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似乎对于周围的哄笑声置若罔闻,他像是的确因为身旁蒙古少年提醒了之后才注意到娜仁托娅的到来。他大大方方地接了酒饮下,光风霁月的得很,不带一丝暧昧旖旎,就像是看不到祝酒者的好皮囊一般,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八成是把人家娇滴滴小格格当做一虎背熊腰的大汉了,璎珞这样想,心情好了一些。她对傅恒很放心,就是对于这种明明她是正主但是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情况有些生气,因为这实在是太无奈了。
璎珞忽然有些郁闷,皇上还看戏看得开心,人家娜仁托娅都没盯上你这个九五之尊,你开心什么啊!这倒是迁怒了。不过为什么不论走到哪都有漂亮姑娘盯着傅恒大献殷勤么呢,怎么就没来个英俊的蒙古少年对她鞍前马后啊。
是她长得不好看吗?璎珞抱着胳膊想,她觉得她跟傅恒挺配的呀,他们都长得很好看。
这实在太不公平了,璎珞面无表情地一口气喝了面前的那杯马奶酒,却差点把自己呛到,为了不咳出声她感觉自己现在好像有点内伤了。
这都是桃花债啊,她忍不住摇头。
娜仁托娅请傅恒唱歌,傅恒接受了,虽然璎珞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但她能感觉到这反正是和那蒙古格格的情歌不是一种语调的,应该就是一首男儿唱的关于英雄啊、保家卫国啊之类的歌,赞美巴图鲁的。
尽管傅恒摆出了一副无关风月的模样,但娜仁托娅还是十分热情,她又说了几句蒙语,璎珞茫然地眨了眨眼,旁边的和敬表情却变了又变:“她在问小舅舅有没有心仪之人。”
不妙不妙,草原霞光盯上了傅恒,皇上不会把自己这小舅子卖掉来换满蒙联姻,当个和亲大臣吧?
璎珞胡思乱想,本来决定好明天早起去看朝霞初升的计划直接取消了,还看什么看朝霞,她再也不想看到半点霞光了,再好看也不看!
她算是体会到房玄龄妻子的感受了,所谓醋海翻天,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
傅恒面色不变,微笑着说了一句话,却见娜仁托娅的脸色瞬间变了,周围也是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有笑声也有惋惜声,有人看起来不信,有人似乎在感叹。
“他说了什么?”璎珞问道。
和敬笑道:“她不是草原霞光吗,小舅舅就说他不需要霞光,因为他已经有了他的乌尤黛啦。”
蒙古草原上有一首流传许久的歌就叫做《乌尤黛》,有一位心地善良的姑娘名唤乌尤黛,因此乌尤黛被用来代表“心爱的姑娘”。
通过和敬的一番解释,璎珞明白过来了,难怪娜仁托娅变了脸,因为傅恒拒绝了她,还说自己已经有心爱的姑娘了。
这可真是来者都拒啊,璎珞不禁失笑,前有章佳如月,后有娜仁托娅,因着身份的原因虽然对待她俩的态度不同,但结果都是一样的直白,另寻佳偶吧!
璎珞心情颇好地结束了后半段的宴会,待到宴会结束后她便与和敬一起回了营帐,结果黑漆漆的忽然凭空伸出一只手把她拽了过去,惊得璎珞差点就要喊人了。
“是我。”傅恒低声道。
“你吓我干什么?”璎珞从他怀里钻出来,没好气地说道。
“和敬派人跟我说你心情不好,我就过来看你了,结果听你口气是不想见我了。”傅恒说道,因着晚间宴会的饮酒,所以他似乎染上了朦胧醉意,整个人是带着酒气席卷而来。刚才那撞入怀抱的一瞬间,璎珞就觉得她的心跳全都乱了。
原来和敬是知道傅恒会来找她的,也不提前跟她透个气,害她方才虚惊一场……可能和敬觉得这是在给她一个惊喜吧。
“我拒绝了一个又一个,宴会上的那个我也没理,你却还生气。”傅恒摇头,面上带着无奈的笑意,“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璎珞啊璎珞,你可真难哄。”
“不过是因为说这话的人不是女子和小人罢了。”璎珞反驳道,旋即情绪忽然有些低落,“这世间女子千千万万个,我不过是凑巧才做了乌尤黛罢了。”
是啊,不过是凑巧罢了。凑巧她前生为了寻找姐姐逝去的真相,因为玉佩顺藤摸瓜的找上了傅恒,后来产生了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纠葛,让她许下来世之约……既是来世之约,那么当来世到达之后,她自然想着办法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去接近傅恒了。
说到底,傅恒能喜欢她,都是运气吧。
“你又说着说着话不高兴了。”傅恒说道,“缘分不就是需要巧合的吗?如果我在京城没有遇见你这个乌尤黛,那么今日来献舞的除非是你,不然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我想我喜欢一个人的话,那么就只能是她,永远都是她了。”他最后这句话说得极轻,璎珞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听得不甚真切,她抬起头来看他,却看到他身后的漫天星河。
“乌尤黛还有一个别的意思。”傅恒又道,他带着酒气的气息落在她额角,这熟悉的感觉让璎珞浑身上下都跟着战栗了起来,酥酥麻麻地从额角窜到了五脏六腑——这是一个极轻的吻,一个熟悉的吻,落在了同一个地方。
“它在蒙语里,是美玉的意思。”
浑浑噩噩地回去后,璎珞就一头倒在了被子里,美玉,又是美玉。璎珞是美玉,乌尤黛也是美玉,可是她实际上就是块石头,碰巧装进了瓜尔佳格格这个美玉的壳子里罢了。
幸好傅恒不知道她是个美玉壳子里装了个石头魂的,又或者说,其实傅恒一直都喜欢她这种石头魂?那京城里的小姐们一定要伤透了心了,她们个个把自己雕琢成美玉,谁能想到傅恒喜欢的是石头呢?
分别之前她听到傅恒说她今天无缘无故发脾气让他觉得不高兴,语气颇有些委屈,让她回去好好想想自己犯了什么错——其实就是明天赶紧去哄哄他。
那就哄呗,总不能给了娜仁托娅那样的姑娘机会啊。璎珞一边想着怎么哄,一边渐渐地睡着了,她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算了,不要什么献殷勤的蒙古少年了,有一个捡了石头当做宝的,还老是不承认自己的想法,她看着就觉得心里甜的傅恒就行了。
她这也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嘛……
次日和敬一早起来就在那里说今天她一定要猎一个好东西出来,璎珞不禁感叹小姑娘真是活力十足,昨天坐了半天马今天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累,真是让人羡慕。
“你那山鸡如何了?”璎珞问道。
“他不给我。”和敬忿忿道,“他只说可以领我去猎到山鸡的地方,说什么山鸡要吃就应该吃自己猎到的,这一番激将下来,我就同意了。”
原来今日的形成是要和色布腾巴勒珠尔一起去猎山鸡啊,璎珞忍不住失笑,要不是她跟着,这都要成和敬和未来额驸的单独相约了吧——并不是,因为未来额驸也是有分寸的,今日他不随围,于是他邀请了同样不随围的傅恒。
好嘛,一行人四个朝着昨日的围场去了。
临行前和敬翻她的多宝盒的时候意外地翻出来了一只口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装进去的。璎珞见了忍不住眼前一亮,这个蒙古乐器她会用,于是和敬便送给了她。
结果娜仁托娅格格许是没死心,居然跟他们偶遇了,而且人家也不是一个人,还带了她的兄长莫日根,蒙语里的意思是神箭手,据说人如其名百发百中。她说既然要去狩猎,那么莫日根肯定是能帮上忙的。
和敬哪好意思说她只是去猎山鸡啊……
在色布腾巴勒珠尔和傅恒不善的目光下,莫日根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至于娜仁托娅,四个人有意无意的都无视了她。
结果山鸡没找着,他们遇着了前一日那缺了耳朵的狼。
和它身后的狼群。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我说的重要剧情要来了。放心肯定最后平平安安的。蒙古兄妹算不上情敌,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
第19章 娜仁托娅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戴叔伦《桂阳北岭偶过野人所居聊书即事呈王永州邕李道州圻》云:“内户均皮席,枯瓢沃野餐。”大概是“野餐”一词在我国最早的出处。该诗表达了美好生活(武陵源,即陶渊明桃花源)的向往,故本文做此写法。 六个人一人一骑,因为没有带侍卫跟着,所以尽管每个人的骑射水平都不差,但考虑到他们不便携带较大的猎物,于是沿途中说说笑笑地只捡了一些诸如野兔或者落单了的小羊羔之类的猎了去,一会就地烤了吃——为此和敬各种调味料都带上了,色布腾巴勒珠尔还卷了张皮子带了个锅,合着这俩人是打算学人家戴叔伦“皮席野餐”,当自己在桃花源呢。
但还是没有猎到和敬心心念念的山鸡,这让她很不高兴地表示,如果今天到了色布腾巴勒珠尔说的地方还是猎不到,那么回去后她一定要把他的那只宰了做叫花鸡,分与璎珞吃。
璎珞自然赞同,傅恒对她这幅惦记着小辈的食物的样子深感无奈,但见她与和敬关系十分要好,又觉得随她去吧,反正不是外人。
外人当然是莫日根与娜仁托娅两兄妹,两人都可以说得一口流利的满语,尤其是莫日根。璎珞发现他这名字还真没起错,若不是这位蒙古世子前日未能随围,依照他这精湛的骑术,排个前三是绝对没问题。
为什么不是第一呢?第一当然是傅恒啊。
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娜仁托娅的嘱咐,又或者是真是她的桃花运到了,沿途中莫日根与璎珞搭的每句话,都十分礼貌得体,说话熨帖还挑不出刺,相当稳重。
但他这样一来,傅恒那就很不乐意了。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莫日根,内心里充满了警戒和危机感,以前在宫里的男子除却皇上,那就只有侍卫。侍卫里面,他自然是最拔尖的,璎珞身边没有别的男人,她能瞧得上的,又能配得上她的,也就他自己。
可是离开紫禁城以后,外面的世界很宽广,有着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优秀男儿。璎珞自然是很优秀的姑娘,傅恒从来没有忽略过这一点。只是他以前没有什么竞争者,但是现在莫日根的出现让他忽然意识到,璎珞说她是乌尤黛不过是运气,那么他被璎珞选择,何尝不是这样?
虽然他相信璎珞不会变心,而且她对待莫日根的态度就只是礼貌而已,但傅恒还是觉得不行,他得把这人给比下去。
有这个想法的不止傅恒一个,和敬也是这么想的。正好此时有一只鹿窜了出来,她便提议让傅恒与莫日根看谁能射中那只鹿。
璎珞想,估计这俩人都能射中,到时候只是看这箭矢所在的位置,哪个更近于要害来判定胜负吧。她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已经举弓搭箭的两个人,忽然察觉到傅恒握弓的方向好像偏了偏,有点不太对。
莫日根的箭咻地飞了出去,几乎是同时,傅恒的箭也飞了出去,然而就在莫日根的箭矢即将射中那只鹿的身体时,傅恒的箭也抵达了那里,箭矢的前端射中了莫日根那支箭的箭身,竟然是把他的箭给弹开了,两支箭齐齐落到了地上。
这让其他几个人都有些惊讶和不解,莫日根却是收了弓对傅恒抱拳:“原是我太争强好胜了,险些误了道义,多谢富察侍卫。”
傅恒淡淡地点了点头,一副不可置否的模样。倒是娜仁托娅反应了过来说道:“那鹿竟是只有孕的雌鹿,公主殿下初次狩猎,难怪不认得。富察侍卫可真是好眼力、好心肠。”
璎珞也明白了过来,原来傅恒在搭箭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那雌鹿有孕,老祖宗狩猎时会对猎物中的年幼者和有孕者网开一面,不仅是放他们回去繁衍后代,更是体现了一种不欺凌弱小的道义,为看似残忍的狩猎蒙上了一层人情味。
难怪傅恒偏了偏弓的方向,而方才莫日根因为和敬的提议,只想着赢过傅恒,所以没有发现这一点,险些犯了一个可能会被诟病的错误。
比起放弃比赛胜负来救一只鹿,倒是较比试箭术处于上乘,傅恒既细心又有洞察力,赢得漂亮。璎珞对他甜甜一笑,算是对他方才举动的夸赞。
傅恒对她回了一个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过她对莫日根的印象也不错,这位蒙古世子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大大方方认输与道谢,难怪能够年纪轻轻的就册封为世子,希望他妹妹也是如此吧。
娜仁托娅察觉到了众人都对她爱答不理,草原上的霞光第二次碰壁,倍感挫败。至于第一次,是在昨天晚上,她的目光在璎珞和傅恒之间转了一圈,陷入沉思。
寻了个树下好地方栓了马,架了锅,未来额驸留下来看东西,两位神箭手砍柴的砍柴,杀生的杀生。
和敬则亲亲热热地来挽璎珞的手,拉着她去采野果,打算一会铺在皮子上,谁料娜仁托娅出来横刀夺爱:“公主毕竟对这里不熟,瓜尔佳格格可否与我同去,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野果子。”
见和敬警惕地看着自己,娜仁托娅对璎珞挑衅道:“怎么,格格不敢吗?”
璎珞拍了拍和敬的手背,以表安抚,她轻笑道:“格格相邀,自然不敢不从。”她还真不怕和敬,其一是因为她俩走不了多远,傅恒他们都在;其二则是因为既然有莫日根这样的兄长,那么娜仁托娅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她能感觉到,这姑娘并无恶意。
和敬不高兴地坐到皮子旁边,颇为失落地小声嘟囔道:“原以为娜仁托娅是来抢小舅舅的,没想到居然抢的是璎珞。”
见色布腾巴勒珠尔忙前忙后,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这蒙古少年,感叹了一句:“怎么没有人抢你?”
“只有人要抢微臣的山鸡。”蒙古少年诚实地说道。
娜仁托娅果真带着璎珞去寻了野果子,璎珞瞧着,觉得这姑娘真的是盛开在草原上的花,能歌善舞,会骑射还会爬树,而她只用在旁边兜着果子就行。
“喂,你叫璎珞是吧?”娜仁托娅问道,见璎珞点头,她继续道,“我以为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我哥哥更出色,有很多姑娘都喜欢我哥哥,昨日我见到富察侍卫觉得原来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今日我瞧你对我哥哥没有半天心思,原来你就是富察侍卫的乌尤黛。”
“所以格格叫我单独来,是打算兴师问罪的吗?”璎珞倒也不恼,像是看被宠坏了的小孩子玩闹一般。她这样子娜仁托娅当然就不高兴了:“我就是想看看你比我强在哪里。”
“错了,我不如你。”璎珞说道,她是真这么觉得的,对比天真活泼的娜仁托娅,她混进紫禁城这个大染缸并且还待了好多年,内里住着一个冷眼看世间的性子,将她最初的善良、温柔都消磨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