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很奇妙的,她注视镜中自己的神态却又充满魅力——不是单纯的魅力,更像是一种观看惊悚悬疑电影时心脏总是被高高吊起的张力。
温想走开,又忍不住继续往后看。
她想知道事情到底还会有什么样的发展,也想知道为什么温蒂要这么目不转睛地注视镜中的自己,可温蒂凝视了镜子许久,竟然一语不发地起身关灯。
只留下温在黑暗中发愣。
刚才她好像和温蒂短暂地对视了一下。
……错觉?
可又不像错觉。
她一直想到城堡中的时间过去了一整夜也没想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思考一件事这么久对温来说很少见,不过她也是闲出来的,等第二天到了,她就放弃了思考。
温蒂作为假笑女孩的一天又开始了。
温很少真心实意地佩服过什么人,可现在起她决定把温蒂视为一个钦佩的对象。
她是真没见过还有别的人什么人能像温蒂这样,把举止言谈中的克制优雅刻入骨髓,尤其是在她很清楚地知道,温蒂的内心完全不像她表现出来那样的时候。
温蒂,你这颜值身段,你这舞蹈功底,你这身家背景,你这超神演技。
你不投身好莱坞,是美娱界的损失!
餐桌上的氛围照样沉寂无声,温注意到一个细节,温蒂吃东西的速度恒定,她永远是餐桌上最后一个吃完的,但又只会比倒数第二个吃完的人慢上小半分钟。
……你也真是太努力了。
温在心中摇头,又觉得城堡里太憋闷了,就从温蒂的房间里摸出一把雨伞,打着伞出了门。
她不能触碰到任何人,却可以使用各种物品,而且所有人都不会对那些移动位置的东西产生疑惑。
除了温蒂。
温蒂似乎隐约能够感觉到她,只不过不敢确定。
暴雨还在不停地下,温转着雨伞,看着雨滴从伞面上飞溅出去,击出大片大片的水花,而她即使再怎么小心地站在远处,也依然不可避免地被水花打湿小腿。
她又回到了别墅,擦干净了小腿上的泥水,把脏掉的毛巾挂起来。
再次走出房间的时候,温却愕然地发现,她居然不知不觉中离开了哥谭的城堡?
这地方分明是纽约,甚至就在她现在所居住的那间公寓。
温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因为这间公寓的洗漱室和哥谭里那间连通了温蒂卧室的洗漱室一模一样。
场景的转换发生在哪一个瞬间?她从挂架上取下毛巾的时候,还是她弯下腰擦拭小腿的时候,又或者是她踏出洗漱室的那一秒?
温叹了口气,心想不管怎样,这个梦不是她能够控制的,既然如此,她也只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好歹温蒂现在已经离家出走了!
平行世界没有神经病家人,温蒂也能好好放松一下!
谁知就在温这么想之后没过多久,在她的感想里,那就只是过了一晃神的时间,门就被敲响了。
温蒂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温蒂的父亲,穿得人模狗样的,怀里还抱了一束花。
温还没来得及震惊为什么平行世界里还有他,就被气到了:妈的你这个当父亲的连你女儿花粉过敏都不知道?太有病了吧你?
走近后温才发现是她误会了,这一大束花都不是真花,而是由钻石、珍珠、红玛瑙和各色丝绢组成的装饰,偌大的一捧抱在怀中,温蒂看着那束花,微微地笑了笑。
她的父亲俯下身和她说了几句什么,又说:“回家了,温蒂。”
她就垂着眼睛,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公寓。
场景又回到了哥谭那幢永远笼罩在暴雨中的城堡。
温:“……”
她开始梳理事情经过。
温蒂确实离家出走,但是还没有离家出走到平行世界,而是非常普通的,在自己的世界里离家出走。
她的父亲很快就找到了她,具体怎么找到的还不清楚,不过有钱人手段很多,这点略过不谈,总之,被找到之后,温蒂很简单地就被父亲带回家了。
想通之后的温:“……”
温蒂你也太好哄了吧?!
都不求你能像对你爸出手,你就不能凶他几句吗?你不会发泄情绪的吗?你不会哭闹生气的吗?你都不指责他不负责任的吗?
你家里人有病,你也有病!
温很生气,可是她没想到她还能遇到让她更多生气的事。
温蒂又离家出走了。
温蒂又被她父亲带回家了。
温蒂又又离家出走了。
温蒂又又被她父亲带回家了。
温蒂又又又离家……又又又被她父亲……
温:“……”
她气不起来了。
她不仅气不起来,还觉得场面很搞笑。
可是搞笑里又透着一丝凄凉,荒诞中也透着一丝凄凉,残酷里又隐藏了一丝凄凉。说来说去,越是让人想笑,就越是让人觉得凄凉。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太有病了。
发展到后来,哪怕出现了温蒂和她父亲那些绯闻对象调情的剧情,温也能心中毫无波澜地一路看完……好吧心中毫无波澜是假的。
妈的,她光知道温蒂搞到过很多人,可她不知道温蒂这么会!
这么一张朦胧纯洁的脸,这么优雅克制的动作,态度却又这么强硬傲慢,每一句在耳边的低语都充满控制欲和侵占欲。
而且骂人都只会说“你怎么不去死”的温蒂,竟然是那啥啥上脏口特别多的类型,词汇量丰富多彩变幻无穷,还酷爱玩羞辱……妈的,温都被吓傻了。
对不起她不该觉得温蒂不会说脏话。
她错了,现在温知道了,温蒂恐怕是根本不觉得那些脏口算骂人吧?!
对温蒂来说,脏话是会被使用,且仅仅被使用于调情和在那啥啥上烘托气氛上的。
在她心里,这些话都有了具体应该出现的场景,脏口和那啥啥之间画了等号。
又温暖,又愉快,又能不违背自身对外人设地做些不符合人设的事情,也怪不得温蒂这么难以控制和无法自拔……
明明是衣食无忧还美貌多金甚至智商也很高的人,过的也是纸醉金迷寻欢作乐的生活,可为什么越是了解温蒂,就越觉得温蒂的人生很惨呢。
温大脑放空地坐到屋顶上发呆,浑身都被淋湿透了也不管。
反正也不是很冷,她等到忍受不了再进房间换衣服吧。
她真的等到被冻得瑟瑟发抖了,才湿淋淋地回卧室洗澡换衣服。
温蒂就坐在房间里,对着镜子仔细地涂口红,她选择的口红都是偏橘色的日常系,明明漂亮得连炫彩口红都能压制得住,干脆涂带金粉的啊。
温这么想了,也这么说了。
温蒂对着镜子凝视自己,然后擦掉刚刚涂好的脏橘色,伸手取下了带金粉的大红色口红重新涂上。
温这次能确定温蒂是真的感觉到了她。
于是她没有走开,而是跟在温蒂的身后想看看温蒂打算做什么。
温蒂走进书房,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诗集,然后抱着书坦然自若地走向了不远处的阅读沙发上。
这间书房出现的频率还挺高的,而且每次出现时都很安宁。
温蒂从小到大都喜欢待在这里,有时候,明明走进来,坐到沙发上读书的还是个看起来快成年的女孩儿,可当她打开书,沉浸在那些文字之中,温蒂的身躯却会突然缩水。
在读书的时候,她常常变成一个孩子,有稚嫩的笑容和清脆的童音。
温蒂肯定不会喜欢她即将看到的那一幕。
那边已经有人了,是温蒂的二哥。
他低着头津津有味地翻着书页,连温蒂的靠近都没觉察到。
温蒂似乎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打个招呼,但她真的不太高兴在这里看到其他人,所以最后,她还是选择了遵从本心,没有说任何话地在距离她二哥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下,翻开书读了起来。
她来的时候,二哥手中的书已经看了大半。
他看完整本才注意到温蒂坐在对面。
他表情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离开,但看看温蒂专注的神情,他又坐了回去,把书往前翻到某一页后重新读起。
温真的觉得好欣慰!
事到如今她对温蒂自己醒悟过来或者温蒂的父亲醒悟过来都不抱希望了,但被温蒂评价为“人还不错”的二哥,看起来好像有点给内心冰凉的温蒂一点温暖的可能!
温紧紧盯着二哥,在内心大叫:你装什么装,这本书你早就看完了!快抬头和你可爱的妹妹搭话听到没有!快点和她说话!
实不相瞒你漂亮的妹妹她那啥啥上不是很讲究,你温暖她的话她会让你很爽的!
妈的你还看,看什么看……你还真看入迷了?!
温心情十分复杂,按理说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会本能地多看几眼漂亮女孩吧,他故意把看完的小说往前翻不就是为了多和温蒂待一会儿?
可他居然真的在重新读那本书。
虽然是名义上的妹妹不能真的干什么——不过考虑到温蒂说过她和大哥的事情,温对这点保留态度——不管能不能真的干什么,你好歹偷看妹妹几眼行吗?
温倒是要看看二哥看的什么小说这么入迷。
她弯下腰,看向书封。
《基督山伯爵》。
这本书……它倒是真的,确实是……会让人入迷……
温心情复杂地直起身,丧气地坐到了温蒂身边,心想随便你们了,反正我现在是真的透明人,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
没想到等温蒂放下诗集,起身要走的时候,二哥也放下了手中的书。
“你……”他有点不自然地说,“你今天的口红是新的吗。”
这句话温听得清清楚楚。
但温想不通:美貌少女坐在对面你都不会偷看一眼,却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对方换了新口红?
然后她才想起来温蒂的口中是带着金粉的大红色,和温蒂过去低调优雅的淑女风非常不同,基本上只要没有眼瞎都能发现。
这个话题倒是找对了。
“嗯。”温蒂轻柔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心情很不错,所以用了最艳丽的颜色。”
温还期待着他们两人多说几句话,温蒂就起身,把手中的诗集放回书架,离开了书房。
“再见。”临走前,温蒂说。
“再见。”温蒂的二哥说。
温对这个家庭绝望了,但更让她绝望的是温蒂。
也许不久之后她又会看到一场离家出走,而离开家庭后的温蒂过不了多久又会被父亲找上门来,说不了几句话,她就又会跟着父亲回家……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和温想象得不同。
不停跳来跳去的时间线似乎稳定在了这个年龄段,温蒂总是会去书房看书,通常都是在下午茶之后,晚上那顿正餐之前的时间。
她的二哥也总是会在。
他们很少说话,从不和对方一起品鉴自己阅读的书籍,更不发表意见或者争执哪个作者是绣花枕头,哪个作者徒有虚名,生活上的问候更是完全就不存在。
他们只是坐在固定的位置上,读着不固定的某本书,等待时间渐渐过去。
但有时候,即使是二哥还在的时候,读书的温蒂也会变成一个孩子,脸颊红扑扑的,手指肉肉地捏着书页,咯咯笑着,活泼地摇晃着小短腿。
小温蒂把手中的书举到面前,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从书页后注视着二哥。
她举起手指,比出手枪对准二哥,说:“砰!”
二哥毫无反应,她却自己笑得滚倒在了沙发上。
她还喜欢把莎士比亚名著中骂人的话专挑出来对着二哥朗诵,用她稚嫩的童声念着英腔:“你这充满着怪癖的箱子,一个塞满了兽性的柜子,水肿的脓包,庞大的酒囊……道貌岸然的恶徒……空口说白话的无赖,邪恶而可憎的诱惑青年的老撒旦!”
二哥依然毫无反应,她更开心了,在沙发上蹦来蹦去。
温慢慢的也不着急了。
她觉得……温蒂的二哥好像有戏!
他们两人已经有奇怪的默契和感情在萌发了,这种感情介乎于亲情和友情之间,其实温觉得二哥好像是个不错的男友,可是他明显对温蒂没这根筋。
而温蒂呢,温不知道怎么说。
她隐约感觉到,温蒂在享受那啥啥的同时,也痛恨这件让她愉快和无法自控的事。
像是带着报复心理一样,温蒂将此作为表达痛恨的工具。
而二哥和她之间的距离不会让她紧张或者激动,也不会让她感到自己受到了控制,这种距离像白水一样让她感到稳定和自控,所以她很喜欢和二哥一起在书房看书。
不过,温想,之前温蒂说起过她二哥的时候,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二哥车祸死了?
温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果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温蒂和她二哥相处时越来越显得自如和融洽,可她的笑容却越来越悲伤。
再次推开门的时候,书房里空无一人。
温蒂极为罕见地没有露出淑女微笑,她表情冰凉地走到阅读沙发边上,停下来注视了二哥一直坐的那条沙发一会儿。
爆发吧,温默念,用力踹一脚!推翻它!去厨房拿把刀戳烂它!
一把火烧了它!
光是烧沙发还不够,把整个书房都烧掉!把整个城堡都烧了!烧了你就爽了啊温蒂,你信我!
妈的你别再憋了!妈的!你们一家人都好难搞!
可是温期待中的大爆发没有出现,温蒂凝视了这张沙发几分钟,什么也没说地在沙发的对面坐下了。
温:“……”温蒂你行,你真的行。
温蒂忽然又起身,温眼前一亮,而在她充满期待的注视下,温蒂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读。
她安静地看着,慢慢地往后翻页,直到读完了,才往回翻了一下,从中间的某个部分重新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