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看璎珞一眼,见璎珞已是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他在心底叫了声好,面上却装作混不在意一般取了玉佩给和敬:“公主倒是信任璎珞格格,这玉佩若是输了,微臣可是要找皇后娘娘讨要的。”
“舅舅小气,不就是上面刻字了嘛,你放心……璎珞肯定能赢。”和敬的自信让傅恒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难道璎珞在京中贵女里骑射声名显赫?
殊不知和敬是这么想的:死马当作活马医,输人不能输气势——小舅妈为了拿下舅舅的镯子,肯定会拿第一的!
等到和婉的宫女取了簪子过来,璎珞已经骑着马慢慢溜达着适应了一圈。
见到和婉那个名字很长的簪子,璎珞瞬间笑了出来,还真是难为小姑娘了,这簪子叫银镀金镶宝石碧玺点翠花簪,名字是挺长的。
璎珞的骑术可是皇上赞过的,她今天和小姑娘比试,简直是杀鸡焉用宰牛刀,不可赢得太过,不然是欺负七格格了。
从入口开始,跑马场两圈结束,最快者胜。
随着和敬一声令下,璎珞驾轻就熟地控着马辔策马奔了起来,二格格有意让她,自然落在后面,璎珞不想让七格格输得太惨,于是没有遥遥领先,第一圈结束后只是快她一些而已。
饶是如此,和敬和婉仍然很给面子地为她叫好。
跑到后面七格格急了,马鞭一下挥地太重竟然惊了马,她惊呼一声,马竟不受控制地向着人群冲来,傅恒与几位侍卫把格格们护在后面,他皱了皱眉——无论是控马还是杀马,都少不得碰到七格格,然而人命关天,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璎珞察觉异状时便掉头回来,她冷笑一声策马疾奔过去。所幸之前超的不多,她不仅追上了七格格的马,还掐好了时机松开缰绳,双手在马背上一转,整个人侧了个身,一把将七格格整个人捞了过来,硬生生按在了她自个的马上,接着把人搂了个满怀,扶好缰绳仿佛一切无事发生。
少了七格格,制住此马便容易了许多,几个侍卫制住马的时候,傅恒回头看到璎珞慢悠悠地骑着马把动都不敢动一下的七格格给送了回来,他开口道:“格格方才此举,若没有十足把握的话,实在太过冒险。”
璎珞翻身下马,她接过和敬递过来的手帕抹了把脸上的汗珠,笑容都明媚了许多:“怎么,这功夫富察侍卫使得,我却是使不得了?”
说完话后她也不再看他,而是走到姑娘们中间接受大家的崇拜去了。
傅恒抿唇,他刚才的确是有被璎珞惊艳到,但他还是觉得冒险。且不说七格格的安危,如果刚才有个闪失,温顺的马要是被惊马刺激到把璎珞先给掀下来了,那摔断腿都是轻的!
她怎么能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呢?
令人生气。
……他生哪门子气?左不过是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见不得有人这么不珍惜罢了。
所以璎珞怎么知道他骑术很好,是和敬说的吗?
“赢了还不高兴?”和敬拉着璎珞小声说话,等着二格格骑马慢慢溜过来。
璎珞冷笑一声:“庄亲王府那位侧福晋倒是心大,看把七格格教成了什么样子。我姑且信了她是无意惊马,但朝着你们过来那可就有些不好说了……”
要是被傅恒救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哪儿,又是皇家格格,不说报恩以身相许,但让碰了的人负责总是可以的——这就跟好好驾着马车时突然窜出来一乞丐说你撞了他一样,妥妥的敲诈勒索。
惦记傅恒都惦记到她跟前了,实在可恶。
“兴许不是故意的。”和敬安慰了一句,让宫女把彩头呈上来,亲手把玉镯给她戴上。
璎珞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被阳光照的微微发亮的镯子,觉得她这下真的是赚到了,这镯子成色真是十足的好,傅恒果然疼爱和敬。
现在落到她手里,说不准以后能做个定情信物。
“你今天可是功臣,回去我便让雅南做二格格的伴读,你跟着我吧,有你在,我肯定走哪都有面子。”和敬笑道,“这玉佩,你送过去?”
璎珞看和敬一眼,和敬已是拉着和婉同其他人攀谈起来了,十分好心体贴地把这群姑娘拉到了角落处说话,把傅恒这边挡了个严实,让她们就算有心偷窥也都看不到什么。
至于侍卫们,有送马回去的,有跟着格格们随身保护的,一时间傅恒身边就剩下了个海兰察,他敏锐地注意到璎珞走来,自觉地走开了。
璎珞从人群里走出来,向着傅恒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傅恒看到她逆着光走过来,忽然觉得他的心跳莫名快了许多,像是她这每一步不是走在地上,而是走在他心上。
这得是多久……没有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向傅恒了?
璎珞有些恍惚,她本想在一个距离傅恒正合适的位置停下来,却因为走神而不小心自个儿绊到了自个儿,低呼一声就要向前倒去。
傅恒下意识去扶她,手堪堪扶住她腰间才避免她摔出个不雅姿态。璎珞却撞了他满怀,额头贴在他身前衣服上,撞的她鼻梁生疼,闷哼一声后自觉地后退道歉:“是璎珞失礼了,多谢富察侍卫相助,还望你原谅璎珞方才的不得体之处。”
这个称呼……富察侍卫?
方才这么叫是因为有旁人在,现在四下无人,璎珞还这么称呼他。傅恒不禁想起了此前她唤他少爷的模样,忽然心中有些恼,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姑娘耍了一般,她不过是随口那么一叫罢了,他竟然有些放在心上,这种想法着实有些逾越了。
“还请格格做事认真专心,走路的时候也不要走神。”傅恒回击道,倒是没说原不原谅。
璎珞让他给气笑了,她是因为想着他才走神的,不过这人又不知道,好的吧。
于是璎珞对他灿然一笑,她递过手中玉佩时傅恒她手腕上戴着的是他寻来的玉镯,纤细白皙,和方才搂腰时的感觉一样,都是盈盈一握。
璎珞道:“喏,物归原主。”
微凉的玉佩落入他掌心,仿佛还带着璎珞手中的温度。看着转身就走的姑娘,傅恒怔了一瞬,他又闻到了璎珞身上香囊的香气,恍惚间想起适才察觉到的暗香浮动,竟好似就是这本不该有的海棠花香。
面对七格格,他仍然思考了一瞬,而面对璎珞,他下意识就伸手去扶。
傅恒突然惊觉不对,他好像对璎珞没什么戒备……此时海兰察已经走了回来,他指着不远处说道:“傅恒,你看那里有件反光的物什。”
傅恒看过去,他眯了眯眼睛,走上前捡起那件东西,原来是耳环上碎玛瑙,想必是刚才璎珞救七格格的时候因为用力过猛,那碎玛瑙竟飞了出去,落到了地上。
他把玛瑙收了起来,见璎珞已经与和敬走了,便让海兰察不要多说,找机会他自会还给璎珞。
物归原主吗?
若说他此前什么都未曾知晓,不知情爱为何物,那他现在恍恍惚惚间倒也明白了几分,这姑娘好似天生就吸引他一般,就算挪开了视线也会痒在心底,感觉青青涩涩,却扣人心弦。
这哪里是什么暗香浮动,原是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傅恒: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璎珞:谈个恋爱容易么我。
第6章 山有木兮
回到平湖秋月后,璎珞才发现耳环上的碎玛瑙掉了一只,她让宫女回去找了,不过没抱什么找到的希望。其一是因为她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其二是因为她总有一种直觉,越是想找的东西就越找不到,等你不找了,说不定它就自己乖乖回来了。
今日的意外让和敬没了跑马的心情,她决定改日再玩个痛快。
璎珞给她出的关于贵太妃生辰礼物的主意是做剪纸画册,亲手做出的礼物必定会讨老人家欢心。璎珞手巧,手指带着剪刀翻飞熟练地剪纸,和敬的字体与皇后一脉相承,隽秀大方,于是她就坐在一旁抄佛经。两个人分工合作,倒是不怎么累。
“璎珞,你喜欢我小舅舅吗?”和敬忽然问道。
璎珞一怔,手上动作停住,她诧异地看向和敬:“为何突然这么问?”
和敬指指璎珞手中的剪纸:“你走神了,没按咱们之前描好的花样子剪,要剪的佛祖都被你剪成了带刀侍卫,你这心可不诚,人在曹营心在汉的,倒是我拘了你了。”
“这可不就是我小舅舅吗?”和敬说道。
璎珞低头一看,顿觉尴尬,还真是和敬说的那样,这般无意做出的事情,倒显得跟她惦记着这家伙一样了。
但是不诚心可不行啊,前生她不信任何神明,一腔孤勇在深宫行走。贵人以为她是以卵击石,殊不知她原本就是块石头,什么都不怕的就为了撞别人的玉,让人投鼠忌器。
许是因为不信神明,才落了个这般结局,如今既得机会重来,确是要好好谢谢神明了。
于是璎珞双手合十,对着剪纸虔诚道歉:“还望神明不要责怪,璎珞回头定会抄几份佛经好好贡着。”
和敬莞尔一笑:“旁人求佛都是求个平安,你竟会求佛,倒让我吃惊。看你表情,怕不是要去月老庙求个月老了。”
璎珞觉得这小姑娘嘴比她还能说,她可还没承认自己喜欢傅恒呢,怎么在和敬这丫头面前竟跟过了明路一般,调笑得如此明目张胆。
和敬见璎珞微恼,却也没得寸进尺,她收了笑容正色道:“回去后我就让皇额娘给七姑姑指个不偏不倚的婚事,倒不会因为同她计较而坏乱了章法,只是免得她再烦人罢了。”
“不过本宫想有件事问你,你这骑术怎么这么厉害,尤其是救人那下,竟和本宫听说的小舅舅的本事差不多。”和敬有些探究地问道,自称也正式了起来。
傅恒的骑术是很有名的,因为他师承名师,又天赋秉异、刻苦好学,因而文武双全。而当初璎珞为了在木兰围场不输给宫里的满旗妃嫔,有意无意地跑去拜了师,她所拜的马术师傅,正是这位老者,故而这一手救人的工夫虽然照葫芦画瓢,却也实用。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算是傅恒的师妹,可惜从来都没有机会,唤他一声师兄。
皇上是赞过她的骑术精湛的,不过她当初可没机会展现过这一手,所以不知道皇上看到有没有睹物思人想到傅恒了。估计他是没想到,不然可能要黑了脸,但想到了也没什么,怄死他。
但是瓜尔佳璎珞却是没拜过那位名师的,于是璎珞同样正色了起来,她道:“大清在马上打到的天下,臣女出身瓜尔佳氏一族,自小蒙受阿玛教诲,不可忘本,故而对骑射颇感兴趣,从小就练了起来。”
“那便是天赋了,听说贵太妃当年也是骑术绝佳。”和敬赞道,看她的眼神愈发亲切,亲切地让璎珞都有些发毛,“富察家在京郊有别庄,倒是适合策马同游。”
璎珞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重新拾起来剪纸,和敬倒把刚才问的问题给忘了,估计是自个儿已经在心底得出来了答案,觉得璎珞定是默认喜欢了,不然为何要双手合十?
她松了口气,心想刚才还真不好说,要是直接大剌剌地跟和敬承认了,实在不够矜持,还有带坏公主的嫌疑。
但如果真要让她回答的话,那答案当然是——喜欢啊。
这季节荷花虽然没开,但荷叶却已经团团簇簇的了。因着和婉听说这水有三妙,一是山上初融的雪,二是晨起才开的花上凝成的露,三是雨后荷叶上的珠。过滤之后,都可以拿来做吃食,所以她心血来潮,撺掇着和敬皇姐陪她一起去采。
这种事让宫女去做便行了,但见和婉有兴致,早早地就起了床,和敬也不忍扰了她。这里虽没雪山,但是花露却常见,于是和敬带着和婉去采花露,让璎珞留下来继续剪纸。
结果这俩人出去后却是下了会小雨,璎珞放下剪纸,想到和婉可爱的笑容,她拿了瓶子就奔着湖去了,宫女要跟着,被她拦住了。
采雨珠是一个用意,但雨后泛舟湖上,看莲叶蓬蓬,倒也是雅趣,反正来圆明园就是为了玩的,她许久都没有这般恣意了,倒真该享受一下。
结果划着划着小舟她就行到了湖中央,璎珞揉揉手腕,有些想在这舟上躺一会了。结果没想到从莲蓬深处又驶过来一架小舟,和她的船撞了个正着,惊得她差点没站稳:竟还有人有如此雅兴?
然后璎珞就看到了熟悉的人。
她发誓,这次真的是巧合。
傅恒看了看璎珞手里的瓶子,眼神从他手边的瓶子扫过,算是做了个解释。
璎珞恍然,傅恒定也是为了和婉那话过来的,不过他应该是怕和敬累着,可真是个好舅舅。
“原来是少爷,当真是好兴致。”璎珞道。
傅恒狐疑地看她一眼,只觉这姑娘许是百兽园里驯养的白狐偷跑了出来成了人形,不然怎么眉眼处都透着一股狡黠灵动的劲儿。
前日他才因为她那同旁人无异的“富察侍卫”让他有些茫然,今日却又换回了少爷。
“璎珞格格。”傅恒说道,既然四下无人,那他便也开窗说亮话,今天他就要问个究竟:“戏弄微臣……有意思吗?”
璎珞无辜地眨了眨眼,不是,傅恒在说什么,她哪里戏弄傅恒啦?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难不成傅恒竟然因为她这两次态度有差异的称呼而纠结了许久?
想到这里璎珞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上都染上了得意,这人怎么这么……可爱。
傅恒想跟她正儿八经谈话,没想到璎珞居然如此不严肃,还笑了出来。她这一笑让傅恒忽然意识到,这姑娘可能猜到了什么,他顿时觉得毫无面子:“格格,这不该是大家闺秀所为。”
璎珞笑容微凝,但见傅恒有些懊恼,她又觉得好玩,于是也没再逗他:“莲叶何田田,世人只知江南有采莲女,却不知有些常年逐水而居的人都是全家以莲为生、不只是姑娘去采,一家人甚至夫妻二人都会如此,泛舟湖上,倒是传颂出不少佳话。”
见傅恒皱眉,璎珞继续道:“少爷许是又觉得不得体,但穷人家的谁会顾及那么多呢,就像是现在,我便称呼阁下一句少爷又有何妨?反正又没有他人可以听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难不成你会说出去?”
傅恒当然不会说出去,但他也知道璎珞是在说歪理,采莲的少年少女和他俩哪能一样。
但璎珞怎会给他反驳的机会,只见这姑娘勾唇一笑:“那阁下喜欢什么称呼,富察侍卫还是少爷,又或者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