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的长相是不是比实际年龄稚嫩,她看起来都要比多数人都更孱弱和苍白。
已经用这具身体活动了很长时间的温可以保证,这具身体非常健康。
单独算体力和反应能力的话,甚至远远超过许多受过专业训练的雇佣兵——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一句,纽约也不像表面上那样安全。
温都在路上遇到好多个强悍的雇佣兵了。
她能从他们身上嗅到浓郁的血腥味,那种混乱又黑暗的气质,即使隐藏得再深,她也能轻易察觉。
娜塔莎身上也有相似的气息。
这个把自己伪装得极有亲和力的女人笑着倾身:“小女孩一个人住,家里人就不怕你被坏人盯上?”
她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枪炮和硝烟味儿,她装模作样,惺惺作态。这种女人不可以信任,她们绝对不会对你抱有温柔的感情,一切温柔都只是利用,可即使是这样,她的身体里沸腾的热度依然能带来一丝慰藉。
满足她吧,有什么关系?娜塔莎会装得像是一个体贴的情人,甚至狂热的爱人,而她从来不追求漫长的时间,她只想要新鲜的身体带来的新鲜的刺激……
好了好了她是你的菜,别想了温蒂,我知道了。
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自己控制身体去接触她嘛,干嘛只把身体的控制权给我呢?
而在娜塔莎看来,在她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温只是侧着头,略微晃了一下神。
温蒂说:“你盯上我了吗?”
“我可不是坏人。”娜塔莎猫一样眯起眼睛,“我只是恰好搬到了你家隔壁而已。”
温蒂又问她:“是戴安娜让你过来照顾我的?”
“我和神奇女侠的关系可没有那么好。”娜塔莎勾起嘴唇,眼神在温蒂的脸颊上慢慢抚过,“我搬到这里,是为了别的原因。”
隔壁正联的蝙蝠侠要翻车了!
他有一个亲生女儿流落在外而他居然还没意识到!
谁不想看这场好戏?嗯?谁不想看这场好戏?!
没有人不想,绝对没有人不想。就算是在宇宙中执行任务的绿灯侠,一旦得知有机会看蝙蝠的笑话,都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从宇宙尽头飞奔回来!
毕竟,谁在和蝙蝠侠合作的时候没受过蝙蝠侠的气。
明明是合作关系,偏偏就蝙蝠侠一个人,永远板着一场臭脸,永远不给别人面子,永远要争当掌控全局的人,永远要求合作者听从他的安排……
敢蝙蝠侠积怨已久了!他早就引起公怒了!
所有人都想看他的好戏!
甚至就连同样身为正联三巨头之一的神奇女侠也怀揣着同样的心情,没有把温蒂的事情告诉蝙蝠——不过因为戴安娜认为温蒂一点也不适合独居,她又不太可能随时都盯着纽约这边,在经过再三筛选后,她给温蒂找了个她认为合适的保护者。
娜塔莎和神奇女侠确实像娜塔莎说的那样关系一般,但在“有好戏可看”这一点上,她们达成了共识。
戴安娜并未对娜塔莎吝啬温蒂的消息。
“……我告诉你她在纽约,是因为纽约算是你们的地盘。”女侠在大致说明了温的情况,当然,是她自己自以为的情况后,补充道,“希望你平时能稍微照顾她一下。”
倒确实一看就是个身体不太好的小女孩儿,在观察完对方后,娜塔莎想。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温的半边身体上,她的皮肤单薄到透明的地步。换成娜塔莎这样视力超绝的特殊人类,只是稍一凝神,就能看到血液在温的血管中流动时皮肤所鼓起的痕迹。
太脆弱了,又太像蝙蝠了,娜塔莎看着温,心情颇有些微妙。
她不奇怪蝙蝠侠那种人会想方设法地隐瞒这个女儿的存在,也不奇怪蝙蝠侠会找个地方把这个女儿圈养起来,她奇怪的是,温竟然有勇气去反抗。
就算温不知道她的父亲就是蝙蝠侠,单纯的反抗父亲也很了不起。
或者说勇敢到近乎愚蠢了。
温觉得娜塔莎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虽然没有恶意,可那种仿佛是透过她的衣衫和皮肤,一直看到她的骨髓内部的眼神,实在有点毛骨悚然。
于是她问:“你是不是认识我?”
同时她在心里狂戳温蒂。
温蒂!你给我出来啊温蒂!别告诉我你连黑寡妇也睡过!
其实睡过也没什么,真的温蒂,我已经看开了,漂亮姐姐我也喜欢的,虽然我还是更喜欢男孩子,但是漂亮姐姐我也不排斥。
就是你得告诉我你睡过谁,不然见了面多尴尬?你看,在对方眼里我和她曾经负距离接触,可在我眼里她是个陌生人,路上遇到了,她说嗨,我说你好你谁……这合适吗温蒂!合适吗!
——我没有。睡过。她。
——你不会遇到和我有过一段的人的。他们都不在这个世界。
什么!?都不在这个世界!?
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吗温蒂?和你睡过的都得死?
——你怎么不去死。
那我也没和你……好的我不说了。
温在想象中给自己的嘴巴拉上拉链,
“认识你?可以这么说吧……但我认识的你恐怕和你自己眼中的你不是同一个人。”娜塔莎轻笑一声,“让开点,温蒂。”
温心想黑寡妇果然认识她。
“你可以叫我温。”她纠正了一下娜塔莎对她的称呼,“我更喜欢别人叫我温。”
然后她乖乖照娜塔莎要求的那样让开了。
只听嗖的一声,一个小玩意钉在了窗框上。温的反应速度跟不上那玩意的速度,她有点迟钝地低头看了看,才发现那是个小小的抓钩,后面还连着一条半透明的细线。
有点像蛛丝……不知道小蜘蛛最近在复联的总部开不开心?
有空去看看他吧,温想,她直觉地知道她能进到戒备森严的复联总部里去,就是如果被发现可能会有点小后果……
娜塔莎注意到温又在走神。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一手在窗边一撑,干脆利落地跃出房间,稳稳落在半透明的丝线上。
温张大嘴:“……”
她还没叫出声来,娜塔莎就已经站稳了。
温:“……”
她闭上嘴,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大惊小怪过,而娜塔莎已经半曲着身体从丝线上小跑过来。
每当她踏出一步,这根线就轻微地一个颤抖,这根线就像海上漂浮的树枝,而娜塔莎则是踩着这根树枝渡海的鸟。
这可是五十多层楼,她都不害怕的吗!
温目不转睛地看着娜塔莎轻盈地踩着那根半透明的线走近,而后一个翻身,擦着她的皮肤落到了房间里。
“你好厉害。”温感叹着为娜塔莎热烈鼓掌。
“一点小技巧而已,你也做得到。”娜塔莎朝着温倾身,“要试试吗?”
温:“……”你为什么要这么为难我。
她直接地否认了娜塔莎的看法。
“我觉得我做不到。”
“为什么?你恐高吗?”
这不是恐高不恐高的问题,这是成年人都不太可能不怕这种高度的问题……
但回忆了一下被蜘蛛侠抱在怀中飞跃纽约高楼时她的心情,还有坐在飞机上,体会到那种失重感时的心情。
温不得不承认:“我不恐高,相反,我喜欢高处。”
“那为什么不试试呢?”娜塔莎意有所指,“你也不喜欢一直被当成弱者吧?”
不你错了,身为一条咸鱼,我完全不在乎被你们这群写作人类读作非人类的超英当成弱者。
温蒂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什么弱者,只是和你们这种人相比,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罢了。”
温:……
温:等等你什么时候开始控制身体的?我为什么完全没意识到?
温蒂没回答她,而是同样学着娜塔莎的动作,扶着窗框向外一跃,在温“啊啊啊啊啊”的脑内尖叫中,以一个芭蕾舞者的标准落地姿势,双足交错着,轻巧地落在了丝线上。
所谓芭蕾舞者的标准落地姿势,意思就是——她的身体是完全笔直的。
温感到她的心脏狂跳起来。
为什么温蒂明明是个弱鸡却一点也不恐高啊!不对这虽然不是恐高,可是这具身体现在的状态也完全和“不恐惧”没有任何关系!
可能是因为现在操控身体的是温蒂,身体内部的变化在温的感受中变得更清晰了。
血液在血管中沸腾,然后拼命涌向四肢,她的身体开始发热,她开始感到皮肤表面的刺痛和酥痒。力量从她的心脏源源不断地流向她的手指和脚趾,在窒息中,那种完全能支配这具身体的控制感,强烈得让温相信她能做到任何事情。
就在温以为温蒂会做些什么去证明“我可不是什么弱者”的时候,温蒂毫不犹豫地让出了这种控制权。
温:“……”
她开始想哭了。
——跳舞吧。
不不不温蒂你别开玩笑了要跳你自己跳啊!我做不到!
——没问题,你做得到。
你说得轻巧这破烂身体怎么可能做得到!
温悬停在丝线上,战战兢兢地保持着平衡,恨不得在心里破口大骂温蒂一千遍,可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密集了,几乎跳出她的胸腔。
肋骨被急剧收缩和鼓胀的心脏挤得生疼。
可多站了一会儿,她的情绪竟然慢慢镇定了下来,并且真的开始觉得她能做到了。
……不!果然还是做不到!
温蒂!温蒂你出来不要把烂摊子留给你!我们不是说好了你才是处理烂摊子的那个人吗!
——我们从来没有说好过这种事。
——现在,跳!
温条件反射般抬起了手臂。
一直抱着手站在窗边的娜塔莎挑起了眉。
温其实都要吓死了,没开玩笑,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恐惧症和一般普通的害怕还是有区别的,两者之间的差距大概和被灰尘呛得咳嗽与发烧感冒导致的咳嗽差不多。
恐惧症导致的恐慌感是完全不可控的。
但不可控和可控之间,依然有明显的界线。
温有点明白为什么温蒂让她控制身体了。
可能是因为她是穿越的?这具身体的很多病症对她的影响其实并不是特别严重,虽然能感受到那种恐惧和痛苦,可感受到的部分很轻微。
绝大多数痛苦都是温蒂在承担,她仅仅是帮助温蒂分担了一点点而已。
但她们从恐惧症里得到的东西是一样多的,比如此刻,她的思维格外灵敏,她的反应能力格外强大,她能听到脚下传来的嘈杂人声,甚至听得到人们把空饮料杯吸得咕噜作响。
温抬起手臂,抬到身侧,而后踮起脚尖,开始旋转。
芭蕾舞的立式旋转,要求把脚尖直立到最大限度。脚尖和地面的接触面越小,就意味着摩擦力越小,旋转起来也就越省力,并且美观。
温站在丝线上,感觉自己只有大脚趾尖是有接触面的。
……这地方太高了,脚下的所有东西都变成上尖下大的锥形,视角改变带来的变形感怪诞又美妙。
她转得极快,于是世界在她眼中变成了万花筒。
……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这样毫厘大小的面积上绝不是轻松的事,可真的做起来却那么轻松自如。
温挺直了膝盖和背脊,用甩腿的动作带动身体,她在转动时曲腿抱臂,在甩腿时伸展双手,每一圈转动结束都只用一个轻微的停顿休息而非全脚落地。
她的姿势足够优雅和稳定吗?
她的舞蹈是否像黑天鹅一样惑人?
温完全没有考虑这些,世界成了光怪陆离的万花筒,而她的心已被奏乐填满。
她闭上眼睛,将自己想象成一条垂直的轴,而她转动时的力道被躯干的每一个部分拆卸和分解。肌肉绷紧,又放松,像是有无数个细小的精密齿轮在身体中转动和咬合,而她的脚趾是一根长钉,牢牢钉在原地。
这是芭蕾舞最具盛名的挥鞭转。
优雅、高贵的舞姿,却又充满了堪称澎湃的爆发力,长腿划过半空时舞者依然高昂着头挺立,姿势柔软又苍劲。
据说最高明的芭蕾舞者能在洒满面粉的地面起舞,在三十二次挥鞭转后,只在面粉上留下硬币大小的痕迹。
温知道她能做得更好。
你喜欢芭蕾吗温蒂?我喜欢芭蕾,所以我知道你不喜欢。至少没那么喜欢。你说你做任何事都想做到最好,是真的吗?
我不相信,因为我不是那种——我不是在任何事上都得过且过的。
你不是在任何事上都渴望做到最好。
起码在芭蕾上不是,你不是为了自己的胜负心去跳芭蕾的,我能感觉得到。
你在为谁做你从来都不喜欢的事情呢?
这些念头在温的心中盘桓,可也只占据了她的一小部分思绪,她将更多的经历放在芭蕾上,感到自己成为了一棵树,在飓风中颤抖和摇摆。
她想象自己的躯体上长出枝蔓,每一根枝叶都在顶着风拼尽全力地朝外生长,而她的脚趾向下生出细网般的根系,牢牢握紧土壤;她想象她汲取营养的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艰辛,她的每一片叶子都为了不被从树枝甩脱而拼命挣扎,为了每一缕阳光的抚慰而被迫早熟;她想象生命……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生命有多美好。
娜塔莎时毫不吝惜掌声:“棒极了!你跳得非常好。”
“还可以吧。”温诚实地说,她踮着脚,顺着颤动的丝线走向窗口,“有人跳得比我更好。”
温蒂跳得比她好,绝对的。她跳舞的时候什么都不去考虑,而温蒂会思考该如何去表现自己。
娜塔莎在温走近后双手拎起她的腰,将她从半空中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