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围着的都笑,说老王:“到城里在街上要饭,挣的都要比你干这个挣的多。你说你……想不开呀!”
老王低头,闷声不说话,手底下一用力,一根篾条在他手里就这么给断了。
四爷跟林雨桐两人下车,朝对方走过去。林雨桐去看那些纸扎,问这老王:“手艺不错呀,这怎么卖?”
老王头也不抬:“不卖!都是订出去的货。”
“哪有不做生意的。”四爷蹲在他的面前,帮他整理篾条。
“生意得做,但我这接的活多,忙不过来。”老王将四爷手里的篾条都抢过来,“你们找别人做吧。”
四爷没起身,却先去看桐桐,见桐桐朝这边点头,他就从兜里摸出一沓子钱来:“能做吗?”
老王手一顿:“什么时候要?”
四爷没说话,只把钱塞给对方:“只问几句话而已。”
老王手一顿,低着头看着那一沓子钱明显犹豫。
林雨桐这时候走了过来,低声跟四爷道:“纸人上的香烛味儿,确实很特别。”这话声音不大,但却能确保老王能听见。
他抓着竹篾的手明显的紧了,四爷又放了一叠钱过去:“这些钱去别的镇子上,买上一个小院子,然后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开个小小的纸扎铺子。若是能在乡里,找个老实勤快的女人,也算是能成个家了。谁承诺了什么都是假的,拿到手里的才是实在的。”
老王将钱推过去的,摇摇头。
四爷低头把钱又拢回来,啥话也没说。林雨桐看见那钱里面夹了一张纸条,纸条上是一串数字,该是账户吧。
这老王倒是个很小心的人。他这样的人,身上真要是带了那么多钱,只怕也留不住。
四爷把钱收了,交给林雨桐:“算了,人家不肯做这个生意,另外找吧!”
两人起身,直接就上了车。等开出去了,林雨桐才看那纸条。这老王不知道背后做多少生意,这纸条又准备了多少张。肯定是预先写好的,抽一张塞过来就行。这纸条上,果然写着的是银行号码,另外就是开户银行、开户名,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时间,下午二点半。
四爷直接去了距离这里最近的农行,两点二十五分,这老王划着一个自制的木板车过来了。这木板车很常见,就是那种在街上乞讨的人常用的那种,木板下装上轮子,说走就走了。
他直接停在自家车边,林雨桐也没下车,开了车窗保证彼此说话能听得见,四爷又给扔了一包烟去,老王这才贪婪的拿着烟包吸了吸,但就是不说话。
林雨桐进去用自动存款机给把钱存进去了,然后把回执单给他,他这才开口:“之前,有人找我订过一批货,一大批货……就是纸扎的纸人,我扎多少,人家要多少,还把我手里的香烛都买走了。”
“这些人长什么样?”林雨桐从包里拿出纸笔,等着他说。素描出相貌就好说了。
这老王一脸奇怪的笑意:“我要说找我下订单的不是人,你们会不会认为我疯了?”
乌金迅速的把车窗摇下:“不是人?是什么?”
老王瞥了乌金一眼,又拿着烟闻了闻:“纸人?用纸人来订制纸人……纸人开口能说话,这事你们信吗?”
车上坐着的都信。
林雨桐就说:“你说详细点。”说着,她就扔了一打火机过去:“想抽就抽吧,这里离你的铺子远,烧不了的。”
老王利索的点了一支烟,手还有点颤抖:“……就是告诉你们的那样……晚上我在铺子里睡不着,太热了,就把铺子门锁了,想去通风的地方睡……谁知道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一黑影过来,到了跟前,才发现是一纸人……一个扎的还不错的姑娘……一开口就说话,找我定纸人,说她现在这个身子不好用,风一吹就散,叫我多预备几个……”
“可说了什么特别的话?”哪怕是什么特别的味道呢?
老王摇头,随即又点头:“她说不喜欢身上的香烛味……她喜欢桂花香,还问我,能不能找到那种桂花做的花笺纸……这算不算是特别。”
喜欢桂花味儿吗?
桂香!
这是林雨桐唯一能想到的有联系的人。
可桂香未必就喜欢桂花味儿吧。
林雨桐一肚子的疑问,先问他:“这一批货,她没说什么时候来取?”
老王瑟缩了一下:“明晚……说是明晚过来取……”
第42章 与你同在(42)
明天晚上?
那就明天晚上。
得到了想知道的, 林雨桐直接就将窗子给升起来了。乌金隔着窗户想跟老王说几句,四爷哗的一下, 把后窗的玻璃升起来不算, 还给锁死了。
乌金:“……”什么意思。
林雨桐朝后看:“你是不是同情他?想着王不易守着祖宅, 关上边上隔出来的两个门面,就收入不菲。而同出一脉,这个却因为某种事故被截肢在这里苦苦挣扎?”
乌金:“……是个可怜人。”
林雨桐诧异的看乌金,这孩子真不像是在江湖飘,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的那种人。难怪之前出场那么大的排场,只怕不那样他不好唬人。她就问乌金:“你最擅长看相, 可你看见他的正脸了吗?”
乌金皱眉:“看是看了……没看清楚……”
为什么没看清楚, 林雨桐自己也没看清楚, 那是因为他脸上那个黑一道灰一道的, 看起来是符合住在这里的苦力的特征,在这一片, 经常看见路过这里从工地上回去吃饭休息的农民工, 个个都那样, 灰头土脸的, 谁能看清楚长什么模样。可他又不上工地上, 就是做纸扎活计的,弄的那么夸张干什么?
那可是个懂行的人!
要搁在一般人, 看见纸人说话还不得吓死?
可他吓死了吗?他看着是挺害怕的,战战兢兢的,可这种生意人家一点都不耽搁, 该做还在做。看看纸扎铺子里的纸人,有男有女,这可跟之前人家来买东西的那个女性纸人说的不符,人家要给她自己多准备几个身子,他为什么男女都给准备了?
林雨桐一条一条说给乌金听:“……所以啊,他一定是看明白了什么,但是偏偏不说实话。”
“那他告诉给咱们的时间……准确吗?”乌金想到了这个。
林雨桐就笑了:“不准。他说明儿晚上……明儿晚上这个时间应该分两个时间段。第一个时间段是夜里凌晨之后到天明之前……”这已经算是明天了,乌漆嘛黑的时候不是晚上是什么时候,“第二个,明天晚上七八点太阳落山到十二点这个间隙……那你认为会是哪个?”
他这明显就是用惯性思维将人晃点了一下。哪怕是行外人,都知道他们的交易时间不会是十二点之前。他是想赚这笔钱,又怕得罪那个‘客人’。“真要是咱们错过了交货的时间而找他麻烦,他也有的是话说。他反问一句,纸人话说正常人不明白,或者是当时太害怕了记错了,这个理由……听起来难道不合理?到那时,你还能把他如何?残疾人嘛!”
乌金一听这话,就转身看车后,车后除了车流,什么也没有。他突然叹了一句:“人……有时候大概真不如鬼可爱。”
林雨桐暂时没跟他讨论人性鬼性的兴趣,她给两个人打电话,得事先安排安排。
第一个,赵基石。不是想看纸人怎么动吗?凌晨的精彩好戏怎么能错过呢。她打电话过去,“……晚上带你看你想看的,记得养精蓄锐。”
带着他倒是不怕不安全,他是警察。一身正气,鬼神难侵。
第二个,打给程昱。晚上出门,林爸林妈肯定不乐意。这事不管怎么说都不会有用。这就需要一个他们相对信任的人来做这件事。程昱虽然不太行,但是温柏成的招牌想来还是很好使的。
电话打过去,赵基石干脆利索,哪怕是透着兴奋,也没多余的话,一句知道了,就直接挂了电话。而打给程昱的时候,却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师叔,我师父回来了。带了大师伯和二师伯回来,人在京城,问你能不能过去一趟。”
那跟林爸林妈说的时候,这理由都是现成的,就说要去京城。
这么一想,她就直接道:“能去!”然后就把家里的为难也说了,“你跟你师父说一声,叫他给我爸打个电话,然后晚上吃完晚饭之后,你上门来接我一趟。但订机票的话,等今晚的事处理完了,明儿再说。也不急于一天半天的吧。”
“是!不是很着急。”只要愿意去就成。程昱还怕跟之前一样给撅回来。
林雨桐不知道的是,温柏成的电话先是直接打到林爸单位领导那里,跟领导相谈甚欢之后,又跟人家打听,说是之前丢了一部电话,把存在电话里的很多人的联系方式都丢了。其中就包括林学长的电话,又说在外地,有点事求林爸,问领导要林爸的电话。
这一番操作,不仅林雨桐现在不知道,便是林爸,接到温柏成的电话的时候也有点发懵。那边还一径的客气:“不光我在,咱们的恩师也在。这次,恩师回母校任教,我是专程把他从美国接回来的。人现在在京城……老哥呀,有很多事你原先不知道,如今因为桐桐……咱们也算是有缘了。我想叫桐桐来京城一趟,你便是不放心我,总不能连恩师也信不过吧。”
林爸被这些话给说懵了,恩师?温柏成?桐桐?
成了!一条线将三个人穿起来了!
原来,恩师也是神棍呐。
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了一声:“有什么非叫桐桐去的理由吗?”
“救人。”温柏成叹了一声“救一个很重要的人。”
再重要也不能拿我未成年的女儿顶雷!
那边温柏成就道:“是恩师和师母,情况都有点不好……”
林爸就说:“那你容我请假,回头我跟桐桐一起去。既然是恩师和师母的情况都不好,我这做弟子的,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温柏成:“……”你这样我还能怎么说。他只得道:“就怕这种事……你如果要来,师妹便不会来了。有些因果,她能沾,你不能沾。”
“桐桐去和你们回来的时间上算其实差不多,那干脆叫恩师回来好了。”林爸不肯让步,这是温柏成没有想到的。
等程昱回过来电话,林雨桐已经回到小院这边,打算睡一觉了。
可林爸不同意,林雨桐也抓瞎。这事还得自己去说。
叫四爷歇着,“晚上我八点左右过来。”
四爷其实也歇不了:“画点符箓。”他再一次说桐桐:“要是不同意,今晚你就别去了。我带上乌金,再把那个程昱带上,只旁观不插手,应该出不了事。”
林雨桐脚步微微顿了一点,还是‘嗯’了一声。
她直接到了林爸林妈的单位,车就停在外面。这里,她曾经常来。周末出去玩,发现出门忘了带钥匙,就跑过来在门房等着,等着门房的大爷打电话给办公室,一般都是爸爸给送钥匙出来。因为林妈工作的后勤是没有电话的。
这次,她熟门熟路的过去,大爷就问:“又忘带钥匙了?”说着,就拿起电话,说叫林工来一趟,给送一趟钥匙。
林爸哪里带钥匙?家里压根就不离人。一听这话,就知道闺女找来了。过去的时候,就见闺女跟小时候一样,坐在门房口的台阶上,双手撑着腮帮子,就那么等着。
“起来,地上脏。”林爸说着,就拉闺女起来。
林雨桐反手拉了她爸:“给您看一样东西。”
她将他拉到了那俩崭新的汽车跟前:“……您看,不管您愿意不愿意,您女儿都走了一条跟别人不大一样的路……”一如真实的自己,选了那么一条路一样。
自己去那样一个公司,从事那样一个行业,危险吗?
从现在都回不去这一点上来说,比这操蛋的职业危险多了。
曾经不止一次,她想站在父母面前,告诉他们这些话:你们的女儿就是走了一条跟别人不大一样的路。
因此,此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雨桐恍惚回到了真正的属于自己的世界,她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怎么也隐藏不住那一丝沧桑。这段时间,她都觉得,隐藏的很辛苦。她告诉自己,自己回到了十八岁之前,不是那个什么都经历过,什么都见识过的林雨桐。可事实是,时光一去不复返,回不来了!
想做十八岁的自己,但事情偏偏不该十八岁的人去做。
这种矛盾与冲突,有一瞬间都叫她觉得无所适从。她看着父亲的脸,多想说一句,我也想真的回到十八岁,做个十八岁的我。
可是怎么办呢?回不去了!
她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小心谨慎,可终究是有回避不了的一天。
她几次想张口,想说这些年的经历,可她答应过公司,谁都不要提,这是保密协议里的一条。若是泄露,后果自负!这么多年了,四爷从来不细问,他所知道的,都是他猜出来的。林雨桐也小心谨慎的守好自己的嘴。可面对父母的时候,这一层防线几乎要被突破了。
这是一种痛苦的,又叫人不得不直面的问题。
可这也正是险恶的地方。
恍惚了那么一瞬,林雨桐到底是把话压在了舌头下面,没有说出口,只道:“……爸,我所干的事情,跟很多人都不一样……也许有危险……可很多职业也很危险,我小时候还说要当警察,你不也说很好吗?您得这么想,至少这是一份,也许有危险,但回报却绝对高的工作……关键是……有些路,我不得不走。可有些话,我却不能对你明说……”
林爸的嗓子跟哽住了一样,眼前的这个孩子,恍惚间又不像是自己的孩子。她眼里的是挣扎不脱的痛苦,还有那眼神,是绝对不属于十来岁孩子的眼神……这些加起来,放在自家孩子的脸上……叫他不由的就朝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