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出去,璇姐儿和英姐儿就进来了。
璇姐儿嘟嘴,“娘怎么跟她说话还好声好气?”
“你这脾气!”林雨桐点她,“成不了骨肉至亲的母女,但至少不能成了仇人。要送她走,也不能叫她带着一腔的恨意走。我总跟你说,人活在世上,要多栽花少种刺。一句善意的话就是一粒花种子,一句恶言就是一枚刺种子。种子许是会发芽,许是不会发芽。但这若真的发芽了,你希望她开出的是善意的花,还是扎人的刺呢?”
璇姐儿不言语了,好半晌才道:“可能做到这一点,得多不容易。”
没有好的涵养,真做到这一点。
英姐儿想的却更多一些,上辈子金家对自己的好,在自己的心里其实就是埋下了花的种子,上辈子不能报,这辈子依旧不能忘怀。只想把最好的拿出来捧到金家的面前,如此,才对的起当年的好。
这便是小舅母说的栽花之道。
就跟文氏不管心里怎么想,对自己始终是和善的,以一个亲和的长辈的形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从来不带丝毫的恶语。于是,自己对她,对文岚儿,就怎么也升不起更多的恶念是一样的。
而徐醇对自己的恶,终究是长成了刺,不扎回去,也同样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的。
她就想,自己现在有没有因着重生的缘故,又不知不觉的种下了刺。这次,是自己幸运。那下次,若是旁人也重生,那自己种下的刺,是否又会是另一个轮回的恶果。
英姐儿从里面领悟了什么,这个姑且不去管。只说柳儿回去真就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舞儿吓坏了,没想到真的会将柳儿打发走。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去了柳儿屋里,“……真送你走呀!”这也太绝情了。她嘟着嘴,“你一走,二姐三姐她们都不搭理我……久儿更恨不能吃了我……我一个人在府里,肯定会想你的……”
“不是送我走!”柳儿一边收拾衣服一边道,“我是去二老爷那边。二老爷是大官,没听说嘛,族里那些姑娘,现在都嫁的可好了。嫁出去的,都是诰命……娘说的也有道理,京城的规矩太重,想嫁到高门大户没有不受委屈的。反倒是在边陲,规矩松,不说三品四品的诰命,六品五品却是轻而易举的。我也听人说,那些打仗的官老爷其实也有钱,只要有银子,在哪里过的都是好日子。你要愿意,你跟我作伴,咱们一起回辽东……”
辽东再好,不也是战乱不断吗?
才不要去。
舞儿心里自有打算的,回去取了两件大毛衣裳,“那边冷,这个给你带上吧。以后有难处了,你就给我写信。”
柳儿就不解,“你不是说二姐她们都不爱理你!”
爱不爱理的,有什么关系,“你收拾吧。我这边你别操心……”
三天后,正好许时忠要打发人去辽东,带了不少慰军的物资,派兵押送的。正好,叫把柳儿顺道给带去。
府里都知道,柳儿不是被撵走了。是这姑娘野心大,自求去边关的。要留,林雨桐肯定留的,给她找个殷实的人家,说嫁也就嫁了。不过,也给了第二选择,那就是去边关……谁知道她选了去边关。那谁也不会拦着!
走的时候林雨桐叫几个孩子都去送了,“这一走,这一辈子相见的机会就不多了。兄弟姐妹一场,去送送……”
到底是去送了。
金柳坐在马车里,看着巍峨的城池被远远的甩在身后,眼泪到底是下来了。但随即,又擦了个干净:来的时候,是为了过好日子。今日这一走,为的也是过好日子。等过的好了,我一定年年叫人进京来,给爹娘送更多的好东西。得叫爹娘知道,烂泥里不仅能开出花,还能结出果呢。总不会叫人说,爹娘白疼了自己一场。
家里走了一人,影响到底还是有一些的。四爷怕金双和金伞多想,专门从顺王府里弄了不少的名品菊花苗,叫两人在府里侍弄。
家里人不再提那婚事,但心里还是提着的。珅哥儿专门叫人盯着呢,看有什么风向。结果外面那股风来的快去的也快。
珅哥儿打听了才知道,康亲王连着几天想进宫,牌子都没递进去,就被挡在外面了。好些个惯常进宫的,如今也是彻底的进不去了。
说是皇上不见!
没这道理呀!
这要是再反应不过来这是金家不高兴了,那就真是蠢到家了。
于是,之前的风声没人敢传了,倒是隐隐的听说,大皇子妃是长公主的哪个孙女。宗室内部联姻,大家背后嘀咕嘀咕就算了,再不敢跟之前一样,说的人尽皆知的。
老太太跟桐桐说的时候,就冷笑:“看见了吗?皇室成了那样,可百姓依旧是敬畏宗室。金家付出的再多,在大家的嘴里依旧是能成为谈资的人家……这差别你们再心里可明白?”
明白!太明白了!
林雨桐就说:“咱们做的,不是为了叫人看的。若是只为了好看,那咱们家跟现在的李家一样,还想什么以后呢?您只想着,我做的这件事,是不是让更多的人受益了,这就行了。这天道即人心,人心可变,则天道可变。这话的意思您再思量思量。”
老太太闭着眼睛没有言语,由着林雨桐又走了,良久,她才睁开眼,她其实没那么些大才,也不知道那么多的大道理,她这一辈子所走的方向,就是一条在老四两口子眼里看起来大概是特别愚昧的方向。一个出身,一句箴言,就是她这辈子坚持到如今所有的力量来源。这叫什么,林氏说自己这是信仰。大概是吧!自己的信仰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很难说服自己,自己当然是更难说服他们的。
她长叹一声,就这样了!就这样吧!好好的吃饭,好好的活着,且要看看按照他们坚持的路走,未来的金家会变成何种模样。
才说要去歇着呢,身边伺候的就进来低声道:“姑太太来了,正在门口下马车呢。”
老太太提着这个女儿就头疼:“大热天的,不在庄子呆着,瞎跑什么呀?”嘴上嫌弃,但还是叫人赶紧准备热水热帕子,温热的酸梅汤都备好,再取些冰块来给屋里堆着,只怕把闺女给热坏了。
边上的人忙说:“您别忙着了,姑太太说是先不过来,直接去找四奶奶去了。”
去找老四家的了?
干啥去了?
这人摇头:“不知道……想着该不是坏事!”
那可保不定,自家那闺女向来不怎么拎得清的。她抬脚就往出走,“过去看看!过去看看!”
林雨桐正在翻看门上送来的帖子,谁家的孩子满月了,谁家给孩子定亲了,谁家又怎么着了。虽说在家里祈福暂时不能出门去做客,但是人不到礼得到呀。
正安排这事了,毫无征兆的,姑太太上门了。虽说不接待客人吧,但这得分谁,出嫁的姑娘要是都不叫登门,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一些。
再说这大热天的,闷在车里可不热坏了吗?她赶紧叫人准备酸梅汤和热水热帕子,人一进了门端着酸梅汤就灌。才放下碗。然后朝左右看看,问林雨桐:“这个点还有人来不?”
这是花厅,除了仆妇也没人来了。
金氏一听,就站在冰山边上脱身上的衣裳。
“成个什么样子?”老太太一进来就看见自家闺女那样,气的就将拐棍磕在地上咚咚咚的响,“快穿好!”
“又没外人!”外衣脱了,大裙子脱了,这才舒服了,只站在冰山的边上叫小丫头使劲的用扇子扇着,“使点劲,差点热死个人。”
一热一冷,这是要激出病的。
“进去洗洗,洗个热水澡,出来就凉快了。”老太太说着,就指了边上的角房,好说歹说的,把人送进去了。
洗澡出来,再吃了一个冰碗,人这才缓和下来了。
老太太心里不耐,“有什么事,先说事。这大热天的,你不会平白无故的来。你这不说什么事,我这心里都不踏实!”
林雨桐给老太太倒了去暑茶:“不用着急,总得叫人缓缓!”
就是!
金氏将碗递给边上伺候的,“再给我弄一碗来!”说完,这才看林雨桐,“侄媳妇,我是来问问,舞儿那丫头你跟老四家两口子给定亲了没有?”她一边说着,一边禁不住的就笑,“我家那傻孙子,我还当跟她老子一样是个愣头,谁知道竟是开窍了……”说着,就一脸的笑意,“上个月也出JING了,是个男人了。我昨儿就问说想找个什么样儿的,我好相看媳妇呀。谁知道这小子吭哧了半天,却说瞧着舞儿那丫头好……那丫头模样倒是生的好,身段是几个丫头里顶好的了。性子如何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以前在辽东的时候,见过她干活,这几个丫头干活是顶顶好的……我知道,璇姐儿我们家那小子是娶不上的。虽说我爹好歹也是侯爷,但这边府里还是看不起我那一家子,我心里都清白的很。”
这话说的,把人给逼到了死角了不是。
说起来,嫡亲的骨肉,璇姐儿配不上,难道你家这种收的养女我家孩子也配不上?
你不答应,就是当真看不起我们了。
要是放在以前,林雨桐说怼也就怼回去了。但如今……什么事都得看看人家当事人怎么想。姑太太家的孙子,腼腆的很。以前倒是在府里住过,后来偶尔来府里,也是被姑太太带着给这边请安,顺便请教请教学问的。跟金舞有没有见过,林雨桐还真说不好。但这么一个腼腆的孩子,不会主动去后院见姑娘们。这见是怎么见到的?况且,金双她们才住进来几日?以前是在外面住着的。在外面住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这就不好说了。
这边的情况,叫林雨桐看,是一万个不妥当。但叫金舞看呢,怕是未必不能从中看到许多的好处。
这边说着话,林雨桐给门口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叫她去探探金舞的态度。
直接问小姑娘不好,就找了年岁大的金双,这么那么一说。金双眉头都皱起来,“这可不是好亲事!”
可问金舞的时候,金舞红着脸,“哪有不好?姑太太家可是金家正经的亲戚。”
金双一愣:“我没说姑太太家不好,我是说……”做她们家的媳妇难。姑太太此人太强势。
金舞将从花园子里剪来的鲜花慢悠悠的插在花瓶里,小心的看着这个强势的二姐,“……那个……姑太太家富贵,光是补给姑太太的嫁妆,就不是小数目。京郊的庄子……怎么着,两个孙子,一家总得分一个吧,这就是三五百亩上好的田地。要田有田,要屋有屋……若是进了门,那婆婆好摆弄,不过是佃户出身的,还不如我呢!只要恭敬着给碗饭吃,难道还能难为我。我好歹是姓金,跟姑太太是一个姓,一个娘家……姑太太想着她将来没了,怕她的孙子们跟金家关系疏远,尤其是跟四房关系疏远……她想着靠我拉近跟咱们家这边的关系呢……又怎么会难为我?如此,我这一进门,就是当家的少奶奶,一辈子虽然不能富贵荣华,但也衣食无忧呀。话说到这里了,我也不瞒二姐说,一进京城我就寻思将来的事了。姑娘总是要嫁人的。如今在府里,在爹娘跟前,情分自然就深些。可若是将来嫁的远了,感情总是会淡的……”况且,这里面还有个远近亲疏呢。爹娘明显喜欢二姐三姐和久儿更多些,对自己和柳儿都很淡。要是自己跟她们三个一个得宠,也就不会早早的替自己谋划这些了,“姑太太家……亲戚,血脉相连,这总是远不了的吧!本来,我还想着,姑太太俩孙儿,我跟柳儿要是能做妯娌就好了,谁知道柳儿的心比我大……她想做诰命夫人!我没她的志向,我是小富即安!她为了做诰命夫人,竟是去了最苦寒的地方……打仗的男人,谁知道将来能不能活着回来……我不敢去冒险,就在天下脚下,大树底下,乘我的凉就好了。”说着,就苦笑一声,“二姐,别拦着我。这亲事是我自己谋划来了……您放心,我嫁出去,肯定能过好的!”
金双看着金舞目瞪口呆,转身之后也只说了一句:“……也是我眼瞎,竟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闹鬼我都没发现。爹娘将你们教给我,我竟是不知道,原来你们心思都比我活!”
呵呵!
挺好!
真挺好!
林雨桐见打发去的人回来了,朝着自己微微点头,便知道金舞果然是愿意的。
之前也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因此,这会子,她也只围着姑太太的大孙子各种的问,始终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但问的仔细了,叫人就觉得郑重,这是要答应的意思。
因此,她这会子点头了,说了一句:“真挺好的!”
这孩子,真挺好的!
然后才去看老太太,意思是,你要是不答应,这亲事就作罢!
别人不知道金舞的事,老太太是知道的。但老太太沉默了一瞬,还是点点头,罢了:“有心眼的总比没心眼的强!”自家闺女这一家子,除了闺女一动心眼都是歪心眼之外,还真就没个长心眼的人。一家子老实头,舞儿那丫头小心思不少,人也自私些……但这样的人容易满足,却什么样的日子都能过的好。心思活泛,偏还拉的下脸!再则,她也知道自家闺女的意思,说到底,还是想跟金家捆绑的更紧一些。之前想着把她的孙女说给这边的几个养子中的哪个,哪怕是金嗣也行。可老太太早前就给拦了,这娶媳妇跟嫁闺女还不一样。娶媳妇是得进门来的,得能当家立事过日子的。嫁闺女,图的就是个人好,不受欺负,能保证一辈子衣食无忧嘛。在心里来回的颠了一遍,竟是好处比弊端多的一门亲事。
她点点头,“那就这么着。亲上做亲是好亲事!你们也别坐着商量了,好歹得有个媒人呀!这么坐着说这事不像话!”
“听老太太的。”林雨桐一口应下来,说姑太太,“改明儿打发媒人来提亲便好。”
姑太太大概真怕林雨桐反悔,一天都不在金家多住,当天就赶回去,寻思着请媒人的事去了。
这事应下了,府里都知道,但没定下来,林雨桐总没正儿八经的说。
晚上吃饭的时候,金舞小心的打量林雨桐的表情,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她以为会问的,结果没问。吃完饭,别人都走了。只金双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