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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王果然用实力说话,没过二十天,东北驻军对抗金国游骑兵获得阶段性胜利,一举斩杀敌军首级五千余人,捷报自前线传到朝廷,一时间毓王党纷纷扬眉吐气,没有北疆军的增援,毓王的东北驻军照样能打胜仗。
——不过对打了胜仗的态度如何,仍需关键人物表态。
东北驻军的捷报传进宫中,景阳帝拿着奏折,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眯着眼睛咬着牙怒道:“平时消极避战,朕若不催,还不会出战,此时又好大喜功,个人私心杂念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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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驻军大捷的消息傍晚传到了泽亲王府中,泽亲王今日拖个理由去了别院和杜秋心私会去了,估计正在上演王爷美人解战袍,还未归来。
许康轶最近心力憔悴,觉得困乏躺在了床上,听到这个消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顷刻间又恢复了正常的弧度。
快到十一月,天气已冷,纵使冬季来的再晚,窗外的花丛今早也着了霜被冻坏了,今天阳光一照,俱流露出将死的疲态。
早晨五更天他还没醒,泽亲王已经异常平静的进了房来。
许康瀚看出最近许康轶身体不太好,好像有些神思倦怠,嘴唇上也毫无血色的干的起皮:“康轶,你最近是不是病了?”
许康轶早就想好了说辞,他穿着睡袍起身,给泽亲王倒上了昨晚花折煨在壁炉旁的温水:“皇兄,每年换季,全是如此,等入了冬天就好了。”
泽亲王知道许康轶自幼弱些,想说些让他不要太过操劳的话,又觉得流于形式——现在这种情况,他回北疆在即,许康轶不可能不操劳。
泽亲王清晨前来,确实有事,他面色凝重,拿出四封信,交给了许康轶手里。
许康轶一头雾水:“皇兄,这是什么信?”
许康瀚下巴指了指信的方向:“你先看了信再说。”
许康轶将信翻来覆去的分别看了两眼外面,倒也没什么玄机,之后分别拆开,这四封信用特殊的蜡纸所写,应该已经被泽亲王处理过,密密麻麻的异域符号文字浮出纸面,他一个字也不认识。
“皇兄,这是什么?”
泽亲王五个手指依次敲击着桌面,冷冷一笑:“你们传信,效仿军方的渠道,绝密无比,不过到了甘州转换了方式,这些信我是前些天从甘州到青海一路截获的,上边的文字全是夏吾的文字。”
许康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知道泽亲王是何意,拧眉问道:“这些信是谁写的?”
泽亲王目光灼灼的盯着许康轶,说话一字一顿:“落款均是夏吾人勒多,或者——叫做你的花折。”
许康轶登时胸中一滞,心惊胆寒:“你是说花折是夏吾人?这不可能,他应该是大楚人,怎么可能会用夏吾的文字?”
泽亲王尊重许康轶对身边人袒护的态度,但也最痛恨奸细卧底。他和许康轶不同,手下兵多将广,私下里有军方秘密织下的消息渠道,许康轶平时所用的,只不过是皮毛而已,根本未窥见其全貌。
泽亲王这些天明里不动声色,暗地里将花折的人从上到下盯的死死的:“我这些天用军方的消息网严查花折,九州之内十年之中,根本没有过年貌和花折相当的富家公子离家出走的。却跟着秘密出境的快马查到了这些书信,送信的几个人全是花折在甘州新建镖局里的镖师。”
许康轶心往下沉,顿了一下:“信的内容是什么?”
泽亲王早已经让身边的手下翻译清楚,内容也让他胆战心惊,吓的天潢贵胄许康瀚一身一身的出冷汗:“四封信的内容,全是大楚自西向东乔装微服躲过安西军查防的路线图;要四千死士进入京城,兵器铠甲俱以备好,配合使团在年底入宫之时,准备联合御林军兵变。”
许康轶恍若一瞬间失了力气:“他为什么要兵变?”
泽亲王眼角垂下:“信上没写,不过他是夏吾国的人,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国家。”
许康轶仍有一丝侥幸:“怎么确认是花折的字迹呢?”
泽亲王直接扔给许康轶一本夏吾文字的医书,上边写写画画,注释颇多——许康轶一看便知,花折这些天读了医书无数,只要全读完的,均扣上了铭卓已阅的私章,后边跟着书的编号。
许康轶看着手中这四封夏吾文字的书信,字迹飘逸流畅游云惊龙一般,脑中电光火石全明白了——
怪不得花折看似腹有诗书气自华,却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应该知道的典故子籍全读不下来,写字幼稚难看——原来是半路出家,自小学习的是夏吾的文化,怎么可能一脉相承?
近年来夏吾的商队往来也过于频繁,连父皇也在沾沾自喜大楚是否已经要万国来朝,原来是有内应,花折在中原经营多年,生意做的遍地开花,安插了多少人根本他就不知道。
许康瀚捏着信,觉得脖颈生寒:“御林军的裴星元,最近是你的心腹,花折在你眼皮底下,联络到他搞了这么大一个阴谋,你竟丝毫不知?”
许康轶觉得胸腹部好像又开始丝丝抽痛,和上次隐痛不同,这次来到剧烈太多,他有些承受不住的默默按住了胸口:“他是什么身份?”
泽亲王觉得许康轶确实有才,现在还在摇摆,他心头火往起窜,已经坐不住了,眼睛里仿佛能冒得出火来:“具体身份怎么也查不到,左右不过是夏吾的奸细罢了。”
泽亲王端起凉透了的白水一饮而尽,压低声音骂道:“康轶,你到底有多糊涂?前些年容了两个金国的细作佘子墨和刘心隐;这些年又容了一个段数更高的花折,他里通外国,年底一旦事成,大楚千秋基业毁于一旦——”
泽亲王眼睛里仿佛能冒出火来,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而你,翼亲王许季,因宠信男宠而祸国殃民,将万里江山送与敌手,你想想吧!到时候若真如此,我就亲手杀了你,再自杀去九泉之下向列祖列宗谢罪!”
许康轶摇了摇头,捂着心口坐不直了,他不知道怎么说:“皇兄,他不是什么男宠,就像是一个陪我这么多年的…朋友,我…确实不知道花折身上有这么多的内幕,可是他在我身边多年,我…不相信…”
泽亲王实在不想听这苍白的解释,多年前许康轶何尝没有因为刘心隐说过同样的话:“我五日后启程回北疆,年底会再入京述职,到时候田长峰也会留在这里协助你处理花折的事,你要不自己把这些事情处理好,否则田长峰也会动手。”
许康轶低头沉默不语。
泽亲王恨铁不成钢:“而今铁证如山,你不能再优柔寡断,万万不能一时心软留下活口,听到了没有?!”
许康轶面上血色已经褪去了:“皇兄,我…把他送到安西军中吧。”
泽亲王声音压抑着提高,恨不得一个耳光扇出去:“送到安西军中?和夏吾国地理位置最近,你就差直接说放虎归山,把他送回夏吾国算了。”
第136章 渐行渐远
许康瀚觉得忍无可忍, 扯着他弟弟肩膀衣领往府中祠堂的方向走:“许康轶,四处布置这些兵士现在如同干透了的黑硫药,花折如同明火,随时能把整个大楚炸成一锅粥!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一下祠堂中的列祖列宗, 看看许氏子孙能糊涂到什么程度?!”
许康轶手死死的扣住门框,突然间像个孩子一样坚持:“我不去, 我不去祠堂。”
许康瀚耐心尽失, 胸口一个起伏,心中眼中全喷出火来:“你吃了迷魂药了不成?普通他人,仅此联系兵变一罪,就可以诛九族了, 花折若事成, 你是中原大地的千古罪人;花折若事败,你包庇他到如此程度, 阖府上下全要去千刀万剐, 许康轶,我说的对吗?”
许康轶顺着门框浑身没劲了似的溜到了地上, 觉得心口火辣辣的疼。
他突然想到自己极其年幼、才两三岁的时候,父皇下旨让他出宫去,要常住皇兄的泽亲王府,不允许他再呆在母亲身边。
他记得那一天阳光是极好的, 母妃宫门前的芭蕉树是极绿的,母亲虞妃躲在里屋掩面哭泣不敢出来,小小的他拉住门框拼死挣扎, 嚎啕大哭到差点背过气去,就是不跟着来抱他的宫女和太监走。
奈何他太小了,多年后终于懂了,留在宫中可能母亲保护不了他周全,极难活到成年。
刚出宫时他也经常哭闹着要母亲,可惜十来岁的皇兄许康瀚也只能抱着他边哭边安慰,他从那时候开始,明白了哭闹是没有用的,慢慢的他就没有眼泪,不会哭了,再难受也哭不出来。
可是当年谁问过小小的许康轶的选择?如果当时让他在离开母亲和马上就死之间选一个,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许康轶觉得五脏六腑像刀割的一样疼痛难忍,热辣的气血顺着骨头缝滚动:“皇兄,确实后果严重…,可是,我…”
许康瀚长兄如父,平时对弟弟爱护有加,可是在江山社稷面前,不能不讲原则:“你什么你,铁证如山,后果显而易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许康轶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可是我,如果没有了花折,就连偶尔闲暇时陪我说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许康瀚见他这样,知道他已经顺从了:“我知道你那些坚持,自己的人不允许别人动手,你自己把这些事情处理好,也要查一下裴星元,到时候田长峰配合你。”
——说是配合,实为监视。
见许康轶面色惨白,许康瀚觉得有必要给点时间让他这个天生仁义糊涂、这么多年也没改过来的弟弟独自清醒一会,连叹了三口气,拉了靠在门框上的许康轶一把:
“康轶,你自小坚持的东西极少,为兄从来不想为难你,可你自己也否认不了,花折的用心你根本猜不透,可他却能拿捏你。”
许康轶轻轻摇头:“他从来不会左右我的选择,或者引导我做什么事情,何来拿捏?”
泽亲王见弟弟依旧冥顽不化:“康轶,如果不能拿捏你,他为什么敢一直无法无天的肆意妄为?他就知道你护着他,所有人做事,全有一个目的,他的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泽亲王见他偏着头不说话,这个动作和那个花折都像极了:“在平常也就罢了,你高兴就好。可如今如履薄冰不足以形容你我险境,而是用刀尖行走才更贴切些,身边的人如果不是十成可靠,如何才能安寝?”
“我们兄弟,如果一人不能登上大位,必然全难以保全,到时候会连累多少人?以后无论是睡在皇宫内院也好,还是天牢大狱也罢,总归会有个结局,形势咄咄逼人,我们也只能尽人力听天命,不过无论如何,问题不能出在身边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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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晨许康轶接到泽亲王交给他的信之后,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天。
好像又有些发烧,胸腹疼的厉害,花折一天进来了无数次,给他切脉对他问诊,他没戴水晶镜,扑朔迷离的眼神怔怔的看着花折,几次欲言又止,花折说话,也只是言简意赅的回答了几个字。
最近二人之间氛围有些诡异,花折忧心他的病症,也未多想,进进出出的调整药方。
一直到了黄昏,他烧的有些脸颊发红混混沌沌,花折端着药碗进来了,像往常一样伸长臂扶起他,动作轻柔的给他喝下去,之后又端来清水,让他漱漱口刷牙。
许康轶药刚一入口,就觉得味道和之前的不一样,他起身下床,坐在桌旁端着药碗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你换方子了?”
花折一伸手,把食盘端了过来,里边是一碗清粥,两碟药膳:“嗯,今天给你换了个药方,这个方子效果更好些。你早晨中午睡过去了,饭也没吃,吃点清淡的垫一垫胃。”
许康轶复发以来事情太杂,除了在宫中对着父皇假笑绝少再笑,而今却露出了笑颜:“是之前的方子失效了吧?换一个新方子控制一下病程?估计用药也比先前那个方子更虎狼些。”
——他终究剩下不了多长时间了。
事实确实如此,花折也知道现在瞒不住许康轶:“殿下,这样能控制病程的方子我手里有好几个,而且这个用过了先前用过的可能会再次有效,所以…”
许康轶按住了花折的肩膀:“这些年来,我想一想,好像很少看到你在四更天之前睡觉,一般五更天过了你已经起来了,夙兴夜寐,辛苦你了,铭卓。”
铭卓这个表字,还是花折在初见的天山山口告诉他的,许康轶这么多年从未叫过,一时有些不明就里,刚笑笑想问怎么突然这么叫他,就听到许康轶幽幽的接口——
“或者是说,辛苦你了,勒多。”
许康轶说话声音不大,却犹如炸雷,炸得花折浑身一激灵,当即呆在当场。
许康轶一看他这样,明白个七八分,“你果真是夏吾国的人?”
花折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已经和那个国家脱离关系了。”
许康轶冲他招了招手,“你坐到我身边来。”
花折无数次的幻想着有一席之地的能坐到距离许康轶最近的地方,却没想过坐近了是这种情况。
许康轶摸索着戴上水晶镜,看着花折单薄衣衫下已经日渐嶙峋的骨架:“铭卓,我问你什么,你要想好怎么说,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你知道吗?”
花折费尽了心机掩藏多年的秘密,依然像攥在拳头里的沙子一样一点点的往外漏,他鼻子发酸,点了点头。
许康轶把信摆在他面前:“这些信是你写的吗?想好了再说。”
信太过熟悉,花折不用看,他冒险出手,以为西北是凌安之的地盘,不会落到泽亲王手里,就算是被西北军发现可能有凌霄在也不会对他赶尽杀绝,可是确实小看了紧盯着他的北疆军方。
他空咽了一口唾液,微微一闭眼,下了决心似的轻轻说道:“是我亲笔所书。”
许康轶觉得花折简直是个奇葩,有七窍玲珑心却如此冥顽不化:“你为什么这么做?”
花折虽看似冷静从容,但能精通音律之人,情感便都丰富,只是看别人能不能达到打动他的点罢了,别人可能一生跳脚也够不到的点,许康轶轻轻一句话就够了。
他心下百转千回:“我说了你也不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