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高高地挑起眉梢:“我完全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迫不及待地从她诞生的世界逃走了。”
这句话挑起了韦恩的怒火, 他猛地抬起头, 冷冷地注视着布鲁斯,一字一顿:“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 你不知道温蒂对这个家庭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不知道温蒂经历了什么,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只知道她逃走了, 你只知道她的痛苦,你只知道……
……你只知道放手会让她快乐。
难道我不知道?
布鲁斯打量着温的父亲,尽管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和极其近似的气质,可任何一个真正了解他们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他们两人区分开来。
韦恩的身上带着更为沉郁和危险的气息。他的冰冷和坚定里带着混乱的成分,最为混乱的那种混乱——对自身的认识、对世界的本质产生了疑惑和迷茫的混乱。
而这种沉郁和危险,这种混乱,却又和温那么相似。
“当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她的时候,她犯病了。”布鲁斯说,“她把我痛骂了一顿,用词倒是很温和,只是反复列举各种细节来说明‘她讨厌我’。”
“这不是她真正的意思。”
“我当然明白这些话不能单纯从字面上理解。”布鲁斯说,端起茶壶,为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倒满茶水,轻轻将茶杯推了过去。
韦恩没有动作。
布鲁斯一笑,说:“我们一直都在说温蒂。说说你的另一个女儿如何?”
“我没有……”
布鲁斯摆摆手,制止了韦恩的话。
温并不是一个特别讨人喜欢的女孩儿。即使布鲁斯确实偏爱她,但他也并不会因为偏爱否认这点。
温的所有魅力都是背离了常识的,常人难以理解,而她也乐意和自己相处,自得其乐。她相当自信,并且骄傲——只是和那些肆意外放的骄傲不同,她骄傲得冷淡且古怪。
外表当然也是她的魅力,她的眉眼和身体几乎符合所有人在内心构建出来的无害、天真、甜美等等美好又干净的女孩儿形象。
但让布鲁斯来说,温最为有趣的,就是当别人接触到她又对她稍有了解后,意识到她简直和她的外表完全不相符时,因为强烈的反差而产生的另一种梦幻感。
总是忍不住因为她的外表而对她产生一厢情愿的幻想,又总是从她行事的细节中亲手将这些幻想打破。
当这样的事情屡次发生,接受不了的人会选择远离,在远离后也并不责怪她,仅仅是感到遗憾;而无法远离的人,只会越发地沉浸在她自成一派的性格中,好奇,观察,并且逐步接受。
还有的人会拒绝承认她的存在。
比如她的父亲。
“危险。”布鲁斯说,“这是我对温的第一印象。”
韦恩为这个名字的出现而不安起来。
但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布鲁斯都知道他此刻会有什么情绪,挣扎和懊悔,迷茫和痛苦,还有即使再怎么否认也真实存在的,充满了默契的信任,无法抗拒的喜爱。
和他对温蒂的感情没有丝毫的相同点。
“温蒂当然也很聪明,尽管我只能从侧面了解她,但温蒂的性格非常明显,她的性格很柔顺,哪怕叛逆也绝对不会选择过火的手段。”布鲁斯说,“温蒂忠诚,负责任,善于忍耐,做什么事都会仔细考虑利弊和后果。”
她很容易揣测和掌控。
这绝不是缺点,毕竟“容易”只是对家人来说的,而且想也知道她的父亲会怎么针对她这样的性格做出反应。
起码布鲁斯自己会这么做:在保持她性格中纯善那部分的基础上,更无底线地纵容和宠爱她。
在其他人面前,这个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女儿会挑剔和傲慢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她只能接受殷勤的讨好和自下而上的仰慕,因为这就是她早已经习惯的东西。
这同样也不是缺点,毕竟她本性温柔,所以如果她真挚地爱上某一个人,她自然就会以对待家人的宽容对待对方。
布鲁斯说:“温几乎和温蒂完全相反。”
“温不忠诚,不负责任,不愿意忍耐,做任何事都不考虑后果。”布鲁斯说,“温没有底线——这倒不是说她一定会做什么,她是没有底线,不是反社会和反人类,但这种性格在哥谭已经极度危险。”
韦恩默不作声地听着,既没有表现出认同,也没展示任何反对。
“她的性格其实不是不能管教。”布鲁斯说,“甚至要管教起来也很简单,只要少训她,和她说实话就够了。”
韦恩说:“我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韦恩又不说话了。
布鲁斯终于嘲讽地说:“你对温有偏见。”
“不是偏见。”韦恩冰冷地回答,“你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那就告诉我。”布鲁斯的态度也强硬起来,就好像刚才那番推心置腹的话根本不是他的本意,只是个破解对方心防的手段,“告诉我,让我来判断你是不是对她有偏见。”
“……”
“她和哈莉约恋爱,她和塔利亚约会,我都知道。”布鲁斯没什么诚意地说,“别告诉我你是那种在和前任分手后还要插手对方感情的人。还是说你们当时根本没有分手?”
“……我不介意这个。”韦恩冷淡地说,“早在我知道她在芭蕾舞校的作风后,我就在这方面对她不抱任何期待了。”
“那就事关我们的老对手了。”布鲁斯态度寻常,“不出我所料。”
“……”
“她做了什么?她和小丑做了什么交易?还是她和小丑共事?”
韦恩绷紧了下巴。他的情绪外露程度控制得很好,然而没人能瞒得过另一个自己,布鲁斯皱起眉头,说:“我不相信她会这么做。”
他这么斩钉截铁地说出“我不相信”,这种信任令韦恩感到融合了焦灼和愤怒的嫉妒。
他永远没有办法这么信任温,就像他永远没有办法逃脱杰森的死和他八岁那年的犯罪巷。任何已经发生过的惨剧都铭刻在他的记忆深处,供他反复温习,供他锤炼自我,也让他永远无法跨越那些隔阂。
就在这时候,布鲁斯火上浇油地说:“她不会和你回去的,温不会,温蒂也不会。回你自己的世界去,她们现在是我的女儿了。”
韦恩站起身。
布鲁斯脱下了西装外套。
看来这场谈话以失败告终了。
凌晨时候,两败俱伤的两个蝙蝠侠面对面坐在餐桌前用早餐。
他们的搏斗相当克制,在楼上睡觉的迪克和提姆都没被惊动,只有早起的阿尔弗雷德,在发觉客厅里两个伤痕累累的布鲁斯老爷后,第一时间将他们转移到了蝙蝠洞,又清理了客厅的痕迹,送走了两个少爷,这才回来给两位老爷准备食物。
伤口他们已经自己清理好了,都是看着严重的小伤,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清理创口再缝上一两针。
阿尔弗雷德想象着两个大打出手的蝙蝠侠在打完后又为彼此的后背缝针的场景,竟然感到了一点滑稽。
“老爷,韦恩先生。”他无奈地说,“坐下来好好谈谈有什么不好的?何必闹成这样。”
两个蝙蝠侠各自坐在一边,自己生着闷气。
阿尔弗雷德又好气又好笑地摇头,清理了餐盘,又转回头,送来了合身的衣物。
“我想你们应该是在谈温小姐的事情。”阿尔弗雷德平缓地说,“既然是和温小姐有关的事,还是让她自己发表意见吧。”
他说完,也不管两个蝙蝠侠到底是什么反应,施施然地带着沾了血迹的衣服走了。
布鲁斯这才转过头,问韦恩:“她到底做了什么?”
韦恩的视线追随着老管家的背影,停追随着雪白的衬衫上那抹刺目的殷红。
任何已经发生过的惨剧都铭刻在蝙蝠侠的记忆深处,反复温习,锤炼自我,也让蝙蝠侠永远无法跨越那些隔阂。
正是因此,他才绝不能说。
但温大笑时血红的唇齿仍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当他赶到现场,甚至很难说究竟是及时救下了温还是小丑。
小丑被破开的胸膛和跳动着的半个心脏一片狼藉,他在被送入重症监护室前,还充满陶醉地称赞着这个小女孩儿。
他在呓语中反复说:“她吃掉了我的心。”
这消息当然被强行封锁了。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小丑也从不明说。
而随后担任了小丑的心理医生的哈莉·奎因,将这句话当成怪异的爱语,还以为小丑迷恋上被他绑架的布鲁斯·韦恩的女儿,将之视为小丑也具有强烈的感情的证据。
她爱上小丑,又醒悟过来她爱上的并非小丑;她爱上温蒂,又醒悟过来她爱上的并非真正的温蒂。
她爱上的是小丑的爱语。
而这并不是一句爱语。
第一百五十二章 温和糖果屋
饼干小丑
地面和天空都在颤抖。
温把鞋子脱下来拎在手指尖儿上, 一路踩着干燥的草面走,边走边晃悠手里的鞋子,听它们发出的闷闷的敲击声。
周围的景色总是在变化,但她对这些景色没多少兴趣, 也懒得去关注具体的情况。
她更关心自己的下一步会在踩在什么位置上, 更关心手里的鞋子有没有被她晃得掉下来, 除此之外, 她连自己在朝着什么方向走也不是那么在意。
天色灰蒙蒙的。
温走了好一阵子, 终于走到了草地的尽头。
“嘿。”她说, “好久不见, 温蒂。”
荡着秋千的温蒂脚尖点地, 慢慢停住了。
“我们每天都在见面, ”她说,“我们每时每刻都在见面。”
整片草地上只有一个秋千,温无所谓地盘腿坐下, 仰头看着温蒂:“我们用不着在用这种方式聊天的,对吧?你要是想说话, 直接出来就可以了。你应该和康纳聊聊,没什么原因, 我就是觉得你们很可能会谈得来。”
温蒂说:“没有人和我谈得来。”
“……我觉得我就挺和你谈得来的啊。”
“那是因为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放在心上。”温蒂回答, 她又开始缓慢地晃动秋千, “我一直很羡慕你。你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痛苦相处,我没有这种能力。”
温愣了一会儿, 忽然说:“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真的在表达这种意思?我觉得——你好像是在说你喜欢和我聊天。”
“我确实喜欢和你聊天。”温蒂微微地笑了, “这很不可思议吗?”
“不可思议的是你会把这说出来。”温耸了耸肩, 意有所指地说,“看来他要过来这件事真的给了你很大的刺激。”
“……”
温蒂没有说话, 她甚至没有和温对视。她沉默地注视着远处,就好像这片一览无余的草地上有什么值得她全神贯注的东西似的。
这种典型的逃避行为简直太符合温对温蒂的印象了。
如果这是个“谁先说话谁输”的比赛,温肯定她是永远都赢不了温蒂的。
她说:“你要亲自和他聊聊吗?”
“没有必要。”温蒂回答,“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你把我放在他的前面这件事真让我惊讶……来啊,我们聊聊。”温说,她挺直了腰,摆出认真聆听的表情,“你想聊什么?”
“关于我的过去。”温蒂说,“有件事你还不知道。”
“我不意外。是什么?”
“我有一幅泽维尔天才学院的地图,你应该见过。”
温隐约还记得那张地图,不过早就忘记把它扔到哪儿去了。她也没放在心上,反正东西老丢,丢着丢着就习惯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丢东西丢得厉害,可也经常莫名其妙地翻出来些她从没见过的东西……
……这些奇怪的东西通常都没办法在她手上保留太长时间。
“那张地图很重要?”温问,想表现出紧张的样子,可惜怎么样紧张不起来,“我好像把地图弄丢了。”
“重要……不,不重要。”温蒂长长地吐了口气,“那是我和前男友一起做的地图。”
她看上去很轻描淡写,但说辞却让温感到奇怪。温花了几秒才意识到到底什么地方奇怪:温蒂居然用了“前男友”这样的正式称呼。
温蒂的前任里似乎还没人被用这样正式的称谓介绍过,哈莉勉强算一个,但鉴于温蒂称对方为“女友”的话是在父亲面前说的,这里面的真实性恐怕得折半才行。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人?”温情不自禁地问。
“你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我也知道些你不知道的事,这很正常。”温蒂脸上毫无异色。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风平浪静,包括温蒂的神色也是如此。
她开始讲述那个温毫无印象的前男友,一个英俊热情、体贴温柔、极富领袖魅力的青年。
他们在纽约的一家咖啡厅相识,顺理成章地坠入爱河;他们逛商场、看电影、在公园里手牵着手散步,也开些吵吵闹闹的派对;他们介绍对方给自己的朋友,再和对方的朋友做朋友……整段恋情都是那么温情脉脉,带着恰到好处的、年轻人特有的激情。
温听得正入神,就听到温蒂说:“有天早晨我醒过来,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的脸。我觉得无法忍受,就叫醒他,和他分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