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率先行礼告辞, 都不给皇子们问话的机会, 当然临走前, 她不忘给贺启楼个暗号。
贺启楼几乎全部注意力都在苏卉身上, 见到仙子姐姐一个熟悉但旁人绝对看不出什么的手势加眼神,他自然心领神会。
苏卉早早“撤退”,三五两位皇子也知道她不想太招惹是非,果然都不强行挽留。
苏卉离开凉亭顺着长廊走了不远,顺着石子小路再绕过一个硕大的假山,果然就见到了完成任务正来寻她的大丫头红因。
话说苏卉身边的大丫头已经换过两拨了, 如今伺候她的丫头们是以“红橙蓝紫”配“因材施教”为名。
红因作为四位大丫头的“老大”, 在这等场合也一点都不露怯。
红因见到自家姑娘, 先松了口气,旋即打量了下四周——今儿长公主府上来了不少人, 想在园子里找个左近无人的地方, 其实并不容易,只能退而求其次, 近处没人听墙脚就行了。
刚刚何瑾掉下池子的时候,其实就有人瞧见了。只是那位姑娘离得比较远, 知道自己冲过去也赶不及,就带着丫头匆匆去叫人,三五皇子能来得这样利索, 便是那位姑娘的功劳。
苏卉救人的时候,倒是只有何瑾主仆亲身经历,除了她们三个之外,再无“目击证人”。否则连续修改暗示数人的记忆,光扣费就能让苏卉心疼死。
红因站至苏卉身侧,才低声道,“我瞧见何家姑娘主仆两个安安稳稳地走过去。刚才我去找人,遇见这府里一个衣着颇为体面的管事嬷嬷……”
苏卉笑道:“百般推脱不让你喊人来援?”
红因也笑道:“姑娘妙算!我正跟她掰扯,何家姑娘主仆两个走了过来,那婆子想是晓得再没法子,还想分说几句,何姑娘却是理都没理就走了。”
如今虽然入了春,京城依旧乍暖还寒,今儿固然天气不错,但每个姑娘都会预备上一两件厚实的衣裳。
刚才何瑾从池子里上来,她的大丫头就给自家姑娘披上了件带毛的披风。何瑾是半截儿身子泡在池子里……反正披风上面露出来的地方看不出异常,下面……也就是双鞋子,不过走了一小段路已经足够让鞋底踩不出水印儿了。
苏卉瞥了眼红因,“你瞧着何姑娘好性儿,那得看跟谁。她跟五皇子那样亲厚,皇后娘娘最重规矩,一切全看在眼里,缘何容得下她?只靠低眉顺眼俯身做小吗?”
苏卉爹妈都已经知道自家闺女不会做五皇子妃,但红因不知道啊,哪怕单论跟苏卉相处的时间比苏卉爹妈还长。
这个贴心又忠心的大丫头满心担忧,就是不敢明说。她一方面觉得姑娘还得对何姑娘好声好气,嫁入皇家真是满肚子苦水……这还没嫁她都替她家姑娘委屈,但另一方面她又觉着姑娘正该这样大度……
毕竟是跟了自己好几年的大丫头,红因正琢磨什么,苏卉哪里猜不着?她抬手捏了把红因的嫩脸蛋,“这回咱们躲了就是,以后跟咱们干系也不大……我都不愁你瞎担心什么呢。”
红因皱着眉头,却干脆地应了声是——她多少也意识到了自家姑娘的不凡之处。
主仆俩边走边说,一直走到人多的地方……而长公主的心腹女官已经等候了一小会儿了。
让两个小姑娘颜面扫地从而离间两位皇子……这种事儿发生在自家家里,自是让长公主怒不可遏。
纵然怒极,长公主依旧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待心腹们先后领命而去,她才对身边的驸马道,“咱们这些年不爱多管闲事,怕是让人觉着咱家是软柿子,好欺负了!”
因为前些年伤了腿,从而再不上战场的驸马眯了眯眼,轻轻拍拍长公主的手,“是这个道理。”
苏卉带着丫头见到长公主的时候,这位圣上最亲近的姐姐,同时与义忠王私交也颇为不错的公主殿下已经恢复平静——至少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妥之处。
长公主招来苏卉单独说话,就是要安抚她,顺便问问苏卉有什么发现。
府上要举办赏花宴,还是有皇子们到来的赏花宴,人来人往的观景凉亭护栏竟然被人锯断了一半……要是没内鬼,这说得通吗?
只不过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并实施报复,这些事苏卉可都管不着。
几乎是与此同时,换过衣裳怀揣着手炉的何瑾,正跟五皇子一起,听她的丫头一五一十地禀报。
何瑾和她的丫头记忆受系统的影响稍有修改,然而被修改的地方也仅仅从“苏卉一人单手就把何瑾拎了起来”变为“这丫头与苏卉合力,把下半身湿淋淋的何瑾拉了起来”。
至于苏卉那极其匪夷所思的~捆~绑~手法,这见过世面的丫头还有亲身经历过苏卉手艺的何瑾说法完全一致:苏姑娘手巧至极,解下披帛三下两下就缠住姑娘的腰身……两个人一人拉手,一人扯披帛,没怎么费力就把姑娘拉了上来,姑娘除了受了凉也无其他伤处。
五皇子听了就笑,“是个难得的妥当人。我说她怎么要我拿捞务费。”五皇子第一次听说“劳务费”,把劳想成了捞。
的确难得……何瑾深知如无意外:苏姑娘就是殿下的正室。从心里说,她有殿下宠爱不假,但也希望将来与这样一位稳得住又好相处的姐姐“同住一个屋檐下”。
只不过苏姑娘真是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起伏,见到她也没半点吃醋的样子,若不是隐藏得太好,就是这位苏姑娘对殿下无心。
何瑾顿时喜忧参半:无心就不会吃醋,无疑她会挺好过;但同样因为无心,苏姑娘许是不会全心全意襄助殿下……她莫名觉着这位苏姑娘很厉害,说不出的厉害。
说起来,何瑾与五皇子这对小情侣又默契了一回。
虽然五皇子从头到尾也没说几句话,但他现在想的正是苏卉。
母后为他选定了正妻,更征得了父皇的默许,他自然也无异议……
这些年五皇子其实压根就没把心思放在苏卉身上过——原因无他,苏卉表现得太标准了:一副温和有礼,没什么棱角的标准贵女相。
原本在五皇子眼里,苏卉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不凡的相貌,然而皇子身边会缺美人吗?
所以五皇子之前对苏卉是真的没上心过,而现在也是真的起了兴致:他似乎明白一点母后为何独独看重苏姑娘了。
知子莫若母,实际上皇后的确看出几分苏卉的真实~性~情,就算不考虑苏卉的些许神异之处,光凭性情,皇后就认定苏卉能够迷住她儿子,以后成婚不仅能夫妻和睦,更能让她早点抱上孙子孙女。
就算儿子看中的侧室是皇后的侄女,皇后作为正室,还是更喜欢嫡出的孙子孙女。而圣上无疑也是一样,更看重嫡子嫡孙。
五皇子今年十六,对母后的真实心意还不甚明了,他甚至觉着母后挺喜欢瑾儿表妹。
而何瑾这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固然她已经很聪明很懂事了,但她跟五皇子相处太久,从而有着同样的错觉。
皇后怎么会为个侧室跟儿子生龃龉呢?苏卉也是看破不说破,这些轮不到她才操心,横竖她也不会是皇后的儿媳妇。
从公主的书房出来,苏卉“回归人群”,与一众脸熟的小姐妹继续说说笑笑。在场的男男女女不缺消息灵通之辈,不过这个级别的赏花宴注定了大家再好奇,也晓得轻重,自然没谁没眼色地上前拉着苏卉问这问那。
因为出了这么档子意外,长公主面上就淡了几分,驸马亦是兴致不高,于是到了散席的时候,大家便先后告辞,苏卉正是脚底抹油溜得最早的那一批。
离了公主府,苏卉就吩咐说到她常歇脚的酒楼坐一坐——她和亲娘姐弟们一起出门逛逛,总是要在这家歇一歇,吃些这家名满京城的独门点心。
之所以说是独门,就是因为这家的面点师傅懂得打发蛋白,也晓得用乳酪和奶油。中西合璧,做出来的点心口感更松软也更香甜。
然而甜度堪比后世马卡龙的一小块点心下肚,被齁到嗓子眼儿的苏卉接连两杯浓茶灌下去,又略坐了会儿,她就跑去厕所。
就在此时,贺启楼终于找来了。
红因还有今儿跟来的小丫头,以及几个长随都是苏家老人,也伺候了苏卉有些年头。自家姑娘与南安郡王府的贺大爷交好也不是这阵子的事儿……以前姑娘年纪小,不碍的,如今姑娘快要及笄了,与五皇子的婚事也越瞧越有眉目,这样在外见面……不妥吧?
红因他们想到了一处去,此时贺大爷在,他们不好说什么,只想着回家一定要好生劝劝姑娘。
却说苏卉洗过手回到包间,就见贺启楼坐在窗边,往楼下看。
苏卉打发了自己的丫头,才上前问,“瞧什么呢?”
“三皇子。”贺启楼往楼下指了指,“这就真走了。我还寻思着他一会儿还要借口上来瞧瞧,瞧瞧我究竟来私会哪一个。”
苏卉指头一弹,没擦干净的那滴水正好飞到贺启楼眉心,“三皇子委实让郑妃教得有些小家子气。”但三皇子这个小家子气是以有望争夺大位的皇子的平均水平为标准的,这位殿下再怎么小家子气那头脑气量也不是小市民能比较的,“他也就爱打个嘴炮,过过嘴瘾。真正出手之前,他都是相当慎重的。”
贺启楼笑着捂了捂自己的额头,“正是这个道理。”
论血缘亲疏,三皇子跟贺启楼还更亲一点,因为两个人的母亲也有点血缘关系,虽然这个关系完全称不上“近”。
同时三皇子挺爱说话,嘴也比较甜,而嫡出的五皇子就忒高冷了点。
不过贺启楼自己也承认,他跟五皇子交情更好,多少也是受了仙子姐姐的影响。
苏卉又问:“你怎么跟在那两位殿下身后了?”
何瑾刚掉下池子,那是有“目击证人”的,只是那姑娘扭头去报信儿,选择的也是东主长公主,而不是找皇子们告状。
“还不是三皇子非拉着我说话?他下人来禀报出事,躲也躲不成啊。”如果到时候真有什么不该看见的,反正一个人看也是看,两个人看还是看……三五皇子都在场,正需要一个够分量的宗室做证人和中人。
三皇子当时不放贺启楼走,打得便是这个主意。
贺启楼继续道:“再说听闻姐姐你也牵涉其中,我说什么也得过去瞧瞧。”他一脸无奈实则满心骄傲,“前阵子考校,我不小心出了个风头。”
老贺家也是马上得来的江山。
开国百来年,内外都不算安生,所以宗室尚武之风延续至今。对于年青一代的培养和考校也从没停过,哪怕是太上皇这位一听要打仗就习惯性怂一下的皇帝,在位期间考校年轻一辈都很用心,更不用说本就颇为擅长兵事且心有大志的今上了。
而重生后的贺启楼毫无疑问,就是这几年里宗室公认的最闪耀的那颗星。三皇子有机会就拉拢一下,力争搞好关系,也是理所应当。
苏卉听了便由衷赞上几句,“正该如此,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句话?”
“出名要趁早?”
苏卉又道:“不遭人妒是庸才,你是注定要出风头的,早习惯早享受,挺好。”
贺启楼大嘴一咧,八颗白牙闪闪亮,“都听你的。”
这里面的道理也不用苏卉掰开了揉碎了讲给贺启楼听。
无非是早出头,早入得圣上和义忠王的眼,早点上战场,早带兵,早捞军功,而后就是牢牢把握住兵权……手里有兵心不慌,到时候足以应对数年后必定爆发的乱局。
至于为何会有乱局?
因为太上皇当年千挑万选选出的继承人,跟他政治理念居然完全不符……而且这些年来,这个好儿子居然与他曾经最疼爱也亲手毁了的儿子联手,逐渐从他手里夺取实权,并渐渐占了上风……
太上皇会甘心认输,坐以待毙,也就是安心等死?!
眼见着下一代他扳不回来了,但他可以谋划再下一代呀。现在看来,卓有成效。
那些心明眼亮的权贵们已经看出太上皇不甘心,但是太上皇将来做到哪一步,他们就没能准确预估了。
其实有系统加身的苏卉也没有……但她能得到一个大致的最坏的预测结果,所以她就按照最坏的来准备。
贺启楼也没能看到好些年之后的局势,但他上辈子战死疆场,边境尤其是西北局势可见有多不乐观,就算苏卉不特地提醒,他也有自己的步调,那就是尽早掌兵!
两个人各自思量,忽然齐齐扭头,四目相对,默契一笑。
贺启楼又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在那之前,我得先帮姐姐把婚事解决了。”
苏卉都惊讶了一下,“啥?”
她也是打算在她壳子满十五之前,把婚事解决掉,因为距离下旨指婚还有好几年,不用太急,而且她想用一个比较经济……其实就是省钱的方式来圆满解决这个麻烦。
本朝皇子们指婚多在十八、九,二十左右成婚——这时人们已经意识到年纪太小做了父母,不仅生下的孩子成活率很低,对小夫妻两个的身体,尤其是女方,损伤很不小。只管生,不管孩子死活,死了算倒霉,活了就是赚到……绝大多数人都没这么丧心病狂,皇家也不例外。
贺启楼笑了笑,“还有几年,但我不想细细谋划了。瞧着五皇子一副把你当成自己人的态度……”我就忍不住想揍他。
苏卉好奇道:“什么自己人?我平素都不怎么理会他。”
苏卉跟五皇子很少碰见,就算遇见了也就是“点头之交”的程度,行完礼两个人就再无互动。
皇后还曾经为这个问过儿子,是不是对他挑的媳妇不满意?
五皇子也很无辜,他真没因为谁故意冷落苏卉,苏卉不说话,他也不好找话题啊,毕竟他高冷惯了。
苏卉通过系统得知这一幕的时候,还跟小灵灵感慨过:若非她实在对五皇子无感,哪怕有一点点情意,再冲着皇后这个通情达理的婆婆,这婚事也就差不多成了。
横竖左右无人,贺启楼鼓起勇气,盯着苏卉,问起了他一直想知道的,“为什么五皇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