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得回去一次。
四爷的记忆里,这个原生的家庭吧,日子确实是过的紧吧。家里的姐姐是小学三年级没上完,就不念书了。不是不供她念,是她学不懂。一年级就留级了,二年级差点留级,是当妈的提了一篮子鸡蛋找老师,才算是把留级免了。三年级上了一半,人家都学两位数乘除了,结果她自己乘法口诀还没背会……被老师逼的好容易背会了,也对学习厌恶到极致了,就是不上了。死活要回家!
小山村里的小学,最多也就到三年级。上四年级就要走七八里的山路,上别的大村附学去。因此上,她死活逃学不上学了,家里就不供了。但这种姑娘吧,学习上不开窍,家里的活是样样都拿的起,厨房里那一套煎炒烹炸,还得站在小板凳上才能够得着锅台的时候,人家就能做了。家里来客人那做待客的饭她小小年纪的都行。如今也都二十九了吧!以她早早不上学回家,她这年纪,早该结婚了。说不得孩子都能打酱油的。可下面不是有俩弟弟吗?原身这个弟弟,比较乖。乖孩子小学都能学的很好。再加上他入学比别的孩子晚一年,比有些上学早的孩子晚了两年。小孩子差半岁都很明显,更何况是差了那么多。于是,就显得他学的更好了。村里的小学只到三年级,学生也没几个。但就那么几个孩子,他回回都考第一。在村里,人家就夸,这孩子了不起呀,将来一准就是大学生的料。这就给了尹家两口子错觉,觉得我儿子肯定行。
那干劲可足了,供孩子上学!只要还学的动,那就供!
砸锅卖铁也要供。
这原身嘛,也从小学顺利的到初中。从初中又顺利的考上了镇上的普高。镇上的普高,一年也就出那么两三个二本的,他自己考上去的,也真是费了老鼻子劲儿了,可就是总离本科线差那么一点。第一年差了八分,你说这不复读可惜不可惜。第二年差了三分,都为此努力了一年了,要真放弃了,之前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直到复读第三回 ,这才算是以高出本科线两分的微弱优势,考上了大学。
想想,只靠务农的人家,供养个学生本就不容易。到了高中开销就更大,还有复读费资料费生活费等等等等,他一个高中就读了六年,后面还有个弟弟呢,只差了两岁,他复读的时候弟弟也高考呢。同时供养两个高中生,还是正能吃的小伙子,可想而知,这家里的情况如何。
再然后,他复读了三年考上了省会的大学,他弟弟没上本科线,但也吸取教训,不再复读了。家里也复读不起了。他上了大专,地级市畜牧专科学校。
这就等于是家里多了两个大学生。
负担就更重了。于是,作为大姐哪里就能出嫁?怎么也得等两个弟弟毕业吧。
去年弟弟就毕业了,去南边打工去了,消息也不多。只在上半年的时候给原身打过一千块钱的生活费,再就没有多余的联系。之前换了手机号码,他发短信通知了,那边回复了一个知道了。然后就很少联络!
不知道是时间紧呢,还是……每次打电话,谈的都是钱的事,这让家人通话成了一种负担。
可以说一家子给了这个原身上学,都是做出了巨大贡献和牺牲的。
所以,家当然是得回。只要有条件就得回。
“要我跟你回去吗?”林雨桐还挺不放心的。
“不用!”四爷就道,“等过年的时候再说吧。”
“那就带上几万块钱。”看情况给。
四爷也是这个意思。
尹振的老家,在距离苍山市三个小时车程的安南市所辖的一个小村子,叫翠山村。
据说,从省会通往县城的高铁过两年就能通车了,那时候,从沧海市到县城只要四十分钟,再从县城回村子,也就是四十分钟的事。
但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还是长途汽车。本来能开车回去的,但四爷还没时间拿到驾照。要不然租车也行啊!
林雨桐就说:“我送你回去,到了地方我再折返到县城住下,等你要走了,给我个电话,我过去接你。”
还不够耽搁事的呢。
“你等着实践考试吧,别跟着折腾。”中医资格考试,那不是说你过了笔试就可以的。
四爷只带了两身换洗的衣服,五万是给家里准备的,他自己带了小一万的零用钱,足够用了。
好长时间没坐这样的车了,感觉还挺新鲜的。车并没有超载,还有几个空位的时候就开始动了。出了城,上了高速,高速两边的景色能判断出,这里的果树种植比较多。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运输车,一辆挨着一辆。
九月,正是果子成熟的季节。
苹果梨石榴,原主的记忆里好像并没有家里种植果树这一条,家里的收入来源有三个。第一,父亲尹宝山的瓦工手艺。方圆这一大片,总也少不了这家要盖几间房,那家要修两间屋子。附近的活能占一年一半的时间。剩下的时间就在县城或是安南这样的地方的工地上做小工,钱全都是汗水换来的。但也因着给人做小工,钱是每天结的。哪怕工资低一点,他也愿意干这样的活,因为两个上学的儿子问他要生活费的时候,哪怕没多的钱,两三百总能随时拿出来,日子总能先往下过。第二就是母亲牛爱群种的两三亩菜。自家种的,批发人家嫌量少,一般都是她自己蹬着车往县城的小菜铺子送。第三就是大姐尹丽在家养的猪和羊。猪一年到头是不卖的,那都是用自家地里那些菜叶子养大的,一头猪不用饲料,也就才一百来斤。过来杀了两头,做腊肉,这就是一年到头的肉食来源。而羊才是收入的大头,也用饲料,但大部分得大姐去找草搭着养。尤其是到了入了秋之后,尹丽就更是忙了。秋天没啥给羊吃的,所以这个时候你就得攒干草了。不管是树叶子还是啥的,一袋子一袋子的装好,然后装到车上,拉回家,在院里晒干怕发霉,再收起来。一群羊十几只二十几只,吃的这得多少?后院那么大的棚子里,要塞满的。记忆里,每到开学的时候,尹丽都躲在屋里不出来。因为开学前,必定要卖一批羊的。将母羊和种羊留下,剩下的基本就全卖了。在原主心里,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大二那一年第二学期开学,去得拿生活费。兄弟俩还不得给拿个两千多呀。家里过了年,剩下的两百多块钱了,羊是非卖不可的。不光大羊得卖,就是半大不小的羊也等不到长大,都得卖了。最后连两只小羊也没保住。那俩小羊原本不是家里的,是生下来弱,眼看养不活了,人家嫌弃不要,扔出来说看谁家能养谁家养吧。尹丽舍不得,觉得养大了就是白得的钱,于是给捡回去。又捡了别人家孩子不用的奶瓶奶嘴,用米汤把两小羊养活了。刚打春,她就跑山里,在枯草下面找那种刚冒出来的草芽,出去半天挖回来也才一篮子,用这嫩草细细的养着。最后不到两百块钱把小羊给卖了,小羊被抱着,冲着尹丽的屋子‘咩咩咩’的交换,声音糯糯的,就跟叫‘妈妈妈’一样。羊贩子把羊带走了,大姐一天没出屋子。
第二天起来眼睛哭的跟烂桃似得。
靠在车上,稍微打了个盹,这些记忆越发的清晰起来,好些细节都记得特别清楚。被原主的情绪感染,感觉眼睛涨鼻子酸的。
往事一件件,都是原主的执念。
因此到了县城,他没直接回去,先打的去了县城商场,这里的衣服都不贵。一件一两百就算是差不多的了。
但看在四爷眼里,怎么看怎么瞧不上。记忆里的县城应微微有些不一样了,太高档的地方找起来也麻烦,干脆只在商场里买了烟酒这些东西,就去了运动品牌店。国产的运动品牌,价位适中,打眼一看起码瞧的过眼。
尹家的人长的属于中不溜的,不算太高,一米七八的个头这是父子三个的身高。那母女俩也就是一米六上下。一人给拿了两身衣服,两双运动鞋。女式的三十七码大小差不离。男式的四十三码,绝对不会夹脚。
光是这些东西就不老少,手里几乎都要拎不下了。
再倒公共汽车,那四爷肯定不干。在门口拦了出租,“高川镇去不去?”
“高川镇哪里呀?”司机先问具体的地方。远近不同,价位不同。人家还得看看路况。
“翠山。”四爷已经拉了车门子,放东西了。
“翠山一路上坡,弯道多……不爱去……我把你放镇上……你给四十五……”
“我给你一百,你把我送家门口……”说着话,人已经上了车。
司机:其实你给我多掏我快我都去的。
如今私家车多了,小县城的出租车越来越不好跑了。比起在县城跑一回五块钱,他们更愿意跑下面的乡镇。远的也就是五六十,回县城还能顺带的捎几个人,跑一回比在县城转一天赚的都多。稍微近点的乡镇,三四十总是有的。
每次一说不往哪里送,人家站在外面掰扯上半天,争个三块两块的,或是是允许半路上再拉人的,也就行了。
结果哪里来的败家子,上来翻倍的往人手里塞钱。
四爷又加了一句,“我赶时间,不要绕着再拉人了,直接就走。完了你给我留个电话,我明儿或是后儿还得回县城,还是一百,回头你来接我一趟……”
好嘞!
从县城到村里,三十五分钟,就直接给飙到了。乡村公路不错,村村都是水泥路,一点也不难走。
说是小山村,但住的却比较集中。盖房子的地形像是梯田的模式,一条巷子比一条巷子高那么一点。为了避免住在上面的人家能看到下面的人家的尴尬,这地形和房高都是计算好的。从上面往下看,家家的后院都被前院盖的堂屋给挡住了。私密性并没有初看上去的那么差。
车顺坡而上,在最高处的巷子口停下车,原身家就在第一家。
八成都是砖瓦房白瓷砖的村里,尹家的房子就显得有些旧了。
进门就分东西堂屋,东屋住着尹宝山和牛爱群夫妻,是卧室,也当客厅饭厅的用。大部分时间,一家子都在这边。西屋子本来也就是一间房的,这儿女大了,家里偏又盖不起房子,银宝山就用搜罗来的砖块,勉强给房屋中间砌了一道墙,简单的粉白了,将一间房一分为二之后,儿子住大的,闺女住小的。闺女那边把窗户扒拉了,直接改成了门,重新给墙上掏了个小窗口,算是有个通风口。
院子里一间还是土坯子盖的厨房,墙上都已经有缝隙了。后院里,靠着墙的一边是羊圈和猪圈,另一边是用石棉瓦盖的棚子,占了后院的一半,冬天给羊囤积干草用的,角落里也能放一些农具。厕所藏在棚子下面,算是不用淋雨了。
家里收拾的很利索,站在门口能一眼望到底。哪怕是家里又是羊又是猪的,可因着尹丽勤快,常拉了干土回来垫牲口圈,粪随时就出了上到菜地里去了,因此,家里除了出粪的时候有些味道,其他时候,真闻不出来家里难闻。
当然了,走近了,还是有些影响的。九月份的秋苍蝇特别讨厌,再干净也是牲口,看看每个房间门口挂着细密的帘子就知道,苍蝇还是挺多的。
四爷给了车钱,从下面下来站在门口。门大开呢,地上有干土的痕迹,怕是大姐又在拉土呢。
他拎着大包小包进去,爸妈不好喊出口,但还是喊了。
一声妈喊出来,从厨房就探出个年岁都像是在六十往上的妇人来,先是愕然,再是惊喜,“你这孩子……咋回来不先说一声呀!”她急匆匆的迎过来,接了包,“这都是什么呀,大包小包的……”
一张嘴说话,四爷才发现,她满头的头发白了一半,牙齿了掉了一半,还是门牙。
她其实年纪不大,五十多点而已。
说着话,她拎了东西往西屋前面的房间去了,屋里更简单,就是一铺不大的炕,然后是一张老旧的方桌,两把单凳。炕头两个老式的大衣箱。炕上铺着格子的粗布床单,很整洁干净。
四爷看着炕上有一床被褥,就问说:“虎子回来了?”
虎子是说弟弟,尹虎。
牛爱群便满脸的笑意:“回来了……给你姐说了对象……我跟你爸商量了,都没告诉你,你才毕业,之前打了那么些钱回来,才到人家单位,咱不能动不动就请假。想着,也不是结婚,就没跟你说。出去洗洗去,你姐跟虎子拉土去了,你爸请杀猪匠去了,回头把咱家的猪一头。”
才养了半年吧。
牛爱群又急忙问,“你回来是请假了?这可得耽搁不少事。”
在她看来,儿子本科毕业才两月就寄回来八千,这一个月得多少钱的工资呢?五六千总是有的。这也才刚开始呀,不错的很了。
四爷没急着洗,“我等他们回来卸车。”然后跟牛爱群说家里的事,“虎子半年前给我打了一千块钱,我也没问在那边怎么样……”
牛爱群摇头,“在那边一个养鸭厂里,厂子偏的很,跟咱乡下一样。私人老板……住在鸭子棚里,起早贪黑的,说是试用期两千块钱……这个扣一点那个扣一点,一个月拿个一千多一点。好处就是厂里管饭。回来说,吃每天不小心弄碎的鸭蛋,吃的够够的了。顿顿吃,天天吃……这辈子都不想再吃蛋了……早前想回来,偏身份证在老板那里押着呢……幸好还不傻,一看情形不对,装病得上大医院检查,老板这才把身份证给了,怕讹上他……拿了身份证,他都不敢停,直接就回来了……”
“回来了,到沧海车站下车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记忆里,哥俩也没那么生分吧。
“他没买到直接到沧海的车票,当时买哪算哪,先到了罗市,再从罗市倒车直接坐到安南。到了安南才给家里打的电话……这孩子太老实了,我都不放心他出去了。”
正说着话呢,外面有动静,是个小伙子的声音,“姐你不用管,你站着,我拉的上去……”
四爷撩了帘子出去,果然见一个光着膀子的黑壮小伙子拉着架子车蒙头往上拉。他搭了一把手,那边一轻,小虎子才察觉出来,“哥……你咋也回来了?”
尹丽是听到声音才回身看过来的,她瞧见车过去撒了土,门口脏了,顺手就用靠在门外的破扫把扫了起来,手脚没有半刻清闲,“大振回来了……”
四爷叫两人歇着,他拉了车进去把一家子车的土卸在羊圈边上,这才跟两人过去洗手洗脸,准备吃饭。
“饿了就先吃,不等你爸。”牛爱群婚事是劲,前门漏风说话不清楚了,可也掩盖不住从里到外洋溢的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