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安一手撑着脸颊,笑了声:“你不知道,母家若无势力做倚靠,又无皇宠照拂,在权势深宫中活着有多艰难。”
“皇兄心中有大志宏图,即使凭借自己,也能运筹帷幄化险为夷。”谢无量恭谦一笑:“还记得小时候,我不爱念书,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可皇兄你用计谋四两拨千斤,就把我给打趴下,我那时意识到,练就一身武艺,不如海纳百川,胸怀天下。”
谢长安不以为然:“那是你有悟性,什么东西点拨一下,就能懂了;也怪不得父皇会这么喜欢你。”
谢无量心中沉闷,沉默了下来。
突然,谢长安坐直了腰身,往窗边靠了靠。
谢无量跟着往窗外瞧了眼,听说今天选花魁,所以老板特意将他们安排在这上房。
跳舞的小姑娘身段十分柔软,看那身形,似还未及笄。
谢长安满眼赞赏,突然来了兴志:“走,下去瞧瞧。”
谢无量不想他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附和道:“正好,坐着也无趣。”
俩人带了随身侍从,好不容易挤到了前排。
那小姑娘蒙着面纱,看不清她长何模样,但应该是十分秀美,眉眼那几分神韵,怎的那般熟悉?
谢无量从不混迹声色犬马,却也瞧得出来,她是跳得真好。
人群鼎沸,传来一阵阵叫好声,见谢长安饶有兴趣,谢无量想了想,悄声道:“若是皇兄喜欢,我便叫人办下去。”
谢长安失笑摇了摇头:“你看她跳舞的模样,像什么?”
谢无量半眯着眼,认真瞧了瞧,呐呐:“小蝴蝶?”
谢长安:“像是画本里的极乐鸟,极乐鸟身披彩翼,能歌擅舞。当它飞翔的时候,犹如千百彩带在空中飞舞,极至奢华美丽。”
谢无量顿时明白了过来,言道:“也对,这样漂亮无拘束的极乐鸟,确实不适合圈养在家中。”
一舞毕,柳娡才敢喘上口气,欠了欠身,正欲下台,却见台下站着的那俩人,吓得脸上顿无血色。
偏是这么不巧,竟碰上这俩位主子爷闲逛。
柳娡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僵直着身子慌忙下台,都来不及看得了多少票。
谢长安心头一跳,眼神跟随着她消失的背影,下意识追了上去。
“皇兄!”谢无量无奈,沉声对侍卫喝道:“还不跟上去?”
柳娡四处找藏身的地儿,她钻向了台底下,被垂下来的红布遮挡严实。
谢长安徘徊不去,抚着额头拧眉:“明明看她往这边跑的,难不成是吃多了酒眼花?”
“皇兄,人呢?”谢无量疑惑问了句。
“不见了。”谢长安有些纳闷:“本宫是看她跳得很好,想赏她来着。”
柳娡小身子一颤,想赏她?
谢长安可是当今二皇子,皇子出手赏人,那估计不止五百两啊!
谢无量想着他过几日就要去封地,不想他留下任何遗憾,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欣赏刚才跳舞的姑娘,便对侍卫说道:“你们在附近找找,找仔细些!”
大家都去找了,这谢无量怎的还忤在这儿?他在这儿,她还怎么出去找二皇子讨赏钱啊?
柳娡等了好一会儿,侍卫们回来了,说人没找着。
当然找不着了!柳娡心脏一阵阵抽疼,仿佛在滴血。
眼看着那移动的小金库渐行渐远,欲哭无泪。
柳娡不出意外拿了个魁首,揣着五百两银票,喜滋滋的,笑得眉眼弯弯。
从进王府到现在,她攒了不少银钱了。
待她满了二十三出了王府,就能过自己的小日子,一辈子吃穿不愁,不用过苦日子,还能做点小买卖。
眼看时辰不早了,她紧赶慢赶往王府里去。
好巧不巧,在王府外碰到安荣王的马车,几行人俯首跪拜,柳娡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打眼,藏在其中。
第14章
随身侍从赶紧拿了杌凳,将安荣王从马车里扶了下来。
突然,也不知从哪刮起了一阵阵妖风,吹得安荣王绣金丝衣袍冽冽作响,傍晚云层翻涌。
柳娡搁一旁的篮子上的遮布吹卷走,翩跹飘落在安荣王脚边。
侍从赶紧弯腰去捡,别阻了主子爷的路。
安荣王不经意扭头瞥了眼,看到了柳娡篮子里几个野生桃子,那东西他小时候,宫女偷偷给他吃过一次,酸酸甜甜,口感清脆,竟是比进贡的桃子更得他青睐。
谢无量心里头想痒痒的,忤着犹豫了会儿,也不好意思问个婢子要吃食。
就这小会儿功夫,大家伙个个惴惴不安,瞧主子爷眉头深锁,直盯着跪拜的家仆女使们,随身侍卫神色一凛,紧攥着手里的那方遮布,怒问了句:“这谁的?”
柳娡双肩一颤,她跟这安荣王冒似很有‘缘分’。
“是奴婢的。”
谢无量似是漫不经心道了句:“把东西收拾了,自主来本王院里领罚罢!”
这也要罚?先是阻她财路,现在连风的过错都要强加于她,好生不讲道理!
待主子爷旋身走远,众奴仆才起身,用着同情的眼神看向柳娡,随后便各干各的活计了。
柳娡耷拉着脑袋,提着篮子走到了主子爷院里,自发跪下,拜了一拜:“王爷,奴婢柳娡来领罚了。”
谢无量坐在书房窗前的小榻上,推开了一扇窗,朝她招了招手。
柳娡会意,爬起身诚惶诚恐正要走过去。
谢无量提了一嘴:“把‘罪证’也一并提来。”
罪证??
柳娡歪头想了想,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篮子,啊~这可不是一篮子的罪证吗?
柳娡提起篮子进了书房,又是一拜。
“过来。”谢无量命令了声。
柳娡一手提着篮子,双膝在光洁的地板上挪动,来到了谢天量的身边。
谢无量耷拉着眼皮,视线直勾勾的落在了那篮子青皮红尖的野桃子上。
柳娡何其聪慧,也未问缘由,掏出帕子,捡了一个最好的桃子,用帕子擦了个干净,双手递呈给了谢无量。
“王爷,罪证在此,请王爷亲口品鉴。”
谢无量挑眉,微扬起下巴,一副勉为其难的接过了桃子,咬了口。
嗯,果然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清脆酸甜。
柳娡悄悄打量了主子爷一眼,见他快吃完,又赶紧撸了个递了过去。
谢无量一口气吃了三个,柳娡抿了抿唇,卑微问了句:“王爷,奴婢……还有罪吗?”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谢无量也不再端着,说道:“恕你无罪,起来罢。”
“谢王爷。”
柳娡低垂着头,爬了起来,悄悄摸了摸跪疼的膝盖。
当主子爷的也是不容易,不就想吃几个野桃子嘛,居然绕了这么多的弯弯道道!
谢无量略显窘迫的轻咳了下嗓门儿,这丫头太聪明,他的心思也藏不住。
待柳娡请安走后,谢无量叫来王嬷嬷,“叫厨房准备些果子点心,晚点送去藏书阁。”
王嬷嬷虽有疑虑,却没有多问,应声叫人去办了。
待到酉时末(17~19点),谢无量来了藏书阁,女使们将装盘的果子点心放在了桌案上,便退了出去。
果子点心有十几样不带重复,谢无量如平常般挑捡了几本书,伏案做起了笔录。
书阁很安静,柳娡用黑色的披风罩着灯笼,藏在角落安心看书,互不打扰。
只是到了晚些时候,柳娡只觉饥肠辘辘,那果子点心香甜味儿隐隐传入鼻尖,诱得人垂涎三尺。
柳娡吸了吸口水,没这胆子。
“出来罢!”
突然,静谧的藏书阁响起一道低沉清澈的嗓音,不带多余的情感起伏。
柳娡藏头露尾的,爬着小身子探出了个头,惶恐轻轻问了句:“王爷,可是唤奴婢吗?”
谢无量:“难不成这书阁还有第三个人?”
柳娡:“王爷有何吩咐?”
谢无量:“过来。”
柳娡依言起身走了过去,低垂着眉眼,没敢乱瞧,反倒是把桌上的果子点心瞧得越发细致了。
‘咕噜’咽口水的声音,谢无量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柳娡窘得一张小脸绯红。
“坐下吃,这些都赏你的。”
柳娡猛然抬头看向他,淡黄色烛光笼罩中,谢无量眉眼如一抹清风明月,淡然从容;俊美无匹的脸越发好看。
“怎的?不想吃?”
柳娡醒过神来,慌忙乖巧坐在桌案左侧,像只偷食的小狐狸,一边打量着主子爷的眼色,一边捂着嘴咽食。
谢无量看她这模样,可爱又觉好笑,嘴角微微上扬,一同拿了些果子点心尝了尝,就着梅子酒。
柳娡咬了口鲜花饼,好奇的盯着他修长指尖中轻扣的白玉杯,她还未尝过酒的滋味,这么多人都爱喝,一直想尝尝。
谢无量睨了她一眼,看了看手里的酒杯,说道:“这是酒。”
“嗯。”柳娡又咬了口鲜花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想尝尝?”谢无量一下便猜到了她的心思。
柳娡又如实的点了点头,不安的看了他一眼。
谢无量笑了声,拿了另一个白玉杯,倒了一点点,递给了她:“这是梅子酒,性温不醉人,便给你尝尝。”
“多谢王爷赏赐。”柳娡叩谢后,拿过酒杯递到鼻尖嗅了嗅,一股清甜香醇味儿,谢无量就给她倒了堪堪小点,还没小半口。
柳娡尝完意犹未尽,这一点点尝,涩后唇齿留了甘甜,有些上瘾,还想再尝。
“还想要?”谢无量看她馋得像只小猫咪,大眼亮晶晶的一脸期盼,没能拒绝。
谢无量提起酒壶,正要给她再斟上半杯,柳娡一脸受宠若惊,伸手接过谢无量手上的酒壶。
“奴婢,奴婢自己来。”
“那你自己倒吧。”
柳娡暗中掂了掂酒壶,还有很多,于是贪心的倒了满满一杯。
谢无量抬了下眉梢,提醒了句:“这酒虽是性温,但不胜酒力的依旧醉人。”
话还未说话,柳娡就着酒杯,心满意足的吸溜一下,就喝了半杯,小脸泛起了酡红。
“好喝。”柳娡喝完一整杯,俨然是不胜酒力,微醉。
“嗯,酒虽好,但不能贪杯,小姑娘多吃点心。”说着谢无量将那盘千层酥往她跟前推了推。
柳娡捧着杯,小脸越发红润,似是心情很不错,一直痴痴的笑着。
“我还想喝……”柳娡向谢无量讨酒。
谢无量将酒壶拿下了桌案,不让她再瞧见:“你醉了。”
柳娡摇了摇头:“没有,没醉……”
谢无量指着自己:“我是谁?”
柳娡眯了眯眼,认真瞧了瞧:“你是……安荣王谢无量。”
“瞧,你醉得不轻哪!”若她清醒,哪敢这么直呼他的名讳。
柳娡据理力争:“你是谢无量,我没有说错。你给我酒,我下次还摘桃子给你吃,只有我知道那里的野桃子是最好吃的。”
谢无量别开脸,死不承认:“本王才不喜欢吃。”
柳娡抱着酒杯,有些难过:“可你一口气吃了三个,你明明就喜欢。”
“本王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你还敢顶嘴?”
柳娡泫然欲泣的垂下了脑袋:“主子爷真难伺候,以前在家里,我都没有这么难叫人伺候。”
“哦?”谢无量略微好奇:“以前你在家中是何模样?”
柳娡眼眶泛红,哽咽着:“反正不是像在王府里,动不动就罚,动不动就跪,每天活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又惹麻烦,主子爷又罚我。”
谢无量瞧着她又可怜又可恨,驳了句:“你幸好是遇着本王,你若遇着个脾性不好的,死了多少回了?再者,本王何时重罚过你?你倒还先委屈上了!”
第15章
柳娡自我感觉还顶清醒,其实连说话都不利索起来。
“唔~倒,倒不是委屈……”她微晃着身子,摇摇欲坠,还有点想睡。
谢无量继续拿过毛笔做着笔录,随口问了句:“那是什么?”
柳娡打了一个酒嗝,抽了口气:“真的好难啊!”
话音刚落,身子一歪,直直往谢无量身上倒去。
谢无量瞪着眼一脸不敢相信,嫌弃的拿手肘推了推她:“本王是你能靠的?柳娡!嘶……真醉了?”
柳娡反而含笑抱紧了他的手臂,任谢无量怎么扒拉也扒不动。
“爹爹,你给玉儿唱小曲儿听。”
“你叫本王什么?!”谢无量恨恨咬着牙,“睡觉就睡觉,你再敢说胡话,本王治你死罪!”
所幸柳娡睡死了过去,没再说什么胡话。
谢无量早早放弃了挣扎,任她扒拉着左手臂,不妨碍他右手执笔写字。
夜已深,月如镰刀仿佛笼了一层淡黄的薄纱,树影婆娑起舞倒映在窗上,好安静。
谢无量打了一个哈欠,睨了眼枕在他身边熟睡的柳娡,露出另一边无暇姣好的面容,娇媚可爱。
这柳娡狡如小狐,叫人爱恨两难,谢无量从一开始也没把她真当一般婢子看待。她特性鲜明,能写会画,若为男子断不会困缚于此。
谢无量抄起一件儿薄毯丢在柳娡身上,遂闭目斜靠着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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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奇怪,柳娡来王府里三年多,昨晚竟是睡得最塌实的一晚。
许是吃了酒,睡死了过去,辗转醒来发现自己枕着某条大腿,顿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