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康轶也知道以花折根本就不可能老实,直接拿筷子敲打发国难财的人的脑袋:“你若敢打着军方或者我的名义出去强买强卖,小心凌安之打你的军棍。”
“嘿嘿,我可不禁打,康轶,我有分寸的,你别老拿那个凶神吓我。”花折伸手揉着脑袋,当下换了从容面孔,伸手搂住许康轶开始撒娇犯贱——
凌安之中午出去检查城防安排驻军,午膳的时候回来晚了一些,刚顶着个大太阳进了餐室就看到这么个情况。
花折这些天游游荡荡,人前是翼王的随军大夫,一副人模狗样,人后无时不刻不是一副痴汉脸,他看着便起鸡皮疙瘩,直接沉声教训道:“军中嬉戏,二十军棍,花大夫,你收敛些吧。”
翼王在场,花折也不怕他,春风一笑:“大帅,我又不是军中的人,我是翼王的人。”
凌安之见他狐假虎威,被笑的牙疼:“你也别叫花折了,诗情画意的还和你本性不符,你叫花痴得了。”
花痴?以前殿下还管他叫过花钱和花卷来着,他不以为意的笑了。
*
自古以来,对身处权利中心的人要求极高,因为周围的人全在揣摩他,想展现他愿意听到和看到的,一不小心就能活成个聋子瞎子。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许康轶刚刚在兰州站稳了脚跟,军中和府衙内揣摩他意图的人就来了,知道许康轶和凌安之这些天是在为了钱粮准备,显示节俭和大公无私的人便无孔不入。
北疆军的游击将军郝英才刚二十岁,特别想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四年前在北疆见过平西扫北、擒杀丹尼斯琴的凌安之,对凌帅极度崇拜,一心想成为凌安之那样的军事栋梁。
他一向知道凌安之大公无私赈济将士遗属的事深得翼王赞赏,就把心思花在了表现上,趁着众位将领早晨议事的空档,向许康轶献媚道:“王爷,现在三军开战,是用钱之际,小将愿以身许国,钱财也是身外之物,愿不领俸禄,将军饷俸禄充作军费。”
小孩的心思,在许康轶心中透明的一样,许康轶心道你这个兔崽子大户人家出身,倒是不差钱了,别人呢?不过未动声色,没有接话,继续和大家议事。
第一天郝英表现了之后,第二三天更多的人全来了,要拿家产充公的,议事的时候穿着旧衣烂鞋显示清贫的,不一而足,幸亏在兰州呆的时间短,这要时间长了估计为了显示共同吃苦的决心,全得饿成面有菜色。
许康轶本来不想说话,不过这么下去社稷军议事的时候就快成戏子表演的地方了——偏偏一堆粗人,演还演不好。
步兵已经到了兰州,兰州城也安排妥当,明天就要集体开拔,这日清晨议事后,许康轶直接叫住了众位文官和将军。
凌安之正色而立,看着威风凛凛一切如常,心中却在暗笑,知道许康轶这是要收拾一下心思不正的戏子将军们。
果然,许康轶直接将负责军备后勤的雁南飞叫了来:“雁南飞,你可知罪?”
雁南飞莫名其妙的有点紧张,先是求助似的看了他们家大帅一眼,见凌安之望向别处根本没看他,吓得马上跪倒:“王爷,我何罪之有?”
他保障后勤各方面调配的无可挑剔,军粮军饷军备军装,应该哪一样也没出问题啊。
许康轶直接发难,端坐议事厅内中间交椅,双手扶在了大腿上:“还说没有罪,拉出去打六十军棍,边打边想。”
雁南飞吓了一跳,六十军棍下去,直接能把屁股大腿全打的脱套了,他这些年在凌安之手下混日子混的挺好,从没吃过什么大亏,被这么一顿棒子炖肉焉有命在?
他当即一溜滚就滚到了凌安之脚下,嗷嗷大叫:“王爷,我家大帅和众位将领俱在此,就算是要打我也得说清楚我法犯哪条?”
许康轶脸拉的老长,声音像是庙里的老和尚在训斥小沙弥:“在坐的三军将领个个全是破衣烂衫,还有人穿着草鞋,难道不是你补给不及时?或者是克扣贪污了军装?”
雁南飞大喊冤枉:“夏装从头到脚每人四套,换洗全是够的,才发了一个多月,为什么会变成烂衫草鞋?也许是有人爱小,私下卖了也未可知,我出库和下发的服装全有记录,谁领了军装军饷也有签收,王爷可以去查。”
三军将士以为是真要打雁南飞,雁南飞平时幽默热闹,又是发钱发物的财神爷,和全军俱是欢声笑语一片,当即有人求情道:“雁将军确实按时足额发放了衣物,请王爷明察。”
“哦?”许康轶坐直了脊梁,一双眼睛透过了水晶镜扫视了十余位将士的衣着:“这就是各位有新军装?”
傻子也听出来了,众位七长八短的将士脸微微一红:“王爷…额,最近天气很好…三军将士在兰州修养几天,正好趁着有太阳把衣服鞋子…全洗了,所以穿旧的。”
许康轶靠在了椅背上,看了看穷光蛋凌安之——心想人前光鲜,身上连点碎银子都存不住,据说最富裕的时候是积蓄两千多两,现在还带得大家以穷为荣了。
不过人和人能一样吗?将士们的家属是等着军饷回去养家,人家凌大帅的家属是一座金山。
他说道:“雁将军,那看来是本王不问青红皂白怪罪了你,既然如此,我还有其他问题请教。”
雁南飞不知道许康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从地上爬起来藏在了凌安之的腿后:“不敢,王爷请问。”
“雁将军,三军将士为什么当兵打仗?”
普通士兵当兵打仗还能为什么?为了军饷呗,和这些字都不识几个的人说大帅社稷河山那一套,谁听得进去啊,肯定得被认为脑子有病。
雁南飞跪在地上四顾看了看,见众人皆面色凝重,此问题怎么回答?他眼珠骨碌碌乱七八糟的转了一圈:“王爷,当兵打仗是为了忠诚和道义。”
许康轶脸色更沉,这一屋子全是社稷反贼,道义不知道,和忠诚二字是肯定搭不上边了,当即一握椅子扶手,命令道:“不老实,拉出去打六十军棍。”
雁南飞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冲撞了哪路瘟神,今天莫名其妙的被抓了典型,看着许康轶的侍卫又要伸手来抓他,当即哇哇大叫:“不是,王爷,我刚才没想好,当兵打仗是为了军饷,军饷。”
许康轶眯了眯眼盯着他:“那要是不发军饷呢?”
雁南飞不明就里:“王爷,发军饷我是一天都不敢晚,一旦军饷断了,军中极易哗变不可收拾,可不是自毁长城吗?借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在军饷上做文章。”
三军将士基本听明白了,尤其是小将郝英,耷拉着脑袋整了一个红头胀脸。
许康轶手指头点了点椅背:“你起来吧。”
雁南飞一身冷汗,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屁股,好险,这屁股莫名其妙的差点开花。
许康轶面向众人,已经背着手站了起来:“三军将士,倾心助我,本王不胜感激。不过一人不要军饷,让其人如何选择?属于不切实际的道德绑缚,只会伤了众人和气,助长了不正之风的攀比之心。众位不要揣摩我意,踏踏实实做事,本王自然看得到,如果再擅自揣摩,别怪本王不顾个人的脸面。”
郝英倒是有眼色,也识趣,脸和脖子赤红一片,看着比猴屁股颜色还鲜亮些,当即跪下告罪道:“王爷,我急功近利,一直感佩大帅的大公无私,殊不知每个人家境不同,导致画虎不成反类犬,此事从我而起,您惩罚我吧。”
许康轶在军中已经知道此员黑小将是楚玉丰的外甥,骁勇善战,有些单纯,先前所说的要献出军饷一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另外也确实是想成为凌安之那样的大帅,他也不便深说:
“郝将军起来吧,此去数千里,还怕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成,可以多向大帅和楚将军讨教,你年纪尚小,欲速则不达。”
雁南飞被吓飞的胆子终于又归位了,两个肩膀也放松的耷拉了下来,心想凌大帅二十岁的时候,谁能猜到凌安之想什么?这兔崽子可好,带起了歪风邪气不算,还差点连累了他,人生啊,充满了变数。
第209章 炮轰长安
万丈高楼平地起, 西部是大后方,是唯一的退路,许康轶和凌安之精耕细作,处处全是稳扎稳打。
等告一段落大军即将开拔, 三个人全打马立在高处,极目远眺, 许康轶望着兰州城外的大黑山, 沉静的声音中也起了波澜:“我就是在此处染上了重症,后来铭卓拼死救我,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凌安之望着兰州城外的远郊树林,抱着肩膀自我解嘲:“如果当时就那么翘了, 现在也快烧两周年了, 坟上草也挺高了。”
花折望着兰州城外的试药所,想到曾经的药费是以白花花的雪花银以百万两为单位泼出去, 意味深长的冷笑道:“从哪里失去的, 确实应该从哪里拿回来。”
清风四起,风云变幻, 望着兰州城外山河壮美的景象,觉得胸中层云跌宕,从此以后,步步杀机, 气氛未免有些压抑。
凌安之天性疏阔,双眸之中精光大作,想到折戟沉沙的往事反而仰天清朗大笑, 俊采飞扬,充满了国之屏障的豪情和霸气,让人想起他在战场上纵横驰骋,以及他今后要建立王图霸业的撼人心魄:“从兰州骤然坠落,从兰州翱翔飞起,王爷,花折,未必不算是好兆头。”
过了曾经的伤心地兰州,下一步的目标,便是长安了,长安是几朝古都,城墙高且坚固,在城外看来,有高不可攀之感。这是西北社稷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攻城,凌安之自起兵来,便已经开始做了准备,安西军和北疆军两军阵前俱严阵以待,准备好了要打一次硬仗。
陕西提督苟瑞本来也牢守城外的军营,不想让社稷军一步就冲到城墙根地下,奈何根本就禁不住安西骑兵和神机营的冲锋,神机营的三眼神铳即能当铁榔头使,还能放冷枪,长安驻军没怎么打过仗,哪见过这种要命的打法?不到三天城墙外营盘便被冲的七零八落,长安驻军只能退到到城中。
果不其然,凌安之将三千骑兵,九千步兵为一队,总共分成了五队五朵金花,每日里在城下昼夜敲锣敲鼓的叫骂,举着盾牌轮番在城下冲锋,敌军出城,便派出大将出战,敌军射箭或者放炮,则化整为零,能跑就跑。
长安守军不胜其扰,守城的陕西提督苟瑞干脆直接在城楼上揭穿凌安之的扰军之计,拎着牛吼向城下大骂:“凌杂种,过去对你好像言过其实,实则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草包,扰军之术在平原野战上有用,对攻城战有个毛用?你这回就算是踩了一堆狗屎运变成屎壳郎,你也打不了胜仗!”
凌安之不以为耻,被骂烦了也让人向城上喊几嗓子嘴炮:“就算是变成了杂种屎壳郎,也有三寸气在,不像你,过几天就要变成了撞进狗碰头里的苟瑞。”
继续在城外摸哨、偷袭、偷粮、放冷箭。
花折每日里也被吵的困倦异常,太吵了他实在是睡不着,幸亏他习惯晚睡早起,否则非得混个偏头痛,揉着太阳穴问许康轶:“康轶,凌帅此番攻打长安城,却只是扰兵,他想做什么呢?”
许康轶在中军帐中,正低头研究军报和军备,闻言笑的高深莫测:“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到了今晚便知晓了。”
花折得空时也研究着读过几页兵书,此刻抓心挠肝恨自己读的太少:“康轶,兵书上说扰兵之策至少也要连续十余日,这才五天,到了今晚时机也不成熟吧?”
是夜,不知道何时开始天色阴沉,黑云四合,黑的有些伸手不见五指,也刮起了大风,看着是要来大暴雨。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三更天刚过,凌安之和许康轶俱顶盔掼甲骑马立于中军,遥望着长安城门的方向。
无一丝自然光线,许康轶基本只能在黑暗中看到长安朦朦胧胧的城门,压低了嗓音对凌安之说道:“凌帅,你这个天气看的还真的是挺准的,今晚果然是大雨。”
刚起兵的时候,许康轶管凌安之叫军事家,有些得到了左膀右臂难掩欣喜的意思,可最近越来越明白了,想当个打胜仗的军事家太不容易了,至少还要是个地理学家、心机学家、天相学家、武器学家、管理学家等等,简称为杂家。
凌安之自小便观察天相,基本对极端天气预判正确,没怎么失误过,他心境极稳,苟瑞骂他,王爷夸他,全不引起他情绪的变动:“王爷,相昀准备好了吗?他带着全部撤离了没有?”
许康轶确实是在等相昀的消息,又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看到相昀灰头土脸,扛着一把洛阳铲从地下像个穿山甲似的冒了出来,跑到阵前道:“王爷,大帅,地底下的黑硫药全埋好了,我刚才又反复检查了两遍,挖洞的兄弟们也全撤了。”
凌安之扬眉一笑,墨绿色的眼睛在夜风里比豹子眼睛都亮,吩咐传令兵道:“传令凌合燕将军,听到爆炸声音之后,对准了长安城门,打他几百开花炮,陈罪月率领其他骑兵,准备城门轰塌了之后随我冲锋。”
“相将军,点火吧。”
长安城门地基牢固,坚硬无比,守军从来没想过地洞竟然能挖到城门下来,却不知凌安之早些年迷上了洛阳铲,这铲子只要质量好的,连石头都铲得动。
正值夏季,长安城下的土地再硬也没有石头硬,被相昀带着五百名鼹鼠队昼夜轮班,在城外多股骑兵步兵的掩护下,要不是城墙的地基深达地面下十数米,估计凌安之能把步兵直接通过地洞送进城去。
这也不影响发挥,相昀把几百公斤黑硫药埋在了城墙下,鼹鼠队撤离,等着黑硫药把城门炸松就行了,剩下的由开花炮来解决。
长安城内文武官员只听到地动山摇的巨响,城内房屋摇晃,不少人城墙上的士兵摔倒在地,乍以为是难道这个节骨眼上地震了?不过巨响不断,仔细听听,原来是城门方向传来的,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开花炮的炮声便气贯长虹的传来了。
开花炮是由红夷大炮研究过改装而来,区别是更笨重一些,炮口径更粗一些,打出来的炮弹射程更远,威力更大,和雨点一样砸在了本就被黑硫药炸的地基摇动的长安城门上。
凌安之也是第一次使用开花炮,担心不稳妥还配合了鼹鼠队的黑硫药,结果发现对开花炮的威力估计不足——炮弹口径增加了一倍,威力却比红夷大炮增加了数倍,不只是轰塌了城门,连长安城二十余丈的城墙都轰出了几百米长的口子。
他本来准备了重甲骑兵,打算城门摇摇欲坠的时候用战车强力冲进城门,而今看起来,也不用那么大费周章了,炮弹充足,索性指挥凌合燕拿下城墙几百米长的豁口子,随后传令将前锋军队分为左右两翼,他所在的中军变成了前军,直接势如破竹的冲进了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