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鞋柜是敞式,十多双漂亮的芭蕾舞鞋在架子上摆得整整齐齐,长长的丝绸缎带被绑成蝴蝶结,端端正正地放在鞋面上。
那种柔软又小心翼翼的少女心,可爱得让温感到心底发颤。
她又一次确定了她真的好喜欢这个身体。
从练功房的全身镜里,温第一次看到了她的全貌。
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胸前,尾端有细微的小卷,这小卷看起来太温顺了,让温联想到羊羔。蓝色的眼睛,那种蓝色惊人纯粹,仿佛颜色在眼眶中沸腾。雪白的皮肤,白得让人想起来将要融化的新雪,那么细腻,又脆弱,让人心中浮出哀怜。
温沉默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很漂亮,她想,远超过她设想的那种漂亮。
但是照着镜子的时候,她总会感受到强烈的违和感。
因为这不是她自己的脸,尽管她根本就不记得她过去长成什么样子了,但这毫无疑问不是她自己的脸。
美丽,但是陌生,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回避。
所以她就回避了这张脸,转头去了另一个房间。
第三个房间看起来是最正常,也是最让温觉得舒适的。米色墙面,房间里放着一张小床,也不是主卧那种浮夸沉重的木制大床,而是普通的铁艺床。
整个房间都是她所喜爱的那种极简风格,甚至衣柜里的衣服也是如此。
温决定以后就住在这间卧室里了。
主卧就……既然是身体原主人的卧室,还是留下来得好,就当纪念吧,再说,温也能感觉到这具身体里残留着很多属于温蒂的痕迹。
她其实不想和温蒂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她觉得她是穿越的,是后来者,这个身体本来就不属于她,如果原本的主人想要回来,她还给对方就行了。
可能是穿越导致的记忆稀缺,关于自己的前世,温真的不记得多少了。
她像是无根的浮萍,可是自己又很乐意接受这种无根浮萍的状态,反而觉得这样很自在,很舒服,也不想去改。
从那些时不时浮现在她心底的想法看,温觉得,温蒂是个和她完全相反的人。
不,不能说是“完全相反”,应该说是“性格互补”。
虽然还没有见过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也许也不太可能和对方进行什么对话,可温觉得她很喜欢温蒂。
她非常喜欢温蒂。
温脱下了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一边脱一边感叹果然是温蒂喜欢的风格,这种精致的走线和版型,还有角落里的品牌名,还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温换上了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把原先那个被蜘蛛侠盖章“超级贵”的手提包收进主卧的衣帽间——没错主卧里居然还有个衣帽间,温觉得自己长见识了——然后从自己的卧室翻出了一个帆布的双肩背。
她把随身携带的药盒和钱包放进双肩包,独自出了门。
路上没遇到什么人,这个豪华公寓的入住者好像不是很多,很多房间都完全空置。温走进电梯,把手机翻出来,打算搜索一下附近的地图,然后去实地探索一圈。
免得她哪天犯了病又在不熟悉的地方昏迷了。
蜘蛛侠乐于助人,可是谁都知道蜘蛛侠大部分时间都出没在皇后区,偶尔才会在繁华地区抓几个小偷,阻止几场车祸。
温不去赌那个偶尔的几率。
街道上的人流量不大,可能是因为现在天色不早了,温头一次在街道上感到紧张和焦灼,她跺了跺脚,觉得自己贸然出门的行为似乎是有点缺乏考虑了。
也许回去不错?
可是刚一出门就回去也太怂了,最起码也找个地方吃点饭什么的吧。
温打定主意,闷头走进了一家餐馆。
她光速退出了餐馆。
人太多了,她受不了人这么多和拥挤的地方,哦这次不是恐惧症了,是单纯的、普通的难以接受,非要说的话,有点像是……公主病。
这具身体不仅破烂还有一堆破毛病!
唉就算这样又怎么办呢,她还是很喜欢这具身体的。
温恹恹地垂着头,沿着街道边缘慢慢地逛了一圈,然后试着走进了一家快餐店。快餐店里的人不多,因为很多人买了东西就打包带走了,处于会让温有点不舒服,但还能接受的状态。
她去要了一份汉堡,又要了一杯橙汁,然后拎着口袋离开。
温挑中了附近的一个小公园作为吃晚餐的地方。
公园里有人支着帐篷野炊,走得近了,还能闻到烧烤的香味。
在露天烧烤的是一家五口人,年轻的父母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母亲在烧烤,父亲在陪儿子扔球,小女儿则光着脚在草地上跑来跑去,跑累了就坐在母亲身边,偷偷吃放在母亲手边的烤肉。
温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样子,小口小口地吃完了手中的汉堡,又喝光了橙汁。
一股泪意忽然涌出来,让她小小地抽泣了一下。
“嗨,女孩儿,”温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女声,“我可以坐在你身边吗?”
第七章 温和橙子过敏症-谎言升级
温一早就注意到这个和她搭讪的女人了。
很简单,虽然她其实不是特别看脸,实际上她甚至还有轻度的脸盲症,在穿越之后,脸盲症似乎也跟了过来,但不管怎么说,美丽得极有辨识度的人都不在她的脸盲范围之内。
她一直没有多理会对方。
尽管她们之间隔着一条街的时候,那个浑身都写满了魅力的女人就在偷偷摸摸地用各种角度观察她,可温没有精力去注意对方的反应。
她感到泪意直冲眼眶,因为太过强烈而产生针刺般的痛感。
温忙着抵御这种奇特的泪意,所以也忽略了那个女人,直到对方走到她的身边,询问她是否能坐下,她才仰起脸,含着泪看了看对方。
戴安娜有一刻屏住了呼吸。
戴安娜·普林斯,AKA神奇女侠,世界知名超级英雄,像美国队长一样将国旗穿在制服上并且穿得相当漂亮,大本营在华盛顿而不是纽约,但偶尔会来纽约,因为纽约有美味的冰淇淋。
今天本来是很普通的一天,在几拳打倒了搞事的无名小反派并将对方扭送到警局后,戴安娜神清气爽地换下制服,飞到纽约,买了最爱吃的冰淇淋。
就在她靠在栏街边的杆上悠闲地舔冰淇淋的时候,一个长相酷似蝙蝠的女孩印入眼帘。
戴安娜当场就激动得把冰淇淋全吞了。
那个女孩子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孤零零地嚼着汉堡,侧脸细小的茸毛被斜阳的余辉染得雾蒙蒙的,看上去年幼稚嫩,让人心生怜爱。
而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公园上露天烧烤的幸福一家时,那种奇特的冷漠和阴郁,让她看上去和蝙蝠几乎有九成像!
戴安娜兴奋地捏断了栏杆。
然后心虚地把栏杆断裂的部分硬怼到了一起。
她思来想去,没听说过蝙蝠家里最近有什么八卦,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蝙蝠隐瞒得太好——当初二代罗宾出事,过去了好长时间,联盟内部才隐约得到消息。
所以这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呢?
看长相,说不是蝙蝠的崽,戴安娜都不相信。
可是蝙蝠的崽居然会孤身一人出现在纽约,吃廉价的食物,穿廉价的服饰?不会是蝙蝠遗落在外面的崽吧?
戴安娜偷偷观察了一阵,决定找个借口去搭讪。
她等对方吃完了才过去的,没想到对方转过头的时候,露出的竟然……是一双泪汪汪的眼睛?
说来也怪,布鲁斯长得就是风流相,可风流中又带着骄傲和天真,他懒洋洋地微笑时,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个从小就泡在蜜罐子里的大少爷:脾气可能不太好,但是有教养,不会轻易让你难堪;性格不会太精明,但是绝对也不是蠢货。
他只要微笑,就能传达出这种讯息——他愿意出高价,只要他开心,但你别想糊弄他,这样他会不开心,而他不开心了,你就得倒霉。
可这个女孩,明明跟蝙蝠很相似,气质却和蝙蝠完全不一样。
泪水在她的眼中摇摇欲坠,她的眼眶微红,鼻尖也红红的,表情里有种不谙世事的迷茫。
不谙世事是个经过美化的好听说法,这个女孩的长相和气质,实际上,会让人觉得她实在是又美丽,又脆弱,并且可能还有一点点……笨。
不是智商低那种笨,是很精致、很优雅、很贵族的那种“笨”。
从小就娇生惯养,去任何地方都会有人走在前面为她拉开大门,地面太脏,会有年轻的仆人跪在地上,请她从自己的身体上踩过。
而她在这样的生活中变得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完全不了解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悲剧,会问出“如果饥荒让人吃不饱饭,为什么不吃蛋糕”这种蠢话。
是这种笨。
刻薄的人可能会因此大肆嘲笑这个女孩,但如果他们就在这里,亲眼看到这个女孩迷惑的泪水,她脸上那种蠢蠢的,分明在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哭了”的迷惑,因为太过异常,几乎令人心痛。
他们就会理解这种女孩子真的可以笨笨的,因为就是有人愿意让她远离一切悲剧。
你只要看到她,就会知道用常规的逻辑去嘲笑她是不正确的。她的神色和瞳孔都干净到不可思议,像是初生的婴儿,一举一动都全凭本能。
戴安娜端详着温,在她沉默的泪水中感到一阵不知名的悲伤。
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在温身边坐下,而是弯下腰,用手指轻轻擦拭过温潮湿的眼眶,揩去了温眼睫上的泪珠。
温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落泪。
不过这破烂身体闹出的破烂问题她也习惯了,反正肯定是什么症什么病的,她很想让那个在她脑海里说话的声音一口气把她的所有症状全说明白,可是那个声音似乎是触发式的,只有问题出现才会开启。
所以她现在哭了是因为……
——橙子过敏。
好棒棒,温心累地想,她专门为了避开过敏没有买可乐雪碧这些她爱喝的饮料,而是硬着头皮买了她不爱喝的鲜榨橙汁,没想到她对橙子过敏。
这破身体到底对什么东西过敏你能给我列一份清单吗温蒂!
预料之中的没得到任何回应。
泪水还在朝外涌,眼睛依然针刺了一般痛,温眨着眼睛想要缓解一下,然而这个动作却让泪水越淌越多。
戴安娜只感觉自己越是擦拭,温就哭得越是厉害,亚马逊的女战士难得地感到了无计可施,她只好捧起温的脸,令那双红红的大眼睛和自己对视。
“怎么了,嗯?”她温柔而又威严地询问道,“为什么要哭?”
温被这个腔调惊到了:这个漂亮大姐姐好有气势!
她不为什么哭啊,她只是过敏症导致的刺激性流泪而已,她还知道如果放着这种刺激性不管,明天早上起床,她就会得到满身红彤彤的荨麻疹……
可是大姐姐的手还稳稳当当地扶着温的脸,那双明亮的蓝眼睛直直地望着她,没有犹豫,没有退缩,只是坚定地凝视着她,执着地等待着回答。
温只好说:“我没哭。”
大姐姐皱起眉,更强硬地将温的脸颊往上拖了拖。
“说实话。”她平静又镇定地说,“为什么哭?”
被这样命令着,被要求说出本来就不存在的实话,让她感到一阵被胁迫的厌倦和不满,可与此同时,大姐姐的气息又是如此甜美和温暖,让她回忆起过去被少女的体香和娇嗔包围时全然忘我的快乐。
果然,相比起男人坚硬的身体和有力的手臂,相比起小妹妹们羞红的面孔和仰慕的眼神,还是这样成熟可口的大姐姐,这样近在咫尺的红润嘴唇,更让她呼吸急促,心潮澎……
啊啊啊啊啊!
闭嘴!别说了!
够了!妈的你够了!温蒂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还有意识!
你把话讲清楚!这奇怪的心理活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过去的生活到底有多丰富!你看上去才十几岁!
——我十八了。
那也、那……那就算十八岁,你、你也还是个孩子啊!
那道声音藏在温的意识深处不肯出来,而温独自面对戴安娜的注视,感到心里很慌。
“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家人。”她在危急时刻想也不想地开始撒谎,“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正常的家庭生活,我、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寄宿制的学校,除了节假日都不能回家……”
温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太有意思了,她从来不记得她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但这具身体似乎有着一种奇特的本能,这具身体会说谎,而且说得很逼真,因为所有的谎言都充满了细节。
细节太多了,温感到自己既是述说者,又是聆听者,她从她听到的谎言中领会这些感情,又将这些感情填充到谎言中。
她泪眼朦胧地注视着戴安娜,在一个虚假的故事中体会到虚假的悲伤。
但这种悲伤很浅,而且很假,所以就像看电影一样,还蛮爽的。
“学校里的训练很辛苦。不过我做得很好,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我,但是,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喜欢我……因为我的家境,还是因为我的长相?我知道我的……父亲,给学校捐了很大一笔钱,而且每年都有新的捐款……”
一种虚假的空虚感从故事中诞生了。
紧随而来的,是因为缺乏父亲的关爱而诞生的不安全感。
“这样,在他不接我回家的时候,老师们也会很乐意留下来照顾我一个人。”
温已经进入了状态。
她主动抬起头寻找戴安娜的双眼,她的眉梢微微弯起,眼角因为还在流泪,变得湿润且潮红。
而她用这样的眼神仰视戴安娜,干净的面庞上流露出的那种忧郁的神色,成熟到近乎妩媚,又妩媚到几近引诱了。
戴安娜慢慢地说:“哦?他们是怎么照顾你的?”
温也在心中疯狂尖叫:
啊啊啊啊他们是怎么照顾你的温蒂!照顾是什么意思!你给我醒过来你回答我!天呐你当时才多大那是违法的!
——就只是普、通、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