句:“你的眼睛怎么了?”
只见申屠川的左眼眶上青紫一片,显然是被揍了一拳。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没照顾好你,害得你染病,所以被揍了。”
季听失笑:“褚宴也真是的,染病这种事又怎么怪得了你。”
申屠川垂眸到她身边坐下,许久之后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季听沉默一瞬:“那次被溅了鲜血之后。”
“为何一开始不说?”申屠川继续问。
季听顾左右而言他:“太忙了啊,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好像怎么也做不完了一样,我也没有办法……对了,如今城里每一户人家,可都保证能收到粮了?府衙人手不够,得想法子让百姓自觉帮忙,这样就可以……”
“周大人喝了药,如今已经没什么事了,”申屠川打断她的话,目光沉沉的看着她,“若是连善后的事他都做不了,那他也不必再活着。”
季听顿时不说话了,许久之后问了一句:“扶云知道了吗?”
“整个郊县都知道了,”申屠川回答,说完还不忘加一句,“他哭得很厉害。”
季听无奈:“他如今也不小了,怎么还是这般小孩子心境。”
“若非要照顾你,我也是要哭的。”申屠川不紧不慢的说。
季听顿了一下,像听到什么新鲜事了一般:“你说什么?申屠大人也会哭?”
“前世哭过很多次,只不过殿下没机会看到,殿下想看吗?”申屠川问。
季听忙拒绝:“还是不要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申屠川沉默片刻,在她身侧躺下了,季听下意识的想往后躲,就听到他淡淡道:“我来时喝了青枝水。”
季听顿了一下,这才没有继续躲,而是任由他在身边躺下了。等他闭上眼睛后,她低声问一句:“你也吓坏了吧?”
申屠川不答,季听知道他心里不是滋味,便没有再开口说话了。她已经睡了许久,本来以为自己不可能再睡得着,没想到躺了一会儿后还是睡熟了。
或许是因为方才申屠川提到了前世,这一次她又做了奇怪的梦,梦里申屠川已经杀了季闻,接着回到了她的墓前。
“我一直想着为父母报仇,却不成想最后连你的仇也报了,若早知道你会被如此欺负,当初我就该直接提剑杀了他,”申屠川眼眶泛红,“但无论如何,如今也算大仇得报了。”
季听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分死志,顿时变得心急起来,哪怕明知道是梦,在旁边也拼命想引起他的注意,以便让他改变主意。
然而申屠川并没有发现她,反而在她靠近时勾起唇角:“又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你在我身边对吗?”
季听忙点了点头,正在思考该怎么引起他的注意时,就听到他又说了一句:“是来接我的吧。”
“当然不是!”季听怒道。
她自认自己的声音很大,申屠川却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屈膝倚着她的墓碑坐下,许久之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把里面的药一饮而尽。
“我欠你的,这一次一笔勾销,若是……”申屠川话说到一半,眉头猛然皱了起来,接着唇角溢出一丝血迹,他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连说话都变得艰难,“若是有来生,望你能不计前嫌,再喜欢我一次……”
季听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哪怕知道这一切都是梦,但她还是控制不住的心痛。
“若是有来生,该有多好……”
风烈烈的吹着,将他的发丝吹动,他却静静的闭着眼睛,像是彻底睡着了一般。季听心底像堵了一块石头,刚伸手想要触碰他,就感觉自己身形一晃,接着重新听到了他的声音。
“听儿,听儿……”
季听猛然惊醒,看到活生生的申屠川在自己身侧躺着时,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你做恶梦了?”申屠川握住她的手。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片刻之后突然钻进他怀里,用带了点鼻音的声音喃喃道:“我梦见你前世死在了我的墓前。”
申屠川身子一僵。
“其实先前梦到过很多次,每次梦的事都能跟之前连接上,”季听像是终于精神了些,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虽然我知道是梦,可还是总觉得真实,你知道吗?梦里的你为了给我报仇,还鸠杀了皇上,最后自己也是……”
“我就知道,你当时是在的。”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顿了一下:“什么?”
“你身上总有一股旁人没有的香味,当你靠近时,我虽然不能看到你,却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申屠川看着已经呆愣的季听,眼角微微泛红,“我就知道,你当时是在的。”
季听怔怔的看着他,许久之后艰难的问:“你该不是想说,那一切都是真的……”
“我将你的尸体偷偷带回丞相府时,是不是吓到你了?”申屠川问。
季听顿时震惊的睁大眼睛,半晌低喃一句:“竟然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申屠川扬起唇角,“这下是不是能证明,我先前说过有关前世的话,其实都是真的了?”
“……我本就没打算再怀疑你的。”季听此刻心情十分复杂,怎么也没想到前世今生竟还有这份渊源。
申屠川抚上她的脸:“待你病好了,我们便好好过日子。”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半晌突然道:“其实,我两辈子都只有你一个男人。”
申屠川的手一停,平静的看向她。
季听咽了下口水,突然生出一分羞涩:“就……风月楼那次之后,你问我床单的事,我说是月信,其实不是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一双眼睛像是不敢看他一般,不住的瞄着其他地方。
申屠川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才缓缓道:“你有多少男人,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我是最后一个就行。”
“真的?”季听扬眉。
申屠川将她抱进怀中:“那日我还什么都不会,只凭着一股蛮劲,听儿受苦了。”
“……倒也没有多受苦,都过去了,还是别说了吧。”季听讪讪道。
申屠川勾起唇角,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半晌突然道:“既然殿下和牧与之是清白的,不如和他解除关系如何?”
“不成,他平日做生意,还得全靠这个身份才能事事方便,哪能轻易解除,”季听斜了他一眼,“你不是说只要你是最后一个就成么,怎么又反悔了?”
“没有反悔,只是不大信任殿下的人品,万一哪日突然对他感兴趣了,他又是侍夫的身份,岂不是水到渠成?”即便知道她和牧与之是清白的,但申屠川还是忍不住小人之心。
季听笑了:“你未免也太不信我。”
“谁让殿下国色天香,若是生得丑一些,我或许就没那么担心了。”申屠川将她抱住。
季听扬起唇角:“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都是殿下教的好。”申屠川又回了一句。
两个人你来我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申屠川突然开口:“若是你有事,我不会独活。”
“我知道,”季听闭上眼睛,“否则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告诉你,我只有你一个男人的事。”
“可是如今好不容易重来一世,我还是想活着。”申屠川握住了她的手。
季听沉默片刻:“嗯,知道了。”
“什么?”
“我会努力活下去的。”季听轻叹一声。
申屠川将她抱紧:“希望殿下能说到做到。”
季听精神不振,很快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扶云便端了药进来了,看到她后眼眶通红:“殿下快些吃药,早吃早好,咱们赶紧回京。”
“嗯,放那吧,我先吃点东西。”季听含笑道。
扶云蹙眉:“还是趁热喝吧。”
“空腹喝药对身子不好,你想害死我啊?”季听横了他一眼。
扶云闻言只好随她去了,季听慢条斯理的吃完饭,端起药碗时看向扶云:“咱们有蜜饯吗?”
“有的,我这就去给殿下拿。”扶云忙应了一声,立刻转身跑了。
他一离开,季听便将药倒进了旁边的花瓶里,再一抬头对上了申屠川的眼睛,她顿了一下,狡黠的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申屠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终究没有制止。
喝一口青枝水都能严重过敏的人,又怎么能喝加了大量青枝熬煮的药,这一点他先前便想到了。
第109章
申屠川看了眼已经空了的碗,走到季听身旁坐下:“你染病的事,可是和太医提前通过气了?”
“嗯,发现不对的时候就去询问过了,”季听十分平静,“我过敏太严重,若是用了青枝,恐怕不等治好便撑不住了,若是不用药,还能多坚持一段时日,说不定就有了别的药能医治。”
申屠川沉默许久:“没有别的办法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城中也有什么药都没用就自行痊愈的百姓,说不定我也可以,”季听语气轻松,“我死了都能重生,瘟疫又能算得了什么。”
“这个玩笑不好笑。”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无奈:“不然还能怎么样?若是哭两声便能痊愈,我能整日整日的哭。”
“先用其他药吧,”申屠川握住了她的手,“用不加青枝的药,我们慢慢想法子。”
季听静了许久,半晌轻扬唇角点了点头:“嗯。”
两个人久久对视无言,许久之后申屠川端起空了的碗:“我去找太医。”
“好。”季听含笑看着他离开,当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她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因为咳得太急,一时间没掏出手帕,只能用手捂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