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栀到学校时是傍晚。
这天是周五,没有晚自习,眼下就是放学的时间,人流向着校门口的方向涌动,从寥寥无几到队伍壮大,再到零零落落。
姜晚栀来得很狼狈,整个人有点蓬头寇面的意思。
被放学的人包裹,她很无所适从,躲在校门口周围一棵粗壮的树旁,使劲地低下头,假装在玩手机。
还好她这样足够低调,真就没人注意到她,就算多看几眼也不会怀疑她就是姜晚栀。
因为凡是知道姜晚栀的人,都清楚她正在山里拍戏,她也从不会这么狼狈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待这些人走得差不多了,又过去几分钟,她看见了宋靳野的车。
他之前去山里看她,就是开的他自己开的车,比起司机更方便自由,所以总能杀她个出其不意。
而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无论是她、宋靳野还是她姐姐,都会从这个西门走。根据宋靳野一贯低调的作风,她想到,他如果要回学校,多半就是在这个时候。
她不再害怕被人看见,默默地从树后站出来一些,宋靳野却迟迟没有从车上下来。
他好像就打算在那里等。
还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出来,天突然下起了雨。
大概是和姐姐通过电话,宋靳野从车上下来,撑开一把黑色的雨伞。
他不疾不徐地步入学校大门。
雨势渐大,骤然激荡开一片蒙蒙的水雾,能见度极速变低。
姜晚栀不再躲在树后,慢慢地走了出来,沿着灌木丛走向校门口,不顾自己已然被浇成落汤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烧又有了回温的势头,整个人晕晕沉沉。
她一个人站在不起眼的边角,有些手足无措,觉得自己真像个傻逼。
但她就是这样蠢得和自己较劲,非要折磨自己,或者非要让自己死心一样,看宋靳野和姜天爱一起从校门出来。
两人虽然并肩走,但只有姜天爱打着伞,打着宋靳野之前的那把黑伞。
宋靳野则直接漫步在雨中,整个人被淋个透彻,手闲闲地插在兜里,面无表情,显得很镇定自若,偶尔与她说几句话。
姜天爱用两只手扶着伞柄,步子不急不缓,身姿轻盈袅娜,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民国时期举着油纸伞的姑娘。
尽管她面容被伞面遮去,姜晚栀也很清楚,姐姐说话温温吞吞的,软软糯糯,让听者的心都不由地变柔软。
她这样一个人打着伞,哪怕背着书包,也没有被一滴雨给沾湿。
她曾经觉得宋靳野对自己好,但他能对另一个人更好,甚至是绝对的好。
……
雨水不断从发尖凝结着滑落,也不断从眼睑上坠落。
偶尔有几滴落入眼睛,让她看不见任何东西,使她不由地使劲眯了眯眼。
她看见宋靳野和姐姐两人上了车,自己脑袋则不自禁地发昏发沉,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出多久,车灯亮起,刺透雨雾,切割开一切。
黑色的车子渐渐消失在青灰色的公路尽头,被一片雾气所包裹。
留下她孤身一人,好像这世界上多余的存在,就这么孤零零地待在角落,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
她来这里,联系的是一位很信赖的司机,连家人都不知道她回了北城。
到这儿之后,她就让那名司机离开了。
想了想,她在雨中拨通池明泽的电话。
此时此刻,她好像只不介意麻烦他了。
“喂……”电话接通后,她这才感到有些难过,问他说,“可以来学校接我一下么?就是……高中。”
……
那些悲伤的情绪,是在见过那一幕后,才慢慢地将她的心给一点一点侵蚀的。
在池明泽独住的宁懿公馆,她洗过澡,吃了退烧药,披着毛毯,坐在他家客厅的地毯上发呆,像一只刚被捡回来的小流浪猫。
池明泽递给她一杯凉茶,没有多余的情绪,一直都那么云淡风轻,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正是如此,姜晚栀觉得,自己好像和他说什么都无所谓,也不会因为麻烦他而感到不好意思。
反而是厉颜,如果自己联系了她,估计正被她一边收留并一边用唾沫给淹死吧。
池明泽又递给她一碟曲奇,自己则拿了本书,坐在客厅的一旁看,任这个小姑娘在那里发呆,一点安慰她的意思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姜晚栀终于抿了口凉茶,喃喃地说:“原来他喜欢我姐姐啊。”
池明泽还没反应过来:“……谁?”
姜晚栀兀自抽了抽鼻子,抹了抹眼睛。
池明泽愣住了:“请问你要哭么?”
他对这样的场面感到十分恐慌。
姜晚栀并不理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眼泪拉开了闸一般往下掉,且越掉越来势汹汹。
池明泽捂着隐隐作痛的半边脑袋,在心里把宋靳野给骂了不下一百八十遍。
——渣男也不过如此吧,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还要留下这烂摊子给他收拾!
作者有话要说: 姜晚栀:你特喵说谁是烂摊子:-D
第36章 晨雾
*
慢慢的, 姜晚栀想明白了。
宋靳野对她的特别,对她长辈式烦人的唠叨,对她偶尔表露出的好意, 都源于她姐姐。
而他总是对她一副或受不了、或轻蔑的态度, 仿佛在看一个永远都不会长大的小屁孩,对她的表白含糊其辞……都源于他真的不喜欢她。
因为她是姜天爱的妹妹,或者他不想伤害她, 所以才对她的顽劣抱以出奇的包容。
但她从来都以自我为中心, 只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无论看什么都会自行添加上一层滤镜, 所以以为这个故事自始至终只有自己和他这两个角色。
她想吸引他注意,所以处处和他作对,最后即使他百般退步, 也闹到不欢而散的结局。
那他和姜天爱的故事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在图书馆的时候,自己傻乎乎地向他炫耀姐姐开始吗?
那时自己在那里捂着肚子,姐姐则在不紧不慢地替自己收拾东西, 包括那个印着她清秀字迹的学习计划本。
还是在更早?
她忽然想起, 某天姐姐问自己:“你喜欢宋靳野, 对吗?”
然后她说了很长一段话:“虽然我知道我这么说很残忍,但我还是想劝你, 劝你变得坚强独立一点,多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不要依赖太多。这样以来,如果家里让你觉得不幸福, 或者有什么感情离开了你……希望你可以很坚强,一直开开心心地做那个没心没肺的姜晚栀。”
所以姐姐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劝自己收敛, 以至于当一段感情离开自己的时候,自己不会因为太过深陷而难过得不可自拔。
还有她问宋靳野: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他说:“不,一点都不喜欢。”
“我不喜欢这样的你。”
因为他喜欢的人远比自己温柔,却是一个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人。
没什么大不了的,姜晚栀想,不就是一场单相思无疾而终吗?哪个美少女还没有一段充满伤痛的青春了。
只是这伤痛实在太刻骨铭心,她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去治愈它。
至少从目前看来,这个伤口不愈反深。
她更不敢想象,如果宋靳野一直和自己姐姐在一起,她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把这一段感情真正放下,坦然地出现在两人面前,真挚地向两人送上祝福。
……
不得不说,在这一段时间里,池明泽一直陪着她,多多少少能带给她一些安慰。
就算她费尽力气也看不出,这个人到底哪里喜欢自己,倒不介意多一个能够倾诉心事的对象。
池明泽不像厉颜,只会对她那些幼稚的心事打击打击再打击。
哪怕觉得自己蠢,他也不会说出来。
就算他眼神里的情绪很明显,姜晚栀也假装看不到,可以“叽叽咕咕”地向他吐槽得没完没了,很痛快。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又积压了更多的话向他倾倒,他就始终那么平静地全盘接受。
*
《蔚篮》杀青后,姜晚栀在学校里待了不到一个月时间。
出乎意料,她在山区里的学习效率非常高,回校之后也没感觉落下。
北城电影学院的文化分要求不高,入校对她来说已是十拿九稳的事,考得更好是锦上添花。
就这样,当天气渐渐变热后,六月到来,高考结束了。
尚不知道成绩如何,各处的氛围却相当欢乐。
不仅因为考试后的轻松,还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姜天爱和姜晚栀的生日到来了,正是在6月8日这天。
与此同时,这也是姐妹两的成人礼。
这天晚上,家里会为她们举办一场隆重的宴会。
姜宅一早被精心装饰过,上上下下焕然一新,透出精致华美的气息:楼梯扶手上包裹有白色的蕾丝布,墙上挂满了水晶般耀眼的装饰……
姜晚栀已然换好衣服,化好了妆。
她沿旋转楼梯走下,四处打量,很快从高考的紧张中脱离出来,沉浸在眼下的气氛里,感到无比开心。
看家里上上下下都在为这场宴会而忙碌,管家正带着几位很得体的佣人在门口迎接早到的宾客……
她忽然想到,自己早就听说家里这次请了很多客人,无论平时的交集深浅……作为姐姐的男朋友,宋靳野会来么?
一定会吧,这不是废话吗。
她心情突然有些复杂,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又想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手机在这时震动。
她低头,看见是池明泽的消息:[到后院来。]
“……”
等等,他也来了?
姜晚栀有些愕然。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凭她对池明泽这个人的了解,他可能是想邀请自己去后院吹吹夜风,顺便聊聊人生。
但他总坚定不移地说他喜欢自己,在追自己,或许他要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和自己表个白吗?
真想不出来他表白是什么样的,就像想象不出来唐僧如何表白一样。
想到这里,姜晚栀忍不住笑了。
心情爽朗了些,她在几分钟后到达后院。
这里暂时没什么人,除了个别佣人就是池明泽。
院中有几束很亮眼的灯光,落在一座三米高的东西上。其下面一米是底座,上面两米被白布所覆盖,在光芒中泛出一层晶莹的光。
几名佣人站在它周围,显然是提前准备好了一切。
“你……”姜晚栀看着立于最前面的池明泽,一时有些茫然。
“送给你的礼物。”池明泽露出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姜晚栀总觉得他这笑里还有些别的含义,好像更为复杂。
但还没来得及多想,“唰——”的一声,白布被抽掉了。
确切来说,是几人稍稍施了些力,它就自己落下去了,如一只陨落的白色蝴蝶。
看着其中藏着的物品,姜晚栀简直惊呆了,眼睛睁得大大,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那是一座冰雕。
冰雕是一座近两米高的人像。少女穿着华丽的裙子,正翩翩起舞。如此灵动复杂的姿态,竟可以通过这么一座静止的雕像来呈现,每一个细节显然都经过了事先的深思熟虑。
再往上看,少女垂着眸,有种顾影自怜的美丽。长长的卷发顺势飞扬,头顶上戴着顶皇冠,天然的水晶质感晶莹剔透。
灯光凝聚在它身上,而整座雕像都在折射灯光的光彩,璀璨得耀眼;并且它又是那么的高,美感被放大到极致,震撼得人心都在发颤。
姜晚栀久久地凝视着它,半天说不出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眶渐渐就湿润了,连带眼圈都变得通红。
“不是……”
池明泽看她这样,立即麻了。
他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又要哭。
淋雨也哭,看到礼物也哭;不高兴了哭,高兴了也哭。女人这种生物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又在心里把宋靳野骂了无数遍,气他把这种难搞的场面全交给自己。
就在两人久久无言时,身后的别墅里传来嘈杂。
姜晚栀如梦初醒,错愕地转过头,捕捉到声音大多从二楼传出。
循着声音,她视线凝聚在某所房间,看其中灯光明亮,但明显有许多人影在光芒中闪动,情况似乎有些混乱,甚至很危急。
又突然听到有人在呼喊,叫声带着些尖利。
她细细分辨了很久,隐约觉得那些声音像是在喊“小姐”。
“是着火了吗?”她回头,焦急地看着院里的人。
和她刚才一样,池明泽目光落在二层,注视着其中隐隐的混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看院里的佣人准备打电话,姜晚栀却等不及了,匆匆地跟池明泽说一句:“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随后立即往别墅后门跑。
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心灵感应,她和孪生姐姐之间好像天生就有一根线。
无论相隔多远,或是有多久没有见面,只要那根线还在,她就明白这个人对自己来说是亲切的,是永远骨肉相连的至亲至爱。
哪怕姐姐后来和宋靳野在一起,就像她知道自己也喜欢宋靳野一样,两人之间虽然有了隔阂,心底里却永远与彼此紧紧地依靠在一起。
可是刚才,冥冥之中,她觉得那根线断了。
楼里围着很多人,尤其是通往二层的旋转楼梯,几乎要被密密麻麻的人所堵塞。
姜晚栀不停地说着:“借过,借过……”
大家看来者是她,纷纷地给她让路的。
但她还没抵达姐姐房间,管家就先抱着她姐姐从她身旁略过。
不过短短几秒钟,她惊愕地看见了昏迷不醒的姐姐,也是第一次看她如此面无血色。
哪怕她天生肤色白皙,也从没有这么苍白过,仿佛一张已经失去了一切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