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一肚子酸味直冒,他这些委屈可不是凭空来的,当年他还真确确实实看过文夏的招工广告,人呢工资给得不低,什么休息保证也都有。
但那时候他就寻思天上哪有掉下来的馅饼,总觉得这是先把人骗进去再上赶着加班――资本家套路多,他们久了也就摸索会了,后来等头一批摘桃子的人透露出风声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不去了。
大城市的人可能不能明白,这种生产型企业私下有多少门道能走,什么一周六天制、轮换值班制、社保交最低、工资押俩月……
文夏集团现在就是整个A城的“标杆”集团,对一线工人都能好到这份上的他们,对于其他高级人才更是薪资体系完善,内部管理清明!
集团高层有高度,对于人才梯队建设合理,所掌握的技术在国内更是独树一帜,占据广阔市场。
总之,要是身边有亲近的人在文夏集团找了工作,那就铁铁地值得好好吹嘘一番,毕竟这一是能证明此人有大好“前途”和“钱途”,二也证明了这人绝对是一流人才!
“到了,您下车小心点。”司机师傅刹车时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话多,看着后面的女人下车关好了门,他这才不太好意思地发动了车,只是这一发动,他立刻有些后悔。
刚刚怎么就没厚着脸皮要个联系方式,上回还听女儿说呢,人集团现在是有什么内推名额,要是能找个文夏集团内部的工作人员,那不知道能省下多少工夫,只是既然错过了也不好再骚扰客人,他便也放下了这想法。
余觅双仰头看着高大的写字楼,下意识便有了种想要屏息的感觉。
这写字楼占地面积很大,准确点来说,从正面看上去更像是有两三栋写字楼被其中的天桥链接在了一起,干净得反光但不透明的玻璃幕墙和余觅双曾经幻想过的工作场所格外相似,可此刻面对着这,竟给了她一种心慌感。
她心情很沉重,其实刚刚有个问题在心里绕了两圈她都没能问出来,之所以没问,其实是他自己心里也有了答案。
为什么司机师傅不会觉得她是那个在文夏集团工作的人,而觉得她是员工家属呢?
还用问吗?她知道照镜子的,这样的她,怎么可能看上去像是上班族呢?
走到了写字楼大门前,余觅双立刻有些后悔,这么冲动过来的行为简直和疯子一样,而且无论怎么想,宁初夏也显然不可能见她。
可再后悔,也已经到了这。
本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真的走进大楼的时候,余觅双仍旧强烈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哪怕努力控制,也想要掉头就跑。
写字楼的大堂很大,就好像是以前曾去过的酒店大堂,楼下有公司开的自助咖啡馆和速食餐厅,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段沙发,以供员工或是来访的人员坐着稍微休息一下。
余觅双无处适从,抓紧了手里的包,她不自觉地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沙发的旁边有这个挂式小书架,里面装着满满的文夏集团宣传材料、公司内刊、对外的公开报道。
不远处的电视是无声的,此刻正在播放公司的宣传片,下面的字幕清晰,即使坐得有些距离也能看得清楚。
类似的设置在一楼还有不少,余觅双在忙碌的人群中坐得愈发拘束,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的电视,她来得正好,公司的宣传片正好播到尾巴,前段时间新品发布会是最近才添上去的新鲜内容。
新品发布会上,宁初夏一如既往的代表了公司发言,她已经在这几年中成为了文夏集团最鲜明的icon,面对镜头和诸多关注着这场发布会的人,她将自信和从容尽数展现,对于公司新发布的产品参数、技术信手拈来,清晰的咬字和并不枯燥的介绍为发布会增色不少。
余觅双看得移不开视线。
她的记忆里所拥有的,是初见时看上去冷漠,穿着奢侈的高教授的糟糕太太;后来那个坚决要打官司,还往高教授身上泼脏水的“残忍”的宁初夏;后来成为了知名情感博主到成功人士,偶尔在生活中出现总能让丈夫情绪失控的那个不可说的存在……
而现在正视着对方,她感觉到的是一种让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自惭形秽。
她曾经最初的,在这位前高太太面前存在过的隐秘的小心思、骄傲不知何时已经空空荡荡,只有自卑和满溢的愧疚。
是的,她在站在这里的时候,好像那些遮羞布终于被一把扯下。
她是全天下最无耻的罪犯,做了错事之后,居然还敢耀武扬威的出现在受害者面前。
……
“坐吧,我不太喜欢喝茶,这里只有牛奶。”宁初夏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已经大变样的余觅双神情平静。
她这些年来和苏文建各司其职,两人分工明确,在公司扩展后招募了足够多的优秀人才分担工作,另一头她的工作室那边现在也同样是人才济济,宁初夏现在已经逐步转为幕后,放松地挑着问题回答。
“我……”余觅双紧握着手中的杯子,冲泡后的奶粉香味很浓,甜腻的味道稍微冲淡了此刻糟糕的心情。
她没想到自己真的能见到宁初夏――余觅双这几年陪着高妈妈倒是看了不少电视剧,她原本还以为会因为没有预约吃个闭门羹,却不想大堂的工作人员客气地招待了她,在她登记了姓名后电话和秘书处确认,便把她带到了宁初夏面前。
她原本打了很多遍的腹稿此刻只剩下一片空白,她只得看着那已经结成的奶皮不敢抬头:“对不起。”
她说完这句话后立刻哆嗦了一下,将心比心,她要是宁初夏,听到这种话肯定还是会生气。
“嗯,然后呢?”
听到了这意料之外的平静回复余觅双一愣,呆呆地抬头,正对上了宁初夏和言语同样平静的眼神。
余觅双的出现其实并不在宁初夏的预料之内,在她预想的结果里最糟糕的版本,是余觅双这辈子被高知卓绑死再也无法离开。
毕竟当初她可都做到那份上,把两人之间的交往、聊天记录大量地披露,却也同样唤不醒余觅双,更别说要指望余觅双自己醒悟了。
办公室内再度陷入沉默,余觅双都能感觉到杯中的牛奶变凉:“……高知卓有个女学生上了家里的门,她让我觉得很眼熟。”
宁初夏立刻就听明白了,她倒是真没想到,高知卓还真“能干”。
当初她先是把高知卓从A城大学赶走,后来又和苏文建一起虎口夺食,抢过了这个和当地政府合作投建芯片中心的机会,顺道还把高知卓身上那层高大上的皮给撕了。
高知卓和那位吴总假造材料骗材料甚至还想要骗个大的事情曝光之后波及很广,同样申请补贴的其他企业也被要求了重新审核材料,倒是还真查出来了一些浑水摸鱼的人,毕竟硬性条件的文件规定可供操作的空间很多。
引发风暴的高知卓和吴总倒是牵扯不大,只是涉及到了退还部分补贴,可却也因此得罪了一大片的人。
吴总之前投入不少,这边芯片中心的事情一拉闸,他那的损失便愈发严重,和高知卓那是好生撕了一场。
最后高知卓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些年的收入还被追讨了不少,中间一度成了失信被执行人,据说是借了好一些钱才补上了这个窟窿,而那位同样凄凄惨惨的吴总还不罢休,他是在A城混不下去了才选择的离开。
没想到都没钱又年纪渐长了,他还能凭借那点花花本事又请来了个小四。
余觅双笑容惨淡:“其实我知道我来很打扰你,可我……”她的话隐没于口中,她再度开始自我厌弃,觉得自己这样凭借一腔情愿就来打扰别人的行径简直可恶至极。
宁初夏看着余觅双就像看到原身,她淡淡道:“我不会说原谅,因为当初,你确确实实做了应该要受到惩罚的事情。”
无论高知卓有多混蛋,余觅双当初都在网上造谣生事――虽然那对她来说,是在维护自己爱慕的人,说一些她所知道的实话。
不过造谣的惩罚,她也已经承担了,现在坐在面前这个恍若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所遭受到的是来自一个混蛋的精神侵害。
“我知道。”
“所以如果你来这里,是想得到什么鼓励或者支持的话,我给不了,但如果你只是作为一个同样因为高知卓痛苦的受害者,想要了解一些来自前辈的心路历程的话,我并不介意告诉你。”宁初夏看到了余觅双掩藏不住的震惊,“我下一个行程还有半个小时,你可以直接问了。”
她曾经还是那个金牌女主持的时候,最困惑的一直都是,这些上节目的嘉宾到底图什么,自己过得好不好难道心里没点数吗?怎么还带自我洗脑顺便还想着顺便洗脑大众的?
可经历了诸多世界,她越来越明白,洒脱和果断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就比如现在眼前的余觅双,她都面对丈夫出轨了,还是一样的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一方面她确实傻,可另一方面,又焉能说不是高知卓手段了得,控制起别人来一套接着一套。
“我不明白,他图什么呢?”余觅双不由地说出了心里话,“他做这些是为什么呢?”
她不知道为什么曾经高知卓要在外面抹黑宁初夏,现在又在别人面前睬她一脚――难道证明他的妻子是个烂人这种事情有什么成就吗?而且她现在才发觉,这样的事情是从很早就开始的,早到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
她更不知道,她到底哪里做错了。
“需要为什么吗?他想要做就做,只是这么简单罢了。对他来说,他需要用其他人的存在来衬托自己的辛苦,他需要让自己没有瑕疵,所以有问题的自然只能是别人。”
宁初夏看到余觅双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笑了:“因为他骨子里全是自卑自私,他不会爱人,只会伤害别人。”
“……自卑?”余觅双懵了,她完全不觉得高知卓有这个问题。
“因为你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你概念里的成功人士了,可你要知道,事业的成功并不等同于自信,他不过是一只纸老虎罢了,他需要你一无所有,需要你糟糕透顶,因为这样他才能有安全感,同时他潜意识里永远都在自我包装,在外界,妻子对他来说,又是抬高自己品质的工具之一,对他来说,人生是不会有唯一选项的,所以他永远都会寻找新的猎物。”
“真正自信的人,不需要踩着别人来彰显自己的成功,而他但凡要是内心深处没有被强烈的自卑感填满,也不会永远把自己当做受害者,我想他肯定和你认过错吧?可你只要一想,就会发现,他从来没有真正认错过,正常人所拥有的道德,羞耻感,在他那,从来也不存在。”
余觅双听着宁初夏的话沉默了下来,这些话对她来说有点难以接受。
宁初夏当然知道余觅双此刻的冲击感:“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你高攀了高知卓?”
余觅双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这问题难道还有其他答案吗?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是A城大学教授的时候,那你的想法还很合理,可后来呢?在他失去教职,牵扯到骗补贴事件,官司缠身,几乎身败名裂,多年积累的财富清空的时候,他还那么高不可攀吗?”
宁初夏摊手:“这就是他的能力,他彻底改变了你的认知,你觉得自己糟糕透顶无处可去,觉得你好像能够拥有他都是天降幸运,可真的如此吗?你认为一段哪怕稍微正常的感情可能会造成这种认知偏差吗?”
“可如果他是害怕我离开,我早就也离不开了不是吗?为什么要这样?”
“你早就也离不开了?”宁初夏失笑,“是谁说你离不开的?”
余觅双没吭声了,她呆呆地看着宁初夏,刚刚那些被灌入脑海的话和之前不知道听了多少次的宁初夏的FM在脑海不住打转。
她忽地一抖,觉得自己冷得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她本来下意识地想替高知卓辩解的,可却发现每一句话好像都能在高知卓身上找到影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高知卓就成了她心里那个完美无缺的雕塑。
宁初夏没催促,等了一会,那宛如冰雕般的余觅双终于“苏醒了”。
余觅双站起来后深深地向宁初夏鞠了个躬,正要说对不起的时候,就见宁初夏起身,从身后的桌上拿了份文件:“你来得很巧,事实上如果你没来,最迟一个月内,这件事也要曝光。”
宁初夏怀疑高知卓已经很久,她等了一段时间,终于等到某人按捺不住的行动。
余觅双瞳孔微张,这张纸张写的一切颠覆了把她对高知卓最后的那一点崇拜都给淹没。
她到底爱了个什么样的人?
“谢谢你,对不起。”余觅双没想到宁初夏会把这样的文件给她看,这是何等的信任。
当然,其实她这想法还是想多了,事实上宁初夏已经查到这份上,高知卓早知道晚知道改变不了什么。
来的时候是“灰色”的她离开时依旧是如此,可那满是汗水的手心,总算有了些许能握紧东西的力量。
余觅双打开门时正对上门外沙发。
沙发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苏文建拿着平板,正在同宁瑾幸一道看着科普类纪录片,宁瑾幸时不时地发出并不幼稚的提问,苏文建则挨个耐心解答,不用问,这两人肯定是来等宁初夏的。
余觅双自然是认得宁瑾幸的,家里有宁瑾幸的照片,她也见过宁瑾幸本人,那时候的宁瑾幸文静异常,总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一言不发。
那时候她觉得这是懂事,现在却只觉得可怕。
临要进入电梯时,余觅双听到了身后的声音,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宁初夏正在和苏文建交流着公司最近挖来的人才,两人言语间冒出好些个余觅双根本听不懂的词,很是专业,刚刚还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的宁瑾幸这时候倒是挺安静,一等妈妈和苏文建讨论完问题后才继续插嘴。
电梯门关上,余觅双伸出手搓了搓脸,她当年怎么会觉得宁初夏没了高知卓迟早后悔?
现在看来,反倒应该说高知卓耽误了宁初夏的人生。
心里的所有谢意和愧疚交织,踏出电梯门的那一刻,她试着将脆弱的自己武装成战士,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当看到热搜第一那个陌生的名字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揉了揉眼,而后下意识地吐槽一句这年头的小明星还真是敢买,听都没听过的名字都敢买到热搜第一,随手这么点进去想吐槽几句,却发现这回他们居然还真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