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随眯眸注视着纪淮，片刻后，笃定道：“和清漪有关？”
“清漪？”纪随一脸糊涂的样子，反问，“哪个清漪？是我们学校的宋清漪吗？不对吧，她哪儿来这么大面子，能让纪总你这么个冷心冷血的大忙人心甘情愿为她奔走效劳？”
纪随就看着纪淮，没说话。
纪淮吃不太消纪随这个清冷的样子，顿时不敢再逗他，轻咳一声，敛色道：“一个月前，老周来找我说过一件事，我想，或许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情来。”
……
天空里又飘起了小雨，宋清漪丝毫不为所动，风风火火赶过去找人算账。结果这片刻功夫，这地方竟然就聚集了一大群和她一样不畏风雨的科研人员。
发生什么事了？
宋清漪心里下意识“咯噔”一跳，该不会是仪器坏了吧？她的数据哎喂！
她连忙跑过去，却听见从里面传来争吵声，其中一个声音好像还是……周院长？
完蛋！
宋清漪连忙挤进人群，抬眼一看，顿觉晴天霹雳。
人群中心里，刘奕坐在地上，正捂着脸低低哭泣，周院长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她怒骂：“败类！败类！A大怎么会招了你这么个败类！”
天上下着的毛毛小雨落在人的身上，将两人微湿的发丝黏在脸上，更将这场面渲染得仿佛不共戴天一般。
实验站里两名女同学上前去扶刘奕，刘奕坐在地上不起来，兀自低泣，低声说：“对不起，周院长，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刘奕一再刺激，周院长已经彻底气疯了，他拿出手机，瞪着地上的刘奕，低吼道：“你要报警吗？要不要再报一次？来，手机给你，你报警，你报警啊！”
围观人群下意识总是同情弱者的，争相上前去劝周院长不要和一个学生计较。
宋清漪看着这幅画面，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炸开了。
这不就是耿直女主和白莲花女配撕逼名场面吗？连围观群众都安排得齐齐整整了！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女主变成了一把年纪的直男老周。
女主好歹年轻貌美、娇软撩人，就算没有男主护着，也会有怜香惜玉的男配挺身而出！试问，一把年纪的大爷老周还能有谁护着他？！
宋清漪目光所及，果然，周围人没有一个不同情刘奕的，老周俨然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如此强大的煽动力，让宋清漪心里一下子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是故意的吧？
是不是因为学校里有纪校长控制着，有的人翻不出浪花来，所以跑到实验站来，从这边下手……如果事情在这里闹开了，后续将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这里，宋清漪一凛，立刻大喊一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喊叫声一出，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这才注意到她来了。
宋清漪看也不看这些人一眼，径直从周院长和刘奕中间跑过去，直奔她的那些宝贝实验仪器，心痛道：“我的数据……”
有实验站里的学生忙道：“宋教授别担心，仪器好好的，是……是刘奕和周院长之间发生了一些误会。”
宋清漪这才回过头来，一脸刚看到周院长的样子，惊讶地叫了一声：“周老师，您怎么会在这里？您不是回学校了吗？”
周院长冷哼一声，扭开脸去。显然他将宋清漪那点小把戏看在眼里，根本不屑接招。
但他不屑接招，有人可是迫不及待，刘奕连忙站起来，低声上前对宋清漪道：“对不起宋教……”
宋清漪抬手：“等等，你先别插嘴，有我问你的时候。”
宋清漪固执地走到周院长面前，又问了一遍：“老师，您刚刚明明已经离开回学校了，为什么又会忽然折返？”
她直直看着周院长，心里无声乞求着：说话啊，快说话啊！
周院长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终于不甘不愿道：“我从手机上看到监控，这里有人闯入，我怕有人包藏祸心，就赶回来看看。”
“我不是故意的……”刘奕忙道。
宋清漪倏地转头，眯眸看向她，刘奕被她一慑，噤声。
多亏在剧组的两个月，看过太多猪跑，宋清漪有样学样也知道该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她看着刘奕半晌，一脸茫然地问：“你是……？”
刘奕脸色微变，忙道：“刘奕，我是朱副院长的研究生，刘奕。”
宋清漪恍然大悟，拖着声道：“原来是朱副院长的研究生……你怎么会来我这里？”
她问完不待刘奕回答，又抢先道：“因为我这个实验至关重要，它是三个地点同步采集数据，我之前一直在沙漠里，所以A市这边就请周院长代为主持。周院长这个人，大家都清楚，不管是上级还是下级、领导还是学生，谁拜托了他，他答应了，必定忠人之事。所以我想周院长一定提前转达了我的意思，非实验相关人员，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一步，这也是这里安装了监控的原因所在。”
宋清漪笑了笑，说：“也许你们学生私下里会不满他刻板、不近人情。但这回周院长可是当真无辜，因为这是我的意思。三地联动，一个实验数据出错了，就意味着其他两个地方所有人付出的心血也要跟着白费，人力和金钱代价不可谓不大。所以还望刘奕你、和朱副院长理解。”
宋清漪先声夺人，上来就先替周院长说了一大通好话，再一顶大帽子扣到刘奕和朱副院长头上，刘奕连忙楚楚可怜道：“对不起宋教授，我不是有意靠近这里的，只是朱副院长派我过来找您，您难得回来一趟不容易，所以我赶忙就过来了，我以为您在这边，才会贸然闯入，没想到惹周院长误会，真的很对不起。”
刘奕甚至周到地向宋清漪鞠了一躬，真是弱得抓不出半点毛病。
她能将一个学生的优势利用得这样淋漓尽致，显然是深谙此道。宋清漪心里不屑翻了个大白眼，脸上却愈发地平易近人：“哦？朱副院长找我什么事？”
刘奕道：“朱副院长的实验也需要这套设备，可是您正用着，所以他的意思是，看能不能和您共享数据？”
共享数据……这将她一军的角度真是要怎么刁钻怎么刁钻。
她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
这么多老师学生看着，对方还是副院长，如果她不答应，那肯定要被围观群众说自私、自大、目中无人，毫无科学家该有的大局意识；但如果答应……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上次的帐还没算清好么！
宋清漪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刘奕。
显然，刘奕这是知道她不会答应，故意将他们师徒俩引过来，好一网打尽是吧？
宋清漪从前觉得自己堂堂一个正教授，却去和一个学生撕，平白失了姿态，实在跌份儿。
但是今天嘛……呵呵，这个刘奕是当她两个月剧组白呆的吗！
宋清漪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刘奕，真的是朱副院长派你来的吗？”
刘奕定定点头：“是。”
宋清漪又问：“派你来找我，找我宋清漪？”
刘奕一脸信誓旦旦：“是，您可以现在打电话问朱副院长。”
宋清漪一脸不解地摇头：“那这就怪了……朱副院长这么注重学术礼仪的一个人，在这么重大的实验合作上，他要么亲自过来和我谈，要么派你去和我的研究生对接，怎么会派你一个研究生来找我一个正教授谈合作？倒也不是我计较身份，只是这种事，别说一向周到的朱副院长做不出来，换了哪个导师也做不出来吧。”
宋清漪一语惊醒，霎时间，围观人群无不深以为然的样子，纷纷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刘奕。
刘奕显然一开始根本没注意到这个漏洞，被宋清漪这么当场揪出来，脸色顿白。
宋清漪盯着刘奕，意味深长地反问：“刘奕，你真的没有说谎吗？”
刘奕踉跄一步。
宋清漪点到即止，笑了笑：“这样吧，现在外面下雨了，让大家陪着你一起淋雨也不太好。不如你和我回办公室去，我呢，给你导师打个电话，咱们当场通个话？”
……
纪淮下午市里还有个重要的会议，时间差不多就离开了。
纪随一个人坐在书房，捏了捏眉心，想起周望这个人，不耐地低咒了一声：“廉价的好意，因小失大！”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宋清漪的电话。
宋清漪刚送走了周院长，正打算带着刘奕回实验站，看到纪随来电，眼睛里顿时流露出欣喜，那欣喜里又带着爱慕与温柔。
她让人先带刘奕回去，自己落后在人群之后，接通电话就迫不及待和纪随分享好消息：“纪随，我和你说！我抓到刘奕把柄了！我还没去找她，她自己倒先送上门来了哼哼！”
说着，她就把刚刚发生的事简单告诉了纪随。
纪随沉默片刻，低声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来，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宋清漪愣了下，下意识道：“可是我已经……”
“听话。”纪随打断她，“你只要相信，我会替你出手，把你想做的事一一做好，就足够了。”
宋清漪怔怔眨了下眼睛，问：“为什么？”
纪随默了默，道：“避嫌。”
宋清漪不知道，自己要避什么嫌？
纪随问：“是我现在过来实验站接你，还是你自己回去，我们在你家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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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宋清漪不满这种说一不二的语气, 她是他女朋友，又不是他员工，就不能用个商量的语气好好和她说吗？
她翻了个白眼, 只当没听到。
不想纪随像是长了千里眼似的, 不轻不重提醒她：“我是怕你也被录音。”
宋清漪膝盖一疼，顿时如被打中七寸。
她也……有点怕。
宋清漪望了望前方, 不甘心地咬着唇问：“那就这么算了吗？”
纪随本想先把宋清漪哄回来再说，但看这样子, 他知道宋清漪是不会轻易回来了。沉默片刻, 他轻叹一声，提醒她：“你说赶到的时候, 她捂脸坐在地上，你有没有想过, 是周院长对她动手了？”
宋清漪：“！！！”
“不，不会吧？怎么可能？你想太多了吧？”宋清漪根本不信, “周院长才不会动手呢，我们文化人最讲究姿态了, 你看我，连大声说话都不会, 他是我老师, 只会比我更端着姿态，绝对不可能会动手打人, 他又没疯。”
真相怎么样不重要，反正宋清漪自己是越说越相信了。
纪随笑了：“有没有，你回去看看监控就知道了。”
宋清漪心底重重一沉，半晌，她终于不确定地问纪随：“你觉得, 他会吗？”
纪随反问：“一辈子严于律己、兢兢业业打拼回来的名声、地位、甚至人品，到晚年全毁在一个学生手上，更即将面临刑事诉讼。不仅如此，这个学生还追着他不放，他去哪儿她去哪儿，不遗余力去激怒他，你说呢？”
即使现在没疯，离疯也不远了。
宋清漪顿时慌神了，就在刚才，她还以为自己掌握住了局势，万万没料到，局势其实早在她赶到以前就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比起周院长动手打了学生，刘奕说的什么谎根本不值一提。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宋清漪六神无主地问纪随。
纪随叹道：“或许，你已经没有办法了。”
宋清漪一怔：”什么意思？“
纪随没说话，眸色晦暗。
大学是座象牙塔，虽然偶尔有阴暗的事，但那毕竟是极少数。所以不论是周望还是宋清漪，真遇见对手的时候，全凭着一股子天真的文人傲骨，根本不堪一击。可是这样的事，纪随却见得太多。他甚至不必确认，就已经可以猜到结果。
八.九不离十。
宋清漪在纪随的沉默里若有所悟，霎时，飞快地打开微博，在本地热门看到“A大院长殴打女学生”的刹那，手一软，手机差点掉到地上。
宋清漪双目死死盯着网上那段掐头去尾的视频，手足冰凉，浑身发抖。
她不懂，大家都是从学生过来的，怎么可以有人这么可怕？她甚至无法想象，这样的人竟然就在她身边。
一个学生，她怎么敢，怎么敢去陷害一个德高望重的院长？
善良与胆小限制了宋清漪的想象。
“清漪？”纪随迟迟没听见宋清漪的回应，以为她是一怒之下找刘奕算账去了，顿时慌了，他猛地站起身来，一面拿着车钥匙出门，一面叫着她的名字，“清漪，不要冲动！”
雨越下越大，顺着宋清漪的脸滑落，她重重闭上眼睛，攥着手机的手指节泛白。她就这么一声不响地站在雨中，笔直、僵硬。不知道是这个世界屏蔽了她，还是她屏蔽了这个世界。
直到视频播放完，手机里传来车子的引擎声和纪随慌乱的低吼，她终于睁开眼睛，嗓音轻而决绝：“放心吧，我是不会让她得意第二次的。”
纪随终于等到她说话，总算松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她的声音细弱而喑哑，背景嘈杂，他的嗓音顿紧，追问：“你在哪里？”
宋清漪远远看了眼实验站，避重就轻地说：“我现在回来。”
纪随当即明白过来：“你在淋雨？”
宋清漪仰头望天，扯了扯唇：“放心吧，雨不大，刚好够我冷静冷静，才不至于当场冲进去手撕绿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