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女官的冬晴见自家主子嘴角一牵,听得她缓缓说道:“子孙之福向来自有源法,太子殿下与本宫尚未着急,不想张夫人却如此忧心。”下首那些夫人都是人精,岂能听不出来话里头的讽刺,纷纷捂嘴偷笑。
话可以说的刻薄,但是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到位。
梁竹音端起金樽与羞臊无比的张夫人对饮,发现不再是屠苏酒而是酸梅汤,诧异地看了一眼冬晴,见她眨眨眼睛,无声说了两个字,“殿下。”只得无奈一笑,看着桌上皆是温补的菜品,却再无下箸的欲|望。
冬晴见她放下箸,上前用指腹轻触银盘,劝道:“娘娘,殿下交代务必监督您将这盘什锦炙羹喝下。”
“你是我的陪嫁,不是他的!”梁竹音拈起绢帕擦拭唇边,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过会子还约了郡主守岁,到时再吃罢!”
冬晴虽然心里焦急,盼望她早日怀妊,却也不敢表露半分,想着过会子殿下陪同在侧自然会哄着她用些,此时只得依言应诺。
郭相夫人见张氏吃瘪,待一曲舞毕起身敬酒:“殿下与娘娘夫妻伉俪情深,实乃万民表率。妾敬娘娘,也沾沾您的福泽,但愿自己女儿也能嫁得一心人,白首相伴到老!”众人纷纷应和。
“郭夫人此言甚好。”萧绎棠负手迈入侧殿,含笑看向缓缓起身的梁竹音。
他在众人的叩拜声中说了句:“免礼。”走到宝座前执起她的手,温声询道:“手怎么这般凉,可是又贪杯了?”
梁竹音见他旁若无人地嘘寒问暖,面上一红,福了福:“臣妾无碍,殿下前来可是有事?”她担心两仪殿出了事,眉目间不由得染上一抹忧色。
萧绎棠拍了拍她的手,看向众人,“年节下人人无不念着团聚,孤已下旨,早些散了回去孝敬高堂,也全了你们的尽孝之心。”
众人纷纷应诺。
他趁机弯腰在梁竹音耳边说道:“我已命人备好马车,今晚去汤泉行宫守岁。”
*
直到梁竹音上了马车,这才真的信了他竟然真的要去行宫。
想必他早就有此打算,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
“陛下还在两仪殿养病,虽说只有半日的路程,但若节后御史又有劾疏上表,招来口实又是何必?”
萧绎棠将大氅裹紧了怀中的人儿,辩解道:“因噎废食?理他们作甚,我有的是办法堵上他们的嘴。父皇那边病情稳定,三日内不会有大问题,放心罢。”
梁竹音搂着他的脖颈嗯了一声,想到桑朵,坐起身担忧地问:“可有送信给宣平伯府?这个时辰恐怕表哥与嫂嫂已出府了。”
“我已派人传旨,命她们明日前来行宫会面。”萧绎棠想着趁她信期未来,这几日刚好携她一同泡温泉驱寒气,不愿外人打扰。
梁竹音被他揽回臂弯内,只得哦了一声,放下心来。她早已养成听他安排的习惯,除了每日吃不下那样多的食物之外,对于其他安排并无异议。
就是进来不知为何总是十分困倦,尤其窝在他怀中是无比的放松。
当她再次醒来已是被萧绎棠抱进了行宫的寝殿内。
迷迷糊糊就着他的手饮了一盏茶,听得他柔声询问:“此时泡温泉还是你在歪会子?”想着等她睡饱了,也可以做一些别的事。
梁竹音半阖着眼睫,看着眼前俊美无俦的夫君,慵懒地回道:“殿下在侧,臣妾就困倦。”
萧绎棠听她这般说,索性支着头侧躺在她身侧,拉长音哦了一声,“为夫自然有令音儿不再困倦的法子,如此良辰美景岂能错过?”那声音极具魅惑,令梁竹音一下子脸红起来。
“您真是越来越不正经!”
“你听说那个爷们儿在自己娘子面前正经的?”萧绎棠点了点她的鼻尖,低声耳语,“若有一日,我在你面前突然正经起来,你才要担惊受怕呢!”
梁竹音气结,嘟着嘴握拳捶打他凑过来那紧实的胸膛,嘴硬哼了一声:“臣妾才不怕,耳边更清净呢。”
“你确定?”
萧绎棠将她压在身下,刚要吻她,就听到桑朵在殿外喊道:“姐姐救我!”
梁竹音倏地听到桑朵的呼救,心下一惊,推开身上的人坐了起来。
她见身旁之人冷着一张脸幽怨地看着她,只得主动吻上他的唇,“夫君勿要生气,嫂嫂有孕不宜心情起伏过大,待晚间音儿好好侍候夫君。”
萧绎棠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借着送上来的香吻,狠狠一痛磋磨后这才放开了衣襟不整的人儿,替她整理妥当,“说话可要算话。”
梁竹音脸红地睃了他一眼,快步走向寝殿大门处。
萧绎棠不紧不慢地系着颈扣,想着过会子拉裴玠去饮两杯酒,好好传授他怎样驭妻。
“姐姐,你管管他,整日里让我喝那样多的苦药,简直生不如死……若是生个孩儿这般痛苦,那我不生了!”桑朵气哼哼指着身后伸出手臂时刻护着她的裴玠。
桑朵自从被追回后不仅食量大增,并且整日里嗜酸无度。徐老夫人和王夫人见她这样,赶忙命人请来医官号脉,这才发现已有孕两月都不自知。
裴玠更是喜忧参半,见她这段时日又是饮酒又是骑马颠簸,腹中的胎儿竟然无事,更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碎了。
“臣携郡主深夜叨扰,还请娘娘恕罪。”裴玠拦不住她,只得将罪名揽在自己身上。
桑朵虽然生气喝药,但是听到夫君这般说,心中难免心疼,站在他面前摆手说道:“不是不是,是臣坚持要来的,夫君拗不过我,不关他的事。”
梁竹音与冬晴相视一笑,拉着她的手走进寝殿:“表哥与嫂嫂深更半夜的就不必时刻秀恩爱了罢。”看向冬晴,“去为郡主拿一些蜜饯来,要酸的。再拿一盏牛乳来。”
夫妻二人与萧绎棠见礼后,裴玠接过随从手中的食盒,求助地看着梁竹音:“娘娘帮臣劝劝郡主,这每日的汤药不能断。”
“姓裴的!我儿子没那么娇弱,东羌的女人白日里骑马打猎,照样不误晚上生孩子,哪就那般娇气了。若他留不住,那就不是我桑朵的孩儿,也没什么可惜的。”
裴玠面色涨的通红,半晌说出一句:“万一是女儿呢,女儿娇弱,最应小心呵护!”
梁竹音被萧绎棠揽在怀中,与他对视了一眼,含笑看着眼前的夫妻二人争辩。
桑朵仰起头,“我说儿子就是儿子。”她看着秀色可餐的夫君小声说了句:“我要生一个像你的男娃娃。”
裴玠眼中满满的笑意,拿出盒中温着的药盏,温声说道:“臣前日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名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向臣跑来,嘴里喊着爹爹,要臣抱她。臣怕梦说出来就不准了,所以就一直没有告诉郡主。”
他右手拿起一枚蜜饯放入桑朵的口中,“咱们的女儿等着要爹爹抱,怕娘亲不肯喝药,托梦给爹爹。郡主只得再辛苦一些了!”说罢双手一揖。
桑朵吃软不吃硬,又听了他的一番话,竟然也就信了肚中的是女儿。
虽然心中有些失落,本想着为裴家延续香火,也好让祖母与婆母高兴。谁知见他竟然更爱女儿,罢了,也渐渐欢喜起来。
想着女儿也好,大了教她骑马射箭,照样不输男儿。
至于儿子么……日后再生。
想到此,她便拉着裴玠的手,一碗干了苦药。喉咙中又苦又涩,反胃之下差一些将药呕出,捂着帕子强忍着才顺了下去。
裴玠看着桑朵如此难受,又喂她吃了两粒蜜饯,见她这才缓过来,心疼的不知该如何对待她,只是想着生完这胎,定然不叫她再这样辛苦。
萧绎棠低头见梁竹音一脸怔忡,知晓她心中的压力,看了一眼铜漏说道:“望瑶台已经布置好,这便过去罢。”
“望瑶台?”梁竹音并不知晓那是什么地方。
桑朵听到这般好听的名字,也好奇地戳了戳裴玠。
“那是行宫最高的楼台,站在那里可以俯瞰汴京城。”裴玠低声解释着。
说话的功夫,萧绎棠接过冬晴手中的衣物,亲自为梁竹音系上狐皮大氅,看着她那张莹润的小脸隐藏在白色狐毛的风帽内,双眸亮晶晶的,粉嫩的樱唇微微上扬,真想一亲芳泽。他用余光看向身旁收拾妥当的夫妻二人,只得压下心中的念头,牵起梁竹音的手率先走出殿内。
小路子积极在前打着灯笼,嘴里念叨着:“娘娘与郡主仔细脚下的路。”行宫内的大红宫灯蜿蜒照亮着脚下的青花砖,看上去反而比禁中大内更有节日气息。
行宫大内总管早已候在望瑶台,见太子殿下一行人前来,赶忙纷纷下跪恭迎,又将几人引至九层宽阔的天台之上。
“姐姐,这里像极了东羌的夜空!”桑朵抬起头,欢喜地伸出手仿佛能接住那些镶嵌在夜空中的繁星,“姐姐,不若找个时间你陪我一起回去,大草原上骑马可比中原爽快多啦!”她摇晃着梁竹音的手臂说道。
萧绎棠无声将梁竹音往自己怀中一拉,乜了桑朵一眼,“此事坚决不可!”
裴玠见桑朵嘟起嘴,只得在她耳边安慰道:“夫人若想家了,明岁孩儿大一些,咱们两个回去看看岳父岳母大人。”
梁竹音赶忙指向那座方方正正的城池,扯扯萧绎棠的衣袖叹道:“殿下您看,夜晚的汴京城从这里看真美啊!”
大家顺势一同望去,只见城池内纵横交错的光带之下,东北方向的皇宫尤为明亮。这时,眼前倏地燃起了万丈烟花,在夜空中璀璨绽放。
梁竹音这才明白为何萧绎棠不愿再宫中守岁。
她紧紧握住男人的手,被他紧紧拥入怀中,无需过多的言语。
桑朵从未见过如此美景,拉着裴玠兴奋地指指点点。余光见身旁的二人旁若无人地如此甜蜜,也转身搂住裴玠的脖颈,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与含笑看向她的夫君笑眯眯地对视。
冬晴见雕栏玉彻旁的两对儿有情人共同仰望夜空,默默双手合十,无不感谢菩萨与裴家祖先的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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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朵端起酸梅汤看向梁竹音,“姐姐,我来到大齐除了嫁给三郎之外,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你。咱们定然友谊长存,生生世世做好姐妹。”
梁竹音端起眼前的玉盏一口饮尽,“嫂嫂所言极是,”她拍打萧绎棠试图抢她酒盏的手,“今日臣妾心中欢喜,殿下莫要扫人家的兴。臣妾就要当姑姑了……”
桑朵见梁竹音眼中流露出羡慕与落寞,忍不住悄悄与梁竹音耳语一番。
梁竹音听后红着脸举杯,“多谢嫂嫂。”
萧绎棠早已将她们之间的‘体己话’听到耳中,颇具玩味地摸了摸鼻子,想着关键时刻桑朵还是有些用处的。
桑朵刚会认铜漏,看了一眼已过了子时,便拉着裴玠起身行礼道:“臣困倦了,这便回去歇息,明日一早便回府,就不前来道别了。”
她向梁竹音眨了眨眼睛,拉着裴玠的手离开了寝殿。
待走出殿外,裴玠想着方才她走了那样多的路,怕她劳累,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在她耳边说道:“夫人,床笫间的私密事再不许告诉旁人。”在内监的指引下去了偏殿休息。
桑朵捂着嘴轻笑道:“夫君竟然偷听,且看姐姐是否放得开罢!”
梁竹音正在努力促使自己放开……
她看着露出精壮上身坐在温泉池中的夫君,有些踌躇不前。
萧绎棠见她害羞,一把将她捞过来,故意逗她,“鸿胪寺那十名美人,夫人可想好了她们的去处?”
梁竹音借着酒意跪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颈说道:“赏赐给有功之臣便是,要不殿下留下几个充盈后宫,免得臣妾被人指责椒房专宠。”
萧绎棠眼里都是怒火,“任凭娘娘安排。”
梁竹音仰首咬向他的下颌,“你敢!明日臣妾就将她们送出去,一个不留。”
萧绎棠被她撩拨的火气上涌,低低笑道:“为夫只喜欢夫人,嫌她们碍事。”
“那殿下答应送出去?”
他吻上她的唇,声音含混道:“夫人说什么,我都答应,只求夫人垂怜……”
梁竹音被他折腾了一宿,黎明时分突然腹中一阵恶心,忍不住扶住床榻呕了起来,吐出的全是昨晚饮的酒。
萧绎棠以为她饮酒过度引发胃口不适,急忙穿衣起身命人熬制米粥。
谁知接下来一整日见她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萎靡不振地趴在床榻上。
他颤抖着将手指覆在她的皓腕上,方才还无比担忧的脸上渐渐惊喜万分。
梁竹音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泛着泪光的男人,见他视线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合适,心中一沉,咬唇问道:“殿下,臣妾莫不是得了不治之症?”
萧绎棠轻轻将她按在怀中,大手轻抚她的小腹,“音儿……好夫人……谢,谢谢你……”
“夫君,你莫不是在哄我开心?”梁竹音转身轻抚他的脸颊,激动的问道。
萧绎棠与她额头相抵,“傻丫头,为夫的医术你还不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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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载后,清宁宫。
“陛下到。”
“太子殿下到。”
身着明黄大袖裙衫头戴凤冠的女子急忙迎出殿外,含笑看向下了御辇后走来的父子。
只见身着龙袍之人手里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幼童。
小孩子白白净净的,穿着月牙色圆领衣袍,脖子上挂着鎏金七宝项圈,漆黑的眼瞳看向女子,大声唤着母后,挣脱男人的手扑向了女人,那眉眼与萧绎棠像极了。
萧绎棠拎起幼童的衣领裹挟在腋下,“萧元初,你如今大了,不可再粘着你母后。”
梁竹音被迫依偎在他怀中,点了点他的胸膛,“陛下,寄思还小呢。”
“不小了,马上就要当兄长了。”萧绎棠吻上怀中人儿的额头,又将腋下的小儿抱起,也在他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搂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走入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