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致把白渺和林若非在明陵山遇险的事情全部说出，随后就一直站在众人身后，默默无言。
听闻弄月的坚持，目光不由得被她引了过去。
几个月前的弄月身上 是散不开的黑雾，似乎也在昭示着她未来屠尽师门，满手鲜血的下场。而现在，她周身一片清明。
她的命运已经改变了。
弄月周身清风朗朗，深深的烙入了青丹尊的双眼。
那是否代表着，其他的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毕竟，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女，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少女，就像是落入平静无波的湖泊中的一块石子，虽然沉入世界，受湖水的制约，但她激起的涟漪，不断传向远方，在不经意间，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走向……
莫致站在山巅吹了许久的风，直到众人消失在视野中，再也寻不见，他裹紧身上的衣服，转身向着御灵宫的大门走去。
万事周而复始。
一切最终都会回到原点的。
他和玄詹说了此事，如果失败，后果由他一人承担。
哪怕只有一半成功的可能，也要试上一试。
御灵宫的大门缓缓打开。
黑暗倾盆而下，门外的日光也显得苍白无力。
莫致站在门前，对着宫内行了一个礼，道：“见过前辈。”
黑暗中莹莹亮起两个光点。渐渐的，光点越变越大，逐渐浑圆。
待到彻底睁开，竟是金眸竖瞳，俨然是妖兽的双眼！
莫致早就知道会见道如此情形，淡定无比，彬彬有礼地拱起双手，声音朗朗：“晚辈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第68章
其实所有的事情串起来之后, 总的一看，不论是谁都会感到一阵可笑。捧腹大笑之后，就会发现, 这一切的一切, 都荒唐至极。
故事要从万年前讲起。
彼时的九州还是妖族的世界，遍地都是自由自在奔跑的灵兽。人族和魔族, 只占大陆上的一小块地方。
灵厌——就是如今被关在御灵宫中的那个灵兽，是九州大陆上，千万妖族上的领导者。
而仙矿, 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也不是什么圣级宝物, 在那时，它不过是最最普通的石头……是灵厌的食物。
就像是狼吃肉, 兔吃草一样，灵厌吃的是“石头”。
不是矿石的灵力使得灵厌越发强大，而是灵厌长时间在矿洞中修炼，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浸染到了矿石上, 这才让矿石也变得特殊起来。
时光荏苒，人族和魔族越发强大。人类学会了如何吐纳世间灵气，为自己所用, 修炼成仙, 魔族也在漫长的时光中, 适应了怎样和灵气和平相处，化灵力为魔力，开辟自己的领地。
九州之上，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妖族的衰败已成定局。必须做出退让。
灵厌深知此理, 其他两族也不愿与最为古老的妖族起冲突。于是灵厌，上邪神惑，以及人族最先修炼的长老们，三方签订契约，各自为界，绝不越界侵犯。
自然妖族也不会白白吃亏，他们分走了九州之上灵气最为浓郁的一片土地。
本以为会这样一直平安无事的相处下去。
但是三方都忽略了一个游离在外的地方——乱鳞渊底。
乱鳞渊底的渊兽于浮，和灵厌是好友。
现如今，妖族之内，没有一个人活得比灵厌久。远古的那些大妖，早就在漫长不见尽头的时间长河中，走向了死亡。天道要平衡世间，所以这些力量太过强大的生物必须消失，只留下一些小妖兽。灵厌和于浮万幸躲过了那一场劫难。自此，他们便成了妖族敬仰的存在。
两人既是好友，那有一件事，于浮就与其他的妖民不同。因两人地位相同，实力相当，他不必惧怕灵厌，也不用听他的任何吩咐，也就是说，他可以站在灵厌对立面。
议和之时，谁都没料到，妖族之首的好友，会愤而反对，甚至为了不签这议和书，屠了仙界大半。
他还不傻，屠了仙界之后，嫁祸给了魔族。
如此一来，长期如履薄冰建立起来的平衡，瞬间就被打破。
再想恢复，简直难上加难。
天下大乱。
大战不知打了多久，只知昏天地暗，日月无光，山川颠倒。
于浮原来还不认错的。他堂堂远古大妖，怎么会怕人族和魔族这样的小小蝼蚁。
直到妖族城门被攻破，妖民民不聊生，死伤惨重，他才意识到，世界早就不是他们妖族的天下了。
甚至一直游离在战场之外的乱鳞渊，也被波及。鲜血染红了整个乱鳞渊，犹如地狱。
幡然醒悟。
这场乱战以于浮自封于乱鳞渊，结束。
此事本该就此了结，但是灵厌认为自己不死，难以平众生之愤。更何况，他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的，是阴差阳错捡了一条命，这才苟活至今。他不死，身上灵力会与日俱增，乱鳞渊有特殊结界，能够隔绝于浮身上的灵力外泄，但他不行。总有一天，灵力会控制不住，四溢九州，到时，恐怕又是一场劫难。
当时澜今门是天下第一大派。他便跟着澜今门走了。
一代大妖即将陨落，澜今门的大弟子又提出另外一个解决方案。
澜今门的大弟子是结界奇才。他说可以建立一座宫殿，施以结界，隔绝灵厌前辈身上的灵力，如此这般，不必伤人性命，也能护天下太平。
这位大弟子就是后来林若非的师祖。
……
至于灵厌的食物是如何被传成可以让人修为暴涨，得道飞升的灵丹妙药，这还是于浮造的孽。
他终身无法外出，但渊底的其他妖兽能够在规定的次数内，自由出入结界。
小妖带回消息，说灵厌已经被杀了，所有关于他的踪迹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样，便是附着这灵厌灵力的矿石。
于浮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掏出那一块闪着金光的石头，悲愤涌上心头。他把自己永远封在乱鳞渊底，就是为了魔族和人族不找妖界的麻烦，然而还是不肯放过他们！甚至不愿放过灵厌！
可恨他中了圈套，只能被囚禁在这深渊，连去给自己好友复仇都做不到！
于浮几十年夜不能寐，连连叹气，提笔，一笔一画的写下和好友相关的所有。
可惜乱鳞渊底能用来书写的材料太少。他想让自己的属下每次外出时带一些回来，但因为他们是引起大战的罪魁祸首，乱鳞渊在九州，不管去到哪里都极其不受欢迎。甚至有一只小妖兽受到几方的追击，被取了妖丹。自那以后，于浮严厉禁止族人外出。
可惜他只写了矿石相关，还有好多故事，没有写出来。
不知怎得，世间又有了传言，说乱鳞渊底的妖兽之丹，能重塑内丹，救人性命。
或许是世间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早已经没有人记得当年大战之事了，竟然源源不断有人来此地猎杀他们。
自己家天天被人闯，谁受得了。
于浮被逼急了，就守在结界口，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凶名越传越远，来者修为也越发的高。
可是有一天，他解决了一个由十几个化神修士组成的小队，发现随身携带的，关于灵厌的本子……不见了。
……
“那附着着灵力的矿石对我来说，不过是最普通的食物，但是上面的灵力，是你们人类万万不可能承受的。”灵厌化为人形，坐在高处，听完青丹尊的叙述，眉头都深皱起来。他万没有想到，于浮争来抢去不过是随手写的东西，也能被世人当作珍宝，口口相传。
他日常吃的东西，被其他人当作宝贝争来抢去，这种感觉，当真怪异。
荒唐又可笑。
“不过留在上面的灵力有限，算算如今当已接近枯竭，不必管他，千百年后，灵力自然会消散。”灵厌道，“你来找我何事？”
除了当年那个小伙子之外，极少有人会来寻他。在澜今门众人眼中，他就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前辈。只有一个自称是小伙子弟子的男人，会定时来找他说说话。
不久前，御灵宫的结界破了，跑了不少小妖兽。这些日子，他一个人，怪无聊的。
对了，跑走的那一群小妖兽中，有一个他的亲传，也不知如今过得怎样了。
青丹尊道：“前辈已知晓，矿石对人影响巨大，若是不早些根除，恐怕会后患无穷。”
“……”灵厌严肃道，“确实。”
“矿石上的灵力与前辈同出一脉，因此，晚辈想求前辈赐予一件信物，待晚辈前去，将那矿石上残留的灵力，尽数带回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灵厌，诚恳道，“也可祝您，早日恢复当年功力。”
御灵宫中陷入沉默。
良久，灵厌道：“也未尝不可。只是，我有事要求。”
“您说。”
话音方落，灵厌隔空一点，灵力丝丝缕缕，缓缓灌入青丹尊的脑内，缠绕形成了一个字符，竟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他道：“待你归来，把此人带来。”
……
“真相就是这样。”林若非问完了话，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便把从手臂上得到的信息与顾珏分享，待两人看完，金色字迹也就消失了。
林若非放下袖子。
顾珏盯着地面，语气硬邦邦道：“所以，这些矿石其实并没有让人修为暴涨，立即飞升的功效？”
林若非点头：“没错。”
“反而会因为灵力太过霸道，无法为自己所用，导致最终爆体而亡。”
“……”
顾珏脸色越发难看，踉踉跄跄的往旁边走了几步，避开林若非，低声痛骂道：“那些老头子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其实他没有食用矿石粉，只是巧合。顾珏嫌弃门派内的饭堂做菜太难以下咽，加之他是掌门之子，多多少少都有些特权，所以从来没有在饭堂吃过东西。
但按照她所说，门派内上上下下，岂不全是吃了矿石？！
明陵山规模之宏大，弟子数量之多，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路和以及那几位长老，多年用不正当的手段进行渗透，强迫门派上下都以这样的方式进行修炼……
顾珏只是稍稍细想，就觉得无法忍受。
林若非看着他在一旁痛苦，默默无言。
顾珏虽然纨绔，对于修炼，却有独属于他自己的执拗，这样的真相，对他来说实在是难以接受。
可是难以接受的还在后面。
通过方才的套话，已经能够百分百确定，顾珏，就是青丹尊在课上讲的那位被待会门派，当作棋子抚养的养子。
“……”
世家大族，关系够乱。
顾珏缓了一会儿，平静了许多，转身就走，背对着林若非喊道：“我们快些上去。”
“……好。”
虽然还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上去。
两人一路快速走回塌方的洞口，又绕着石块看了许久，阵法未破，法术无用，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无济于事。
正一筹莫展，忽地从天而降一个黑影，重重的砸在地上，扬起漫天的灰尘。
林若非猝不及防吸入许多，捂住口鼻咳嗽起来。
那个人影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哇”地一声吐出鲜血，林若非隔着灰尘还没有看请到底是谁，身旁的顾珏就已经震惊道：“路和长老！”
“？！”
林若非连忙挥开眼前的尘土。
路和满身泥泞和鲜血，狼狈不堪，眼神狠厉中还带着一点不敢置信，看到林若非的时候愤怒又迅速上涌，只剩下这一种神情。
他不多言，捂着腰腹间的胸口走过来，看样子想要一剑了解了林若非。
明白了。
可能矿石作用消失了，又见她没死，以为阵法没发作，想要当场刺死她。
林若非不甘示弱，反手把剑抽了出来。
顾珏知道自己实力甚至还没有林若非强，面对实力强悍的路和，加上日常被他惩罚的阴影，很有自觉地站到了林若非的身后，弱弱道：“路长老……”
他话未说完，又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却是稳稳当当的落在了两人面前，连一粒尘土都没有带起来。
鲜血在白衣上绽开，犹如雪中的梅花。
白渺剑指路和，“退后。”
第69章
路和怒道：“白渺——”
顾珏大声打断他：“路长老！仙矿都是骗人的, 根本就不能让人飞升！”
路和被一小辈打断本就感到不爽，闻言更是怒火中烧，脸上从容地笑容已经丝毫不见踪影, 剩下的只有气极的脸红：“你闭嘴！”
顾珏被他一吼, 瑟缩一下，不敢说话了。
路和可能是认识到自己现在过于歇斯底里, 和他的形象完全不符合，深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 道：“白渺，我一世英名, 今日竟毁在了你这个小辈的身上。”
白渺不为所动，剑尖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冷声道：“毁掉你名声的不是我。”
“呵。”路和冷笑，“你现在不过化神修为，若是没用奸诈，怎会胜得过我。”
林若非听得眼角直抽，道：“路长老, 方才告诉过你了，仙矿什么的，都是假的。毁掉你的, 不是我师尊, 是你自己的虚荣心, 是你们自己使用歪门邪道。”
“一派胡言！”他胡须直抖。
仙矿根本不可能是假的！他明明靠着这一洞矿石，提升了自己的修为，提升了师兄师弟们的修为，还提升了满门派的修为。
他们明陵山都因为仙矿而变强。
这来之不易的地位, 这来之不易的实力，这让天下人都害怕的权力，如今告诉他不过是建立在泡沫上的虚影，简直是胡说八道！
“确实。贵派成为如今天下第一大门派，仙矿自然功不可没。”林若非料到了他不回信，但她还有其他的证据。而且路和信不信关系都不大，在日后的生活中，他会慢慢意识到的。有了白渺在场，林若非的心都落回了肚子里，胆子也大起来，半个身子躲在白渺身后，“但是路长老，我们说的是否真实，你不如问问自己，细细想想，最近身体中的灵力有没有异样？是不是常常感到滞涩，修炼极其困难，不得要领。不仅你，门派中的弟子们，也有这样的感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