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初夏的这个决定前两天就通知过他了,他这个当爸爸的当然是生气, 立刻就说了女儿一顿。
当时他总觉得女儿这样的决定是没把他们夫妻俩的存在放在眼里, 这离婚他们做不了主, 怎么离了婚住在哪也不行?回到家里住他们不还能帮忙照看着点小幸吗?她一个人带孩子多辛苦。
当时去的时候气冲冲的他所有的脾气在女儿的眼神中烟消云散。
宁爸爸至今还记得女儿那温柔而又坚定的眼神,哪怕是他已经气得不行, 说话有些大声的时候,女儿依旧没有动摇畏缩,只是看着他耐心地给出自己的解释。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也知道如果回家我会更轻松,但我不能总让你们辛苦,你们已经为我做了挺多了,以前爸你不也常说吗?人生的路要学会自己走,谁都帮不了我,你们也该有你们自己的生活,像是爸你说你现在公司运作平稳不需要天天忙碌,可你平时不也喜欢和朋友去泡茶聊天么?妈那边也有自己的朋友,她和她的姐妹伴不是隔三差五就会出去旅游吗?”
“住在同一个小区里,要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我当然也会找你们帮忙,这又不是不住在一起就不是一家人了,到时候我找你们,你们肯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他的所有愤怒最后化为了哑然。
宁爸爸其实知道女儿没有宣之于口的那点顾忌,事实上女儿还担心他和妻子吵架又影响了小幸吧?
要知道刚从妻子那确认女儿要离婚这事后他们在家里可是举行了不止一次的三方会谈,女儿格外坦诚,可听在他和妻子的耳朵里却只觉得刺耳,在女儿面前强硬的指责回去的他和妻子其实回到房间里都是一样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夜深人静起身想要到外面喝瓶啤酒才发现旁边的妻子也没能睡着。
怎么可能真的毫无感觉?
在女儿还小的青少年时期可以振振有词地说一句她不懂。
可当女儿已经奔三,成了别人妻子孩子妈,看上去再也不像从前般孩子气的时候,这句不懂便说不出口了。
宁爸爸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活在空中楼阁的男人,这一低头才发现自己一直踩着的竟是一片空气,便直接坠落。
他笑得苦涩,这么些年来他和妻子总是在歇斯底里为了大大小小的事情车轱辘的争吵,每一次吵架就开始轮流翻旧账想尽法子让自己占上风,永远都在互相埋怨和指责,
他难道真的不知道女儿过得不开心吗?
他们夫妻俩水分书读得不多,可却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市场的变动,在生意场上对别人的情绪、欲言又止了若指掌,经常能靠看人的反应判断对方说出来的话中有几分水分,这样敏感的他们要说真察觉不到女儿的不开心和难过那是假的。
可为什么他们都在“装”不知道呢?
宁爸爸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他无论把自己做的行为包装得多好,他的内心深处竟然也是“怨”过女儿的。
他一方面说是为了女儿才维系这样糟糕的家庭,可另一方面又何尝没有“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过上逍遥日子”的埋怨,他想要对女儿、对家庭负责,可又在负责觉得辛苦的时候开始控制不住地怪起了女儿,哪怕这孩子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变得小心,努力地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想要让他们俩开心一些。
心中的情绪、肩上的压力不断累积,也便转化为了对女儿的期待。
他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将自己的付出和女儿必须取得的成就做了绑定,一旦女儿没能像是他期待一样的做好,这份不快就又来了。
“我为你做了多少?牺牲了多少?可你现在看看你自己,弄成这样我的付出那是一点都不值得。”
人说三十而立,可他一个五十好几奔六十的男人了居然到现在才想明白自己的这辈子。
女儿的眼中只有释然没有责怪:“我不怪你们,我知道你们一直是想让我好的,可是我不想让小幸也成为这样的我。”
“我如果勉强自己和高知卓在一起,我一定会越来越痛苦,到时候过得崩溃的我真的能做到不责怪儿子吗?”女儿摇了摇头,“爸,妈,我是个自私的普通人,我爱儿子,可我也想要自己幸福、快乐,我做不到的,我知道我肯定多少会怪他,他背着妈妈的一辈子往前走又怎么能走得轻松呢?”
女儿眼神诚恳,说这些话的时候句句真心,分明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可是宁爸爸却觉得心虚又难过。
他想要为自己解释,可又清楚的知道,自己和妻子不就是如此,把自己的人生压在了女儿的身上吗?种田的人想要得到收获,他们养孩子也是如此,其中的艰辛汗水越多,就会渴望收成更多的粮食。
“我还是有些担心。”宁妈妈半倚在车窗上,眼神直勾勾地看向民政局门口,“你说这么多人都是来结婚的还是离婚的?”
她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在观察门口的场景,这来结婚的人和来离婚的人看上去还是有几分不同。
她数得粗略,但总觉得离婚的人也差不多要占个半壁江山。
宁妈妈周边的朋友不是没有闹到离婚这一步的,但是实在很少。
一般除了夫妻一方出轨想不开非要离婚的就是违法犯罪的。
而这两者一般也和家庭彻底破碎挂钩,离婚前后往往家里还要闹上几场。
其实这几年她和丈夫的争吵已经比从前要少了挺多,偶尔不争吵的时候还能说说笑笑像是恩爱夫妻一样聊上几句。
在宁妈妈看来,这日子不就是这么过下去的吗?日子久了,总会好的。
“离婚的多吧。”宁爸爸也看了挺一会,不过他看的主要是那些停车下车的男女,“之前新闻不是说了吗?现在的年轻人离婚率一直在提高。”
“你说要是初夏后悔了怎么办?事情哪至于到这一步呢?”宁妈妈叹了口气有些迷茫,虽然女儿很坚持也摆了证据,可她还是不太能理解女儿为了什么过得快乐、舒心就要离婚。
这谁家不是吵吵闹闹呢?夫妻床头吵架床位和这句话自古流传下来另一重含义不就是没有不吵架的夫妻吗?
她确实没想到高知卓这个女婿像是个木头能做出生气了对女儿不搭不理的人,可这种不爱说话的人不也老实么?
之所以最后会答应下来,一是拗不过女儿也知道现在的女儿不是她能左右的人,二则是……她确实看出,女儿似乎很受这段婚姻影响,在说起高知卓的时候整个人情绪都变得糟糕。
再加上她带着小幸的时候偶尔从小幸嘴里听到的亲家母……不对,是高知卓他妈和高知卓管孩子的方式,宁妈妈倒也就没再找女儿谈心,可这心里始终还是带着个问号的。
“离婚了想要再找也不容易,初夏还带着小幸,现在的男孩都挺现实,我就怕她以后想找个知冷热陪着她的人都找不到。”宁妈妈忧心忡忡。
“那也是她自己的决定,我们难不成还能做她的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道理不是这么个道理,她不懂事难道我们还不懂事,我现在就觉得是我们影响了她。”宁妈妈说到这就有几分难过,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努力维系的家庭反而让女儿恐惧糟糕的婚姻关系,这过得不好就想离婚。
“你说你,怎么就老拉着女儿说她呢?初夏就是被说多了才会觉得……”
习惯的养成是很难改正的,宁妈妈下意识开始翻旧账宁爸爸便也立刻反驳:“你自己呢?怎么每次不开心就跑到女儿房间里拉着她倒苦水?她一个小姑娘才多大,就天天听着什么婚姻过得不开心不顺心的事情,这么长大的她哪能对婚姻有什么期待。”
这么互相又指责了好几句,□□味愈发地浓烈时两人愤愤地对视一眼,却同时陷入了沉默,露出了难堪的表情。
宁爸爸自嘲地笑笑:“我们又来了,这要是初夏瞧见了又要难受了吧?”
他们夫妻俩为了劝女儿别离婚那是用了不少招数,就差没指天画地和女儿保证他们看似吵吵闹闹实则越过越好。
当时他们还承诺呢,说当年真是气话,压力大冲动,他们哪会埋怨女儿,觉得她是让两人这么冤家般过日子的苗头。
可那时候女儿多坚持啊,完全没被他们说动。
现在看来,女儿还真没说错,他们又开始以女儿为理由争吵了,还好现在女儿不在。
“是啊。”宁妈妈难堪地低了低头,吵架久了都知道彼此的套路,按照以前的习惯,他们现在是责怪互相影响女儿,等等就要互翻旧账,说对方是如何害了女儿自己选错了人,最后兜兜转转为女儿吵了一圈的他们就会多少对女儿生起情绪。
“她这还真没看错我们。”
宁爸爸泄气道:“你也别说什么不支持了,初夏这孩子脾气好得很,我自己也想过了,你说这么多年你见过初夏和别人闹矛盾吗?没有吧?可她偏偏却说自己和高知卓还有他妈妈处不下去,我看这问题肯定不是出在初夏身上。”
说到这宁妈妈便也顺着宁爸爸的话怨愤地想起了高知卓一家人:“这肯定不能怪初夏,那高知卓也真是一点情商都没有,一个当教授的人了,话都不会多说两句。”
要不是女儿不让,她是真想和这女婿说一说道理的,看到女儿给他们看的聊天记录他们怎么可能不伤心难过?在记录里,女儿永远是单方面真挚道歉的那一个。
后来初夏把截图发在了群里,她是一张一张地看,看得血压飙升就差没直接晕倒送自己去医院。
聊天记录里女儿道歉的事情那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宁爸爸这天天和他吵的个性都没有那么计较。
什么叫今天不该因为妈说了小幸和妈吵了两句?什么叫今天不太舒服给了冷脸很是抱歉?什么叫小幸还小摸到书房虽然没碰东西但是她还是为没管好孩子认错?
……
凭什么呀?她女儿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吗?每次都要写一长段一长段的信息道歉,然后乖乖地问早安、晚安,有时候那都是哭着道歉的。
宁妈妈恨恨道:“一个当男人的连老婆都不知道要照顾点,这男人要来有什么用?是挺有本事,可我们家又不差他这点本事!搞得自己好像是个皇帝一样!”
她不愿意女儿离婚那是传统的婚姻家庭观念束缚着她,对于她来说没什么越不过去的坎,可这不妨碍她生高知卓的气。
宁妈妈握着手机不断地想起了自己的小姐妹们,她这些年来在A城已经是混得风生水起成为了知名的女企业家之一,人脉还真不是说着玩的。
“他以为自己是皇帝那也得看看他们家有没有皇位。”宁爸爸脸色阴沉。
这个表面和气的女婿当初给他们打的这一通电话看似在“求和”,可他冷静下来一想,女儿离家出走这么久,这人居然才来和他们通气,也不怕女儿和孩子单独在外面居住遇到什么危险。
更可恨的是他连主动提出来接女儿的想法都没,最后女儿一提离婚都不用挽回的直接答应,这像是对他女儿和这个家有半点尊重的样子吗?
宁爸爸气得直接请人去调查起了女婿,男人还能不懂男人吗?这要不是骑驴找马,他直接把头砍下来送他都行!
也正是因为这些想法,他不像妻子还在纠结什么离婚对女儿可能会造成的影响。
男人说不爱就是不爱了,他甚至都怀疑高知卓有没有把他女儿当一回事!这要是把女儿送回去他就怕一切是狼入虎口,疑心病的宁爸爸控制不住自己怀疑的念头,他都觉得女儿会被逼成这样是高知卓想要再找才故意欺负女儿。
这要是被他查出点证据,他这还真……不知何时紧握着的手捏出了声响,他的表情阴暗不定露出了些许的戾气。
“初夏出来了!”宁妈妈忙开了门下车,身边的丈夫也跟了下去。
……
和大多离婚的夫妇一样,宁初夏和高知卓没有兴趣来个一路同行。
高知卓脸上的表情尤其冷漠,看着妻子时是咬着牙才没有发泄自己的情绪。
他能不生气吗?他是怎么都没想到宁初夏那天的那通电话是来提离婚的!
宁初夏淡淡地看了眼不远处控制不住愠怒神色的高知卓,对方这段时间一直没休息好,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看到高知卓本人的时候,反正宁初夏只想为他糟糕的近况拍掌相助。
说服了宁家父母后,宁初夏便马不停蹄地对高知卓提了离婚。
这种时候原身“傻白甜”的好处就被衬出来了。
她向来没有什么自己财产的概念,这些年来定期从父母那拿着生活费的她对于高家那是钱说花就花,不知道往高家这个坑里砸了多少。
可同时呢,正因为她对钱的淡然和对高家的“奉献”再加上高知卓本人对于自己面子的在意,倒是也没有做出什么从父母那拿大宗财产转给高知卓的事情。
原身名下统共两套房子,一套小的公寓是当年念书的时候父母置办的,另一套比较大的则是父母替她全款购置的婚前房,其他股份什么的更是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这就为宁初夏的离婚减去了不少麻烦。
至于怎么让高知卓同意离婚,这就得说到捏住人弱点的重要性了。
原身是个彻底的家庭主妇,对丈夫在外面的事业充耳不闻,最后就算是真要离婚了面对着律师都说不出个线索来――而这也是不少家庭主妇的通病。
她们对于丈夫的社交、投资,对外的人脉一无所知,有时候丈夫都不需要转移财产,只要说一分留五分他们就完全发现不了。
当宁初夏醒悟得早,又及时地趁着这段时间让人着手调查,这就翻出了高知卓在外和人进行的合作――这些合作并不好查,很多公司高知卓是以技术入股,达成了协议但没有对外公示。
宁初夏当时的那一通电话目的非常明确,她清清楚楚地告诉高知卓她要离婚,否则她就慢慢拖着,等到高知卓用以合作的几家高科技公司运行得正好的时候,她就跳出来分财产割股份。
“你可以试试你能不能瞒一辈子,从今天开始我会天天盯着你。”
除了这个,宁初夏也很清楚高知卓教授的身份给了他多少的帮助。
“当然,我这夫妻关系不和,我也不介意每天到你们学院走一走。”宁初夏在电话里很是从容,“我多的也不做,就每天雇人在你们学院门口走一走,宣传一下高教授您是怎么冷暴力妻子的……”
她说的可不止这些,反正她又不是打小三也没晒果照,更不影响教学秩序,只是日常地做个科普嘛!话宁初夏没说得太清楚,只是说自己要说冷暴力的事情,可真说起来哪里只有冷暴力的事情可以说呢?比如她以妻子的语气胡编乱造些两人私下的谈话,说丈夫是如何攻击同事点评业内同行的――这还真不是她纯瞎编,高知卓打电话的时候还真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