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沈慕和尚在襁褓,沈慕时也还是一个虎头虎脑爱扮成熟的小屁孩。方琼与荣玥笑靥如花,各自依偎在丈夫的怀里。
老两口端坐在正中央,眼角的皱纹都溢满了笑意。
任谁看了,都会说是幸福和谐的一家人。
可放到如今,便成了一张并不完满的全家福。
沈老太太早早地回到了房间,客厅响着电视里春晚歌舞的乐声,驱散几分冷清。
老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腿上的毯子掖了掖,靠在柔软的垫子上闭上了双眼。
“爸。”
老爷子皱了皱眉头,缓缓掀开眼皮,语气中突然没有了往日里的威严,听起来有些沧桑。
“怀晏啊。”
沈怀晏看见父亲手里的照片,哪里还能不知道老人在感怀些什么。他坐在一旁,握住父亲粗粝的手,感叹道:“别想了爸,今天过年,咱应该高兴点。”
“高兴……”电视里传来庆贺新年的欢呼,老宅周围却寂静无声。老爷子的眼眸中浮上一层水汽,随即飞快眨了眨眼掩饰过去。
“是啊。大过年的,辞旧迎新,是应该高兴。”他拍了拍扶手,用力地回握住小儿子宽厚的手掌。
“慢慢来吧……”
……
“爸!那是庭庭给我做的!”
沈慕时一双长腿跨着沙发,伸出手臂去抢父亲手里的毛衣。
上辈子,沈庭舒老家有一个风俗。家里的小辈要给长辈准备新年贺礼,作为收到压岁钱的感谢。
小孩子准备的东西重在心意——自己画的一幅画;动作不协调的舞蹈;又或许是一些手工的小玩意;甚至是一个亲吻。
礼物本身并不贵重,目的其实是让孩子明白对于父母亲人的感激之情。
以前沈庭舒每年都很有仪式感地早早准备,但父母去世后,很多年都没有能让她回礼的人了。
放假后,她买了几捆毛线。因为动作熟练,只要每天抽出一些时间就赶在除夕前完成。
虽然说是给长辈准备的,但家里还有两个哥哥,所幸就一人一件分得平均。
沈怀清眉眼带笑,开心地接过女儿准备的礼物。得知这是她一针一线织出来的之后,顿时就不想把另一件拿给儿子了。
不过想法也就逗留了那么一会儿。沈怀清乐得兄妹俩相处得如此融洽,任由儿子拿过属于他的那份。
沈慕时拎起那件灰蓝色的毛衣,柔软的触感带着暖烘烘的温度,令他心中一软。
“谢谢庭庭。”
“新年快乐哥哥。”
兄妹俩有着一双相似的桃花眼,宛若月牙一般的弧度透露出了眼中的喜悦。沈怀清满怀欣慰地看着这一幕,然后目光穿过一双儿女,落在不远处妻子的照片上。
小琼,新年快乐。
……
华大家属院。
单译吃完年夜饭,为了躲避母亲时不时的催婚暗示,赶忙从家里逃了出来,在楼下和一群小学生模样的孩子们打雪仗。
他为人随和大方,又经常揣着一些小零食,院里的这些孩子都爱和他一块。
被搓成圆球状的积雪毫不留情地落在身体各处,单译嗷嗷叫唤着,嘴里放着狠话,手中的雪球却始终没有抛出去。
“你们这群小鬼!就在今天等着我呢是吧!看我反击!”
单译做了一个往外扔的动作,雪球精准地落在无人的地方,一群小孩还幸灾乐祸地嘲笑着:“没砸着没砸着!哈哈哈单译哥真菜!”
单译忍不住失笑,双手叉腰看着他们,然后伸手抱住一个高高举起。
“就是你小子叫得最欢!”
一时之间,院子里充满了玩闹的笑声。
“哇!有怪兽!”
突然间,一个小女孩惊叫起来,指着从远处走来的一个身影,迅速地跑到单译身后抱住他的大腿。
院里的住户都是在一起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哪家的叔叔伯伯孩子们都能认全。因而此时小女孩的惊诧表示来的是个陌生人。
“万一是来拜年的呢。”
单译温声安抚道,眯着眼睛去看来人。
分辨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出了对方,正是下午有过冲突的黄毛。
单译心中一凛,瞬间敛去笑意,伸手将群孩子护在身后。
他让大一点的孩子领着其他人上楼,自己往前几步,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本以为这人会收敛一些,没想到被沈慕和一语成谶。
灯光将地面分割成明暗两处,黄毛佝偻着缓慢移动,露出一张鼻青眼肿的脸。
单译:“……”
“你这是在……cosplay吗?”
黄毛原本挺立的发型已经蔫了,软软地覆在头上,泄露了他此时的丧气。
他走到单译面前,所有的五官都皱在一起,嗓音中带着哭腔。
“对不起!”
单译:???
“那个怪兽在哭吗?”
小孩们躲在楼道里,伸出一个个小脑袋,张望着远处的情况。
“妈妈说了,不要相信坏人,那叫……叫……”
“鳄鱼的眼泪!”
“对!现在是怪兽的眼泪!”
单译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人,犹疑着开口:“几个意思?”
黄毛想到下午的那个男人,以及之后遭到的一顿暴打,忍不住身躯一震。
他万万没想到即便是自家父亲前来,也在那人面前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黄毛伸出手,掌心相对,朝单译拜了拜。
“单译哥,对不住。大人不记小人过,烦请您原谅我下午的冒失。”
单译一惊,心想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黄毛最爱仗势欺人,性格又小肚鸡肠,容不得别人忤逆自己一分,更不要说向别人低头了。
现在这幅丧家之犬的模样,是碰到钉子了?
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制住对方上下礼拜的动作。
大过年的,你这么做我还得给你红包。
“怪兽干嘛呢?”刚才的那个小女孩被挡在哥哥姐姐们的后面,看不清具体的表情。
“单译哥是不是上手了。”男孩们见单译伸出手,都下意识地以为是要打架的前兆,连忙叫道。
“不好,我们得去帮他,不能叫怪兽得逞。”
黄毛松了口气,刚直起身子,迎面而来的就是密集的雪球暴击。
“打死你!打死你!”
小孩们利索地从地上抄起大大小小的雪球,尽数扔到黄毛的身上。
冰凉的雪水化在伤口处,无疑是雪上加霜。
黄毛尖叫着往外跑,狼狈得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般上下乱窜。
“单译哥!哥们儿来帮你了。”
一群小孩儿昂着骄傲的脸庞,顿时让人哭笑不得。
单译好半晌才缓过神来,轻笑一声:“……行!够仗义!”
至于那莫名其妙的黄毛,若是不主动找事,他也懒得再搭理。
……
喧嚣褪去,夜里就显得寂静非常。沈庭舒趴在床上,手指不时地点着眼前的音乐盒,百无聊赖。
突然,手机恍若有所感应一般亮起,沈庭舒眼睛一亮,点开界面。
客厅里还有昏黄的微光,沈怀清不舍得让女儿熬夜,便亮着一盏小灯当做彻夜不眠的守夜人。
父子俩都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间,沈庭舒踮着脚无声迈步,小心地打开大门走了出去,随后一点点地合上。
楼道的感应灯随电梯的开合亮起,沈庭舒看着眼前高大的男生,眼睛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几乎是跳着到了对方面前。紊乱的心跳到底是让她明白了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沈庭舒以前也未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或者说,在这之前,她甚至想象不到自己思念一个人的样子。
而如今,都有了具象。
李遥川自然地扶住女孩的胳膊,展颜一笑:“刚回来不久。”
全然不提下午之事。
他黝黑的眼眸同样闪动着光彩。沈庭舒垂眼,却发现了他手上的异样。
“手怎么了?”
男生手背上的骨节处有些发红,衬着周围稍白的肌肤,就尤为突兀。
李遥川不以为意地收回手,眼里闪过一丝情绪,却只用一句话带过。
“晚上在家里练拳来着。”
下午在那之后,黄毛还说了几句污言秽语,李遥川忍住暴怒揍了几拳。
至于其他的伤,不过是让黄毛那个有钱的爹亲自动手教训自家儿子罢了。
毕竟养不教,父之过。交由自己的父亲鞭策,再好不过了。
沈庭舒也没有多想,下意识地伸手,覆在上面。
李遥川猛然抬眼,就看见女孩灿如星辰的双眸,在灯光下映出自己的样子。
“圣诞节那天,你的礼物给谁了?”
又低又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庭舒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茬,不免失笑:“这我怎么知道。反倒是你,让闻几许带的礼物吧?”
李遥川默认,又听女生质问道:“你怎么能确保一定是我拿到?”
男生微微俯身,拉近了距离:“秘密。”
“切。”沈庭舒努了努嘴,眉头轻挑。
这幅表情让她整个人更加鲜活起来,与刚认识时小心疏远的模样判若两人。
李遥川心中一动,感受到了女孩的变化。
她与自己更亲近了。
想到这里,他眨了眨眼。视线中女孩莹白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红晕,娇俏灵动。李遥川听见自己犹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不自觉越靠越近。
“听闻几许说,你准备的是平安果?”
沈庭舒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怔住,木木地恩了一声。
“那你也要准备一颗给我。”
“好、好啊。我明天就买给你。”
李遥川贴着女孩的额头,两人的呼吸瞬间交缠在一起。他紧张到颤动的手揽在纤细的腰间,嘴角上扬。
“这不就有么?”
第070章
“这不就有么?”
温热的唇瓣贴上脸颊, 滚烫的呼吸透过肌肤传到各处,烧红了彼此的脸。
楼道里静得出奇,分不清是谁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像是要跳出来一般急促。
感应灯暗下,眼前陷入一片漆黑。黑暗里, 其他的感官变得尤为敏感。
鼻尖萦绕着清甜的桃子香气,李遥川动了动唇瓣, 顺从自己的心意, 覆上她的额头。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万分的珍惜。一下一下, 从额间到眉心,然后顺着挺翘的鼻尖, 来到唇边。
沈庭舒几乎僵住了,恍惚间喘息声在耳边加重, 腰间的力道微微收紧,将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
“李、李遥川……”
啊啊啊这等场面她也没有经历过。
她的嗓音带着几分颤抖, 两只手不知所措地垂放在身侧,却没有表现出拒绝之意。
犹豫了一会儿后, 她的手攀附上男生宽厚的脊背, 本能地咽了下口水。
“嗯。”男生心不在焉地回应着,低沉的声音裹着缱绻飘进耳朵里, 使人心中一颤。
那双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不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在她像是默许一般的眼神中慢慢低头,越靠越近。
空气逐渐变得稀薄,沈庭舒慌乱地闭上了眼,下巴绷紧。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不知道过了多久, 沈庭舒听到了一声叹息般的轻笑,然后眼睑处微微一热。
——李遥川吻了一下那双紧闭的眼睛,顺势将人搂在怀里。
熟悉的红色从脖颈处蔓延到了脸上,他稍稍平缓呼吸,在耳边说了一句。
“抱歉。”
沈庭舒没有说话,只将自己烧红的脸埋在男生的胸前,环上劲瘦的腰身。
李遥川察觉到她的依赖,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礼物我收到了。”
“想和你说一句新年快乐。”
还有——
晚安,我的女孩。
……
正月初一,是新的一年。
作为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小长假,街上的人群摩肩接踵。其中,还要数各大景点尤为突出。
锦城春节七天在几个重要的景点都设有庙会,舞龙舞狮、特产糕点、民俗歌舞,好不热闹。
因为是沈庭舒想去,一家人便挑了个人没有那么多的地方,开车前往。
“我也好多年没有参加过庙会了。”沈慕时望着窗外面露喜悦的人们,有些感慨。
如此有节日气氛的活动,大概只有小时候的他有机会和小伙伴偷着跑出去参与一二。因为老太太觉得这些有失身份,不肯让方琼带着他参加。
长大以后忙着学习与社交,老太太又爱向人炫耀。因而每每到了过年,就是被推着维系亲朋好友以及长辈们的关系。即使那么多人中,熟悉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再然后过年就变得没有什么意义了。母亲过世后,父亲用工作来麻痹自己。而他也只能跟着三五好友一块飞到国外,逃离家中令人窒息的气氛,找一片净土放松。
“我是第一次!”沈庭舒的脸上难掩兴奋,显然对此期待已久。
她其实很喜欢这种节日氛围浓厚的活动,仿佛藏到人群里,就看不出她是一个人了。
父子俩相继看了一眼满怀期待的女孩,眼中满是纵容与疼爱。
公园建在依山傍水的地带,不似市区那样繁华拥挤,但也不失氛围。
沈庭舒流转其中,仿佛忘了许多烦忧之事,如稚子般单纯地玩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