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敬数岁时, 尝看诸门生樗蒲, 见有胜负,因曰:“南风不竞。”门生辈轻其小儿,乃曰:“此郎亦管中窥豹, 时见一斑。”子敬曰:“远惭荀奉倩, 近愧刘真长!”遂拂衣而去。①
“不错。”匡正夸道, “看来这段时日你不曾躲懒, 有好好做功课。”
说完,还轻飘飘看了宋辛一眼, 言下之意十分明显。
但宋辛却不在乎匡正骂不骂他, 反而一脸不悦地回瞪了过去。
谁让阿芙伤心,他就看不惯谁,甚至想蒙个麻布袋将人打一顿。
匡正也理亏, 心虚地收回目光,又看向阿芙懵懂天真的小脸。
阿芙的功课被先生夸了,她本该高兴的。
可是想到她的小兔几,伤心之情又溢出来。
匡正捋着胡须,继续问道:“你说说,这‘管中窥豹,时见一斑’是什么意思?”
阿芙扁起嘴,虽然伤心但还是只能继续乖乖地回答先生的问题。
“意思就是不能只看表面,要看到事物的本质呢。”
阿芙自知理解得有些浅显,所以说罢,便埋下脑袋,怕先生说她。
谁料先生反倒为她鼓起掌来。
“阿芙说得不错!就是这个理儿!”
阿芙被他夸得一愣一愣的,重新抬起脑袋,眼睛里漉漉的泪意也没那么明显了。
匡正踱着步,走到阿芙跟前,“所以这兔子,咳咳,也是这么个理儿。”
阿芙歪着脑袋,一言不发地看着匡正。
他继续解释道:“你瞧着这兔子很可爱是不是?”
阿芙重重点头。
“其实它们坏得很!”匡正板着脸,指着地上一堆兔子的骨头开始骂,“这些野兔子桀骜不驯,狡猾贪吃,最爱去农田里糟蹋作物!走!我带你去看看!”
匡正住的小院正好离庄子的一片农田很近。
因为他颇向往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居生活,所以也就把住处选在了这一块,体会一下先人的心境。
阿芙跟着走了一圈,一下子就不委屈了。
“你瞧,方才那些作物,都是被这些野兔子作践的!你还要用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去养它们,是不是很浪费?”匡正谆谆善诱,讲得十分有道理。
阿芙脸上有些烧得慌,忽然就心底愧疚,感觉对不起辛辛苦苦种地施肥的大伯大娘们。
她惭愧地埋着脑袋,点点头,耳尖微红,“先生说得对,阿芙不该养那些坏兔几!”
“没事没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匡正欣慰地摸了摸阿芙的脑袋,给她挪了条小凳过来,“我们一起把这些坏兔几消灭掉!”
阿芙乖巧地坐在小凳上,夹了一小坨兔肉,放到嘴里。
砸吧几下,她又皱起小眉头。
落在阿芙身上的两道目光都顿时紧张起来。
匡正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也顾不上吃,生怕小阿芙想起她养的小兔子又悲从中来。
没想到阿芙想说的只是——
“先生,我觉得还要多放些辣才好吃。”
宋辛:......合着他在旁边担心了这么久,她居然就只是在纠结要不要加辣?
匡正彻底松了一口气,忙点头道:“阿芙说得不错,下次我们再抓些坏兔子来,做成麻辣味儿的!”
“好呀。”阿芙眯起眸子,看着模样,是彻底忘了她养的小兔子。
匡正吃得酣畅淋漓,余光一瞥,才注意到还杵在身后的宋辛。
他客气了一句,“你这臭小子,过来一块吃口小兔几?”
“不吃。”宋辛脸色还是黑着,只想知道这老头什么时候能改掉学阿芙说话的毛病。
人家说话是可可爱爱,他说话就是腻腻歪歪了。
本来就没胃口。
再听到这老头装嫩的声音,就更没胃口了。
呕。
不过幸好,担心了一场。
阿芙没有哭,他也可以彻底安心,回去睡个好觉了。
......
自匡正回来后,宋辛和阿芙的生活都重新步入了正轨。
早上用过早饭便去听课,依旧是阿芙认真听课,宋辛趴在她旁边睡觉。
郑松则坐在他们后面。
不过戚嘉南去了京城过新年后,就没有回来了。
阿芙收到了戚嘉南从京城寄来的信,鸡爪样的字,阿芙认了好久才认出来。
戚嘉南说他在京城吃得好玩得好,就是开了春要去书院了,想想便头疼。
还有沈雅。
也是开了春才回来的。
她过年回了家乡和家中亲人团年。
不过回来的时候,阿芙发觉她的脸色似乎有些憔悴。
阿芙问她,她也不说。
反倒做了几样新研制出来的点心给阿芙吃。
阿芙一吃点心,就把要说的话全忘了。
好吃到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
日子就这样快乐又平淡地往前走。
阿芙既能读书,又能吃好吃的,简直快活得像神仙。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日。
因郑松快要参加科举,所以匡正开始讲课的内容也更偏向做文章一些。
毕竟匡正给宋辛也报了名,想让他去试一试,也好给京城的宋府交个差,免得说他教了宋辛许久,却没一点儿成绩。
宋辛反正还是那副老样子,对什么都提不劲来。
知道匡正让他去参加童试,他也毫无兴趣,懒洋洋说了声“不去”,就又趴到桌上睡觉去了。
气得匡正胡子直吹,毕竟还要给宋辛的父母一些面子,所以不能直接骂他吧。
只好又将郑松狠狠夸了一顿,以此来显示和宋辛的鲜明对比。
不过宋辛完全不在乎,依旧睡得香,反正天塌地陷都吵不醒他。
阿芙最近也学会了躲懒。
她只爱听先生谈古论今,说些有趣的事。
做文章之类的,她也容易犯困。
这日。
阿芙正坐在书桌前,眼皮子直打架。
头一点一点的打盹儿,却不敢睡着,怕先生说她。
谁料宋辛直接扔了他的披风过来,低声道:“垫着睡,能舒服些。”
宋辛身子不好,所以从他屋子走到书房的这段路都要披一件轻.薄的披风,免得料峭春寒吹得着了凉。
这披风用的是极好的料子,又暖和又轻便,摸起来像湖水一般滑顺。
绣工也精巧,阿芙细细瞧着,都瞧不出用的是什么绣法,总之是她在江淮县成衣铺子里都没见过的复杂。
这样好的披风,就这样压着睡觉,似乎有些暴殄天物了一些。
阿芙心疼。
而且就在先生眼皮子底下睡,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
阿芙有许多理由。
可宋辛看着她,瞳眸深深,就像一座看不见的山压过来。
她不敢再作声,老老实实趴在桌上,垫着那披风。
趴在上头,确实很软又舒服。
还有宋辛身上淡淡的药味。
阿芙伺候宋辛这么久了,早就习惯了这股子味道。
反倒觉得那苦味悠长,闻久了便有些沁人心脾的清明。
阿芙胆战心惊地闭着眼等了许久。
先生还在抑扬顿挫地说话,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睡觉,甚至还替她拉了拉披风,免得她着凉。
阿芙这会放心了。
长长松口气。
好像听到了身侧宋辛的清浅呼吸声,很轻,让她莫名觉得安心。
就这样渐渐的,困意打败了一切。
阿芙进入了梦想,伴着先生的说话声还有少爷的呼吸声,睡得又香又沉。
作者有话要说: 昂,爆更啦!
第44章
阿芙睡醒的时候, 还未到午后听课的时辰。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恍惚间有些迟钝。
外头的天光很亮,书房里静悄悄的。
只有她一个。
阿芙再一低头。
!
坏了。
宋辛给阿芙的披风上, 留下了一个深色的印子。
是阿芙的口水流的。
她抬起头时,口水还拉出一条晶莹的细丝。
阿芙小脸一红, 赶紧擦擦嘴角, 再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披风上的口水印。
好像已经没用了。
阿芙欲哭无泪地看着眼前名贵的披风。
她平日睡觉似乎不流口水的呀?
都怪方才做梦梦到的点心太馋人了!
阿芙跺跺脚,想偷偷摸摸拿着宋辛的披风出去擦掉。
可门口已经出现了一道人影。
是宋辛。
他慢悠悠走进来, 在阿芙身边坐定。
鬓角还有些湿, 好看的脸颊比刚出水的芙蓉花还要嫩。
阿芙咽了咽口水,虽然知道这样形容少爷不太对。
但是少爷每回洗完脸的时候, 都让她脑海里蹦出来这样的形容词。
少爷真的很好看。
是阿芙见过最好看的人。
可惜就是有些像花瓶, 虽然漂亮, 却太脆弱, 一碰就要碎。
阿芙对上宋辛的目光, 脑子有些混乱。
也不知怎的,就开始胡思乱想,手脚不受控制, 企图将那披风藏起来。
可实在无处可藏。
宋辛一双灰瞳轧过阿芙的视线, 落在她手上团成一团的披风上。
忽然, 他勾了勾唇, 带着了然的笑意,抬手道:“给我吧。”
“?”阿芙装作没听懂, 明明拿着他的披风, 还要无辜地歪起脑袋看他。
“没事,我不嫌弃你,披风给我吧。”宋辛低垂了眼帘, 掩着笑意,从阿芙手上把那披风拿过来。
“!”阿芙心里头怦然一跳,越发慌张了。
少爷居然不嫌弃她的口水?
不对!
少爷怎么可以不嫌弃她的口水呢?
连她自个儿都嫌弃呢!
阿芙的脑子里更混乱了。
这时,宋辛已经穿好了披风,右肩前一点深色印子,阿芙瞧着脸上有些烧得慌。
宋辛却真的如他所说,浑然不在意,自个儿将前头的系带绑好,这才道:“戚嘉南来了,带了些好吃的,先生说今日下午不讲课了。”
“!!!”阿芙原本还乱七八糟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三个字。
好吃的。
“早知道就不睡了......”阿芙小声念叨着,提起裙摆就想往外跑。
当然,没跑出去,又想起宋辛。
她回过身,朝宋辛眨着眼,软声请求道:“少爷,阿芙可以去吃好吃的吗?”
她的嗓音软得很。
眸子又亮得像星星。
小脸白皙精致,挂着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冲他撒娇的时候,是不可能说出一个“不”字的。
宋辛没出息地点了头。
虽然不想她去,却硬不下心肠拒绝她。
毕竟戚嘉南带的都是京城的好东西,她应当从来没吃过的,一定会很喜欢。
宋辛望着阿芙雀跃的背影,无奈地抿起唇角。
算了,她开心就好吧。
......
宋辛一个人吃过晚饭,再等了一会儿。
阿芙就回来了。
眸子亮晶晶的,一脸餍足。
想必是在戚嘉南那儿吃了许多好吃的。
果然,宋辛随口一问。
阿芙就掰着指头开始数,把她方才吃过的全数了一遍。
本来宋辛只是问她喜欢什么。
不过她的回答也在宋辛的意料之中。
只要是吃的,她就没有不喜欢吃的。
阿芙还告诉宋辛,这次戚嘉南是回容庄读书的。
戚嘉南在京城的书院里读得十分不开心,便惹了个小祸。
正好戚县令在京城当官人微言轻,一直谨小慎微,生怕戚嘉南再给他闯什么大祸。
所以给戚嘉南擦干净屁.股就把戚嘉南送回这里了。
唯一的要求便是要戚嘉南通过童试。
如若不然,就得重新回京城,夹着尾巴好好做人。
阿芙半眯着眼,告诉宋辛,戚嘉南是拍着胸脯表示自个儿一定会顺利通过童试的。
宋辛轻哼一声,不感兴趣。
反正考不考得上,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只要不打扰他上课睡觉就行了。
阿芙坐在椅子上,晃着小腿儿,仰着脑袋开始畅想。
“小郑哥哥也要参加童试了,为了庆祝小南哥哥和小郑哥哥都顺利通过童试,阿芙给他们准备了一份大大的贺礼!”
为了表示那贺礼很大,阿芙将双臂张得很开,画了个大大的圆。
“什么贺礼?”宋辛不动声色地问。
阿芙眨眨眼,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一个秘密哩!就算是少爷,阿芙也不能提前告诉你喔!”
宋辛轻嗤一声,抿了口茶。
但放下茶杯,又还是忍不住挑起眉梢问她,“我的呢?”
“......”阿芙一愣,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少爷也要去参加童试吗?”
“不去。”
“阿芙只给要去参加童试的小郑哥哥和小南哥哥准备了喔!”阿芙懵懵懂懂地看着宋辛,杏儿眼像含着一汪清水。
“去。”
阿芙画儿似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少爷也去呀!那阿芙得快些去给少爷也备一份贺礼了!”
她拍拍小脑袋,急急忙忙出去了。
也不知道准备的是什么贺礼,神秘兮兮的。
宋辛心有些痒。
阿芙的贺礼,旁人有,他没有,那是万万不可的。
只是......
如果连个小小的童试都没通过,会不会很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