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族大祭司不通人情世故,但并不是傻。云梦菡和他说对不起,接下来正要说什么,就被意外迸射的碎片刺死了。结合云梦菡身上的伤,上天的警告,云梦菡欲言又止的模样,巫族大祭司怎么可能猜不到真相。
是夜重煜。杀他全族,灭他全村,欺他为之卖命,还想骗取女娲神器的人,都是夜重煜。可笑巫族大祭司还与狼为伍,请求夜重煜帮他寻找真凶。
可笑,可怜,可恨。
巫族大祭司仰头望着天,这一仗打的太狠了,大地龟裂,生灵涂炭,连天空也隐隐露出崩溃之兆。巫族大祭司忽然理解了年少时师父让他背的祭文。
祭祀总是伴随着死亡,想要寻求上天的庇佑,想要保护更多族人,就必须推举一个人做祭品。最古老的祭祀,都是以活人为祭。
他这一生犯了许多错误,他只能用他仅剩的生命,做唯一一件对事。
巫族大祭司抽出刀,跳了一段完整的祭祀舞。祭祀是很古老的习俗,祭祀舞更是闻所未闻,夜重煜见巫族大祭司手舞足蹈,自言自语,都以为他疯了。
夜重煜防着巫族大祭司偷袭,却没防住大祭司忽然将尖刀划向自己的喉咙。大祭司毫不留情割断了自己的血管,不顾喷涌的鲜血,合着手念念有词:“地皇在上,不肖子孙请罪。我自知罪念深重,如今愿意以身为祭,献出全身血脉,神魂俱灭,永不轮回,以封印冤孽,还六界太平。”
任何封印、法阵,唯有鲜血才是最好的媒介。巫族大祭司献祭自己全身的女娲血脉,只为了增强化厄瓶的封印。
化厄瓶本来就是女娲的手笔,有了女娲后人鲜血的祭奠,化厄瓶威力慢慢增强,光芒越来越盛。在化厄瓶光芒达到顶峰的时候,巫族大祭司也被抽干浑身鲜血,化成齑粉,一碰即碎。
灭族仇人就站在身前,但是巫族大祭司最终选择以身殉道,终结这场战争,拯救更多平民。
这一战,不能再打下去了。
有了巫族大祭司献祭,化厄瓶威力大盛,猛地反压禁魂,将禁魂吸入瓶中。禁魂发出刺耳的尖叫,哭声鬼叫声扑面而来。洛晗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但还是不放松,激发出更多的力气,将禁魂全部吸入化厄瓶中。
禁魂扭曲成种种形状,最终还是无法挣脱。最后一缕禁魂被吸入化厄瓶前,他化成一张诡异的笑脸,对着洛晗怨毒地笑:“你杀不了我。除非,你杀了他。”
禁魂爆发出一阵大笑,他声音扭曲,听着只让人发瘆。洛晗咬牙,猛地发力,将他全部锁住。
禁魂的脸消失了,洛晗合上化厄瓶的盖子,只等最后的时间过去,善水将禁魂彻底销融。
明明一切已经结束了,虽然凶险,好在结果仍是好的。但是洛晗不知为何笑不出来,禁魂最后时的那个眼神一直印在洛晗脑海里,她良久都无法忘却。
洛晗不知道是脱力还是受惊,猛地朝地上摔倒。凌清宵立刻接住她,洛晗已经失去了反应,彻底昏迷。
凌清宵按住洛晗的脉搏,仔细切了一会,忽的打横将洛晗抱起。天羽等人全部伤痕累累,他们看到凌清宵的动作,道:“陛下……”
“她受了内伤,急需休养。善后的工作,就交由你们了。”
上古禁术已经消灭,剩下的魔族根本不成气候。至于夜重煜和红莲妖王,凌清宵压根不放在心上。
洛晗受伤了,天底下任何事情,都没有她养伤重要。
·
洛晗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很不安稳。她似乎在一个漫长的、黑暗的空间行走,身边一会冒出扭曲的鬼脸,一会传来怨毒的笑声,最后,她在路的尽头看到一个背影。
对方穿着白衣,身形让她无比熟悉。洛晗想要追上去,可是她刚刚靠近,对方就消失了,又出现在更远的地方。她一直在追,等她终于追到对方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把刀,直插对方心口。
洛晗被猛地吓醒。两边的仙娥吓了一跳,一齐半跪在床边:“天道恕罪。”
洛晗看着眼前这些清新飘逸的仙女,又看向两边端庄典雅的摆设,一时都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儿。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不等仙娥们回话,帷幔后就传来另一道声音:“下去吧。”
仙娥们听到这个声音全部紧绷起来,她们不敢违逆,对洛晗行了一礼,就鱼贯退下。从头到尾一点声息都没有,甚至连香炉里的轻烟都没有惊动。
凌清宵坐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洛晗额头,道:“好多了。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他这一套动作自然而然,仿佛已做过许多次。洛晗刚从梦境中醒来,突然看到凌清宵,都愣住了。
凌清宵取了药碗过来,他试了试温度,一抬头见洛晗怔怔看着她,心头又是心疼又是庆幸:“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大战已经结束,只剩下打扫战场之类的事情。魔族损失惨重,一败涂地,前日刚刚送来求和的文书。”
“化厄瓶呢?”
“在这里。”凌清宵伸手,一个纤细小巧的瓶子出现在凌清宵手上。洛晗接过瓶子,手指摩挲,感觉到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禁魂,魔神,都彻底消失了。
凌清宵见洛晗还是神思不属的样子,将药碗放在旁边的几案上,伸手抱住洛晗的肩膀,另一手轻抚洛晗脊背:“都结束了。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第141章 禁锢
洛晗在养病, 身上衣服穿得轻薄,凌清宵环住时,能明显感受到衣料下, 她的脊背又细又薄。
凌清宵有些心疼, 随即生出一种理所应当的责任感。洛晗昏迷期间, 凌清宵诊过洛晗的脉, 知道她体内有冲击的痕迹, 可见过去她好几次陷于危险之中,身体激发出超于正常状态的峰波。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危险,那就更应当留在他身边, 好生休养身体, 像其他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般一心享受华服美食,而不需要面对任何危险。
有他在, 洛晗不需要操心任何事,他也不会再让洛晗落入危险之中。
洛晗的衣服毕竟穿的单薄,凌清宵抱了一下, 就很快松手。虽然他内心已经确定, 可是如今他们婚约尚未成立, 不能轻薄女方。凌清宵重新端过药碗,用汤匙搅了搅,确定温度正好后,喂到洛晗嘴边。
洛晗有些恍惚, 整个人都呆呆的。凌清宵喂,她就张嘴喝,过了一会,她才想起来问:“我睡了多久?”
“三个月。”
洛晗惊讶:“这么久?”
凌清宵听到不置可否,洛晗体内力量亏空严重, 又受了反噬,当日他带着洛晗回到天宫后,全天宫的医仙都说洛晗少说要昏迷两三年,才能恢复意识。凌清宵不肯,他每日为洛晗注入灵力疏导,耗费了大量法力,才终于在三个月内唤醒洛晗。
她觉得三个月长,然而事实上,她能在三个月醒来,被全部医仙视为奇迹。
凌清宵一字未提自己付出的灵力,像这是一桩寻常事般,对洛晗说:“你这段时间太累了,多睡一会也是好事。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洛晗感受了一下,摇头:“没有。但是感觉身上提不起力气。”
凌清宵一听就知道洛晗体内经脉堵塞,法力并不能圆融流通。他什么也没表露,对洛晗说:“你睡得太久了,刚醒来难免力虚。休息几天就好了。”
洛晗点点头,信以为真。凌清宵将一碗药喂完,放下碗,扶着洛晗半躺在床上。
凌清宵从一边拿过果脯,喂给洛晗,说:“我以为,你会不喜欢喝药。”
他都做好准备,如果洛晗嫌苦不肯喝,他要如何劝导。没想到,洛晗自己痛痛快快全喝了。
洛晗张嘴,从他指尖含过果脯,压下口中的苦味。洛晗靠在软枕上,有气无力说:“没有人会喜欢喝药。但是我从小就自己照顾自己,知道喝药是为了身体好,不能矫情。”
没人哄的孩子,渐渐就不再会哭了。凌清宵听到,不由问:“你的父母呢?”
大概生病的人都脆弱,洛晗想起父母,久违的感到低落:“他们对我很好,从小到大,无论衣食住行还是上学,他们都给我提供最好的。可是,他们对我的感情非常淡,我印象中,我们家从没有像其他朋友家一样,和父母亲亲热热拥抱谈心,或者为了鸡毛蒜皮吵架。”
不是家庭不和睦,就是感情淡薄。洛父洛母之间相敬如宾,没有任何亲密举止,他们两人对洛晗也是如此。洛晗开始还不懂,等后来知道了洛父洛母的真实身份,她才恍然大悟。
她的父母并非父母,他们家庭也不是正常的人类家庭,自然和周围格格不入。神灵的感情本来就淡薄,她的父母作为另一界天道,不知道存活了多少年,见过了多少轮回更迭,感情自然非常淡漠。他们予她庇护,让她在一个安全、和平的环境中长大,至于更多的情感,却给不了她。
凌清宵也知道洛晗没有亲生父母,她口中的父母其实是她的养父母。凌清宵不知道洛晗的过往十八年如何度过,不过从她的性格上看,她的养父母应当对她很好。
只有在安全和爱中长大的孩子,才会如此乐观,快乐,坚信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没有受过伤害,所以从不害怕辜负。
洛晗也明白,父母已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对她做到最好,天道感情就是淡漠,这不能苛责洛父洛母。但是想起来,终究有些遗憾。
凌清宵理了理她的鬓边碎发,对洛晗说:“没关系,现在你可以任性。你可以怕疼,可以怕苦,可以做一切你喜欢的事情。”
洛晗看着凌清宵,心里不知为何微微一凉。凌清宵对她非常纵容,过去的凌清宵就不说了,就连现在的他,对她也日渐偏纵。
她不知道这些变化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在她意识到的时候,凌清宵就已经变了。
洛晗忽然沉默,过了一会,她低声说:“如今上古禁术已经解决,战后如何分配是你的事情,我任务已了,应该回去了。”
凌清宵手指正在整理洛晗的碎头发,听到洛晗的话,他的手猛地停住,很快又恢复常态。他将洛晗的碎头发整理好,说:“你现在还在养病,再大的事情也没有你的身体重要。你安心休养,剩下的事情等养好了再谈。”
洛晗想起刚才的梦境,总觉得十分不安。禁魂死前那句话给洛晗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压力,洛晗都不敢想,禁魂话中的“他”,到底是谁。
但是凌清宵扶着她躺下,动作虽然和缓,却总有种不容置喙的意味。洛晗顺着他的力道躺回床铺,心想带着病回去不好,不妨留在这里暂且养病。
药中有助眠的成分,凌清宵将洛晗安置好,没过多久,洛晗就困了。她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人化成重影,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他头束银冠,身穿衮服,坐在床边挺拔又从容,带着一种沉静的压迫感。凌清宵感觉到洛晗在看她,俯身拉了拉洛晗的被子,低声说:“安心睡吧,有我在。”
洛晗总觉得这句话十分耳熟,似乎什么时候,她也对另一个人说过。
洛晗合上眼睛,沉睡过去。
凌清宵等洛晗睡安稳后,将她歪向一边的脸颊放正,在她身边施了几个静音诀,就轻轻离开床榻。凌清宵走出内室后,外面的人已经跪了一地。仙娥见凌清宵出来,深深低头:“陛下。”
“好生照顾天道,任何人不得打搅她休息。”凌清宵大步从侍从中走过,仙娥们垂着眼睛,只能看到凌清宵纤尘不染的衣角从眼前一闪而过,衣摆上绣着山川日月,庄重古朴,威压逼人。仙娥们不敢抬头,听凌清宵说:“她若是醒来,立刻前来禀报。”
“是。”
凌清宵已经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殿内外的人一齐静默,场中落针可闻。仙娥们提心吊胆等了许久,门口才终于传来声音:“天道为了六界大局受了重伤,急需静养。日后,尔等不得拿琐事打扰天道养病,若是有人明知故犯,被本尊知道,一率打入天牢。”
殿内的侍女、殿外的侍卫齐齐惊心,他们不敢细想天帝这道命令是想做什么,连忙低头行礼:“属下遵命。”
殿内外全是恭敬的应诺声,凌清宵迈出殿门,瞬间进入明灿的阳光中。凌清宵走出重光殿后,守在外面的天羽等人立刻跟上。
天羽星君揣摩着凌清宵的脸色,试探地说:“陛下,魔界的回复送来了。”
“他们说什么?”
天羽星君微微顿了顿,道:“魔界说,如果这是陛下的意思,他们愿意听从。”
凌清宵伸手,天羽星君立刻把原文送上。凌清宵打开扫了一眼,唇边轻嘲:“他们倒是乖觉。”
信笺上,赫然是天界的公文。魔界派人送来求和信,天界很快回信,天帝同意停战,但前提是,魔界要将魔尊夜重煜送到天界,听凭天帝发落。
这对任何一个政体来说都是奇耻大辱,只听过战败方割地、赔款、献质子,却从没听说过败者将自己的最高首领送到敌方。这不光是对魔尊的侮辱,更是对整个魔界的侮辱。
可是失败者从来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力,魔界争论了一天一夜,最后,魔域诸王在天宫送来的极其嚣张的公文上,一一盖了自己的印章。
魔尊死了可以重选,但是魔界没了,他们都得跟着完蛋。
凌清宵看完后就将这份信函抛过,仿佛天界史无前例的献俘荣耀,在他眼里不过一份寻常的公文。凌清宵问:“妖界呢?”
“妖界早就吓破了胆,您给魔界的回信送出去后,妖界得知,立刻一拥而上将红莲妖王处死,如今,红莲妖王的原型已经送到边境,听后陛下发落。”
仙魔大战,妖界作为墙头草掺和了一脚,不幸的是还失败了。妖界本就四分五裂,仙族大胜的消息传来后,妖界各妖王惴惴不安,生怕被凌清宵报复。然而天界并没有把妖界当回事,天界和魔界谈判,压根没有理会妖界。
大妖们更加心惊胆战,等打听到最新的消息后,天界还没说什么,妖界自己就急吼吼杀死了红莲妖王,送到天界来邀功,意图讨好凌清宵。凌清宵不置一词,说:“仙界是天下至清至洁之地,不收污浊之物,把红莲妖王的尸骨退回去,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是。”
天羽星君恭敬应是,他禀报完后,下一个星君立刻上前,禀告其他事务,请凌清宵拿主意。天羽星君被人挤到后面,他抬头,飞快望了眼最前方的人。
凌清宵穿着天帝服饰,尊贵与清雅在他身上完美融合,有君威也有艳色。上一任天帝性情温和,施行仁政,天界各地安安稳稳,但是不免滋生许多脓疮暗瘤。凌清宵继位后,一改先帝温和的作风,雷厉风行,强权铁腕,以强硬的姿态割掉仙界各个地方的肿瘤,很快就天界收拾的上下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