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之收起不正经的表情,冻僵了的双手搓了搓,放在嘴边呵了一口气,传令道:“明日天大亮后攻城,让中原军的降兵打头阵,多配千里眼。”
次日阳光正好,青天白日之下长治军和中原军在城外空地上遭遇了——只遭遇没交锋,一时间老乡见老乡,还拎得住武器的都少,全是两眼泪汪汪的呼兄喊弟,战场变成了聊天场。
后来终于聊到了为什么投降,这些中原降军尤义愤填膺悲愤不已:“我们本来全力效忠朝廷,正在力战血拼,可是谁成想司徒林光和、狗贼梁焱跟着一个不知道什么官阶的人,竟然决堤了金水河,三万余兄弟葬身水底,如果不是凌帅搭救,我们也要做水下之鬼了。”
什么都不用说了,真相大白,认亲场上一片嚎啕声,亲人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心疼的顿足捶胸。
仗也不用打了,出来应敌的长治军直接回头叫开了城门,之后在城中呼爹喊娘出来认亲。
败走在长治的司徒林光看到形势不对,静悄悄的收拾点细软,刚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却不想刚蹭出了中军军营,就被身边识时务的亲兵卫队给抓了,捆成一个粽子当做纳降的见面礼交给了许康轶和凌安之。
这种阴险小人,日前出了毒计,一举水葬了安西精骑兵一万五千余人,直接让凌安之元气大伤;而今又出了这么一个蹩脚的谎言,否则长治军本是有一战之力的;妥妥的又没用又下流,凌安之和许康轶把他也丢给了元捷和周青伦。
之前的梁焱也是这两个人审的,把有用的消息问了问,之后元捷一翻脸,传命令下去:“明日午时,在菜市口凌迟处死。”
长治是山西省南部的门户,守卫至关重要,且过了长治,太原不再有可拒之险,一马平川矣。
许康轶和凌安之、田长峰等人昼夜研究,完备了城防方案,之后不再耽搁犹豫,北上直奔太原。
已经进了腊月,大军行至太原城外的时候,之前出去购买军用钢铁、马匹、蜡油等物资的余情归队了,她带着侍卫队,一切顺利,在天黑了的时候终于追上了大部队,带着满身冷气清霜便进了中军帐。
凌安之知道她今天要回来,趁着别人不注意,冲她眨眨眼,之后弯曲胳膊秀了秀手臂上的肌肉,那意思就是三哥最近好着呢,看,没骗你吧。
余情脸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回来兴奋的,给小哥哥行了个礼,正好许康轶也在和凌安之商量着议事,她在室内融融的暖意中解开了披风的带子,带着让人炫目的灵气和神采,之后风尘仆仆地坐在了凌安之身边,向二人汇报了此行成果:
“我按照计划在河南省的南部和湖北省乱转,这两个地方受战争的影响小,而且被西北社稷军切断了北方的联系,物资储备挺多的,我分阶段进行采购,先藏在各地的仓库里,最近正在偷偷的转运到郑州和洛阳,之后等到打下了太原,再运进太原城进行生产组装。”
凌安之轻轻地抚了余情的后背,觉得她最近奔波辛苦:“情儿,你最近抓紧休息,到了太原三军可以得空修整一个月,到时候军队休息的了,你休息不了,要生产补充军备,还是要王爷和你多操心。”
余情英气十足,神气的很:“为了小哥哥和三哥,哪有什么辛苦,对了,太原容易打吗?”
许康轶摸了摸地图上河北的方向:“河北驻军五万人已经增援了太原。”
凌安之觉得花折在太原前些日子的工作做的必要且效果奇佳:“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打下太原,有花折的一半功劳。”
提起花折,许康轶眉头深锁,他对凌安之和余情也没有掩饰,担忧之色挂在脸上——花折走了有半个多月了,他现在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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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折归国之后先是找到了祖母,称要借兵,当然遭到了拒绝。
花折巧舌如簧,先是诱之以利,答应了祖母这是雇佣军,雇佣费用是每个月十万两,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每年一百二十万两足够夏吾通商几个月了;而且是一石两鸟,夏吾国也不用出钱养兵了;打伤打死的还全给抚恤金赔偿。
之后跪在了祖母脚下,把下巴搭在祖母大腿上,就像小时候承欢膝前时候的样子,答应祖母助许康轶复位之后,马上回国尽孝膝下,之后任凭祖母安排。
言辞恳切,动情处和祖母全红了眼眶,把以后回国后怎样安排也说了一遍,听到把眼前和以后的事情全考虑到了,这女王才算是半信半疑的相信了。
不过女王告诫他:“勒多,骑兵可以借给你,但是你在国内脱离朝政多年,能不能听你的,你还要斟酌清楚。”
花折也早想好了,他本就不会行军打仗,能带得动这些骑兵的人也只有妹妹勒朵颜了,不过怎么才能说服勒朵颜跟着他出来,光费唇舌是不够的,还是要下点真功夫才行。人嘛,无欲则刚,只要有自己想要的,也就刚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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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话短说,凌安之在太原城下和守军周旋了快一个月,互相均由胜负,打来打下终于要到了年下。许康轶和凌安之均觉得火候差不多成熟了,到了总攻的时候了。凌安之按照程序进行,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天,就开始三军懒洋洋,准备过年了似的,朝廷军也苦不堪言,再说打仗的时候逢年过节双方心照不宣的休战一下也正常。
可惜凌安之脑海中没什么年节的概念,用他的话说:“什么年不年的?几十万飘在外地的光棍子,每逢佳节倍思亲,大年三十是一边守岁喝酒一边酝酿点情绪抱头思乡痛哭吗?要我看过年就喜庆点,打了胜仗最喜庆!”
总之而言,这个从来不讲究和敌军共鸣的安西兵痞,选择在了腊月二十九的清晨,跟放炮仗似的放了一通开花炮,开始总攻。
总攻按照程序进行,炮轰、埋黑硫药、挖洞、战车、云梯等全走了一个过场,太原城内守军严阵以待,全军列队,,四个城门被挨个强攻了一遍,之后——后院着火了。
之前花折在太原城内收复的便民军接到了城外西北社稷军的信号,终于找到了机会打开了太原的西城门,之后里应外合,数万大军趁势鱼贯而入,直接拿下了北方军事重镇太原。
许康轶和凌安之已经商量过了,安西军和北疆军要和平相处,让哪一方风头太盛全不行。
此时让楚玉丰打头阵带着北疆军先进城,首先进入太原,算是北疆军的头功。
许康轶次日随着漫天的鹅毛大雪入了太原的街道,楚玉丰已经远远的迎接出来了,看到翼王和凌帅便翻身下马,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往回走。
可能是许康轶无意中向南的方向回头看了两眼,楚玉丰看经常跟在许康轶身边的花折不见了,快人快语道:“花公子没跟着来吗?”
周青伦也不知道花折最近去哪了,调笑道:“可能花公子是觉得前线太危险,跑了。”
许康轶表情不变,花折走后,只在进夏吾之前夹在军报里给他送过一封信:一切均好。以后便只言片语也无了。
凌安之心念一动,忍不住也向南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让许康轶一颗心最终放下的军报到了,元捷懂王爷的心思,他亲自送了来。
许康轶让众人先行,只带着元捷拖在队伍后边,他小心翼翼的撕开鼓鼓囊囊的信封边缘,借着日光打开信封一看,一枝含有花蕾的梅花露了一截出来,还装有一对玉雕笔杆做的狼毫毛笔;再仔细翻找,信封里还有纸条一张,正是花折扭七扭八拙劣的字迹——
神女峰折梅花一枝今日见,三不管地带狼毛笔一对用到征人归日。
下边一个日期,一看还是二十天前。
许康轶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也没看到这个“征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送信的人说没说花折到哪了?”
元捷眼尖,他看着花折这难看的字迹总觉得眼睛疼,人是齐整到天上有地上无的,可字写的跟蚯蚓爬的一样,就算是外国人,可也是王爷亲自教了多年的外国人啊。
他索性探着脑袋注重纸条的内容:“王爷,三不管地带是夏吾和安西军以前交汇那里吗?二十天的话,骑兵马快,结合沿线军报,现在可能已经出了潼关了。”
想到三不管地带,许康轶略有所思,他正要说什么,却见一匹探马打马飞了过来:“王爷,口头军报,宇文将军和花折带着四万夏吾骑兵已经过了潼关二百里了,基本昼夜不停的向太原移动,让我们做好接应的准备。”
许康轶难掩眉头喜色,紧绷的双肩终于放松了下来,他真有些担心花折被夏吾扣住不还给他了,当即吩咐道:“元捷,你速安排下去,到时候将夏吾骑兵安排在城外,要到太原城外的时候提前告诉我,我好在城门迎接他们。”
花折果然不辱使命,没两天正月初六就带兵到了,众目睽睽之下见到了许康轶装了一个礼数周全,可惜进了没有外人的中军帐两个人就拥抱在了一起,互相急问对方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等嘘寒问暖的差不多了,夏吾骑兵也按照先前的命令驻扎在太原城外了,元捷一看吓了一跳,带队的都督竟然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美女,是夏吾国的公主勒朵颜,一副干练之气。
他趁着和许康轶走的近,咬耳朵道:“王爷,这一堆绿叶里,长这么一朵娇艳美丽的花,军中男人还不能采,能行吗?”
许康轶眼角一跳:“军中还有凌帅不能驾驭的人吗?”
花折直接带着许康轶、凌安之对夏吾骑兵做了一个交接。勒朵颜确实有大国公主的气派,既然是拿了钱的雇佣军,就要做出拿钱办事的姿态来,三军之前亲自吩咐夏吾将领们,全部听从凌安之的将令,不得拖延或者有误。
西北社稷军内部可能产生的矛盾,之前大家担心的北疆军夺权,随着夏吾骑兵的强势入境,宣布效忠受雇于翼亲王之后,消弭在无形之中了。
攻下了山西、河南全境,夏吾骑兵也已经到位,最近凌安之正在整顿编排夏吾兵,所有人全真真正正的松了一口气。
正月初六,霰雪飞扬,对于许康轶和凌安之他们来说,像是和平常一样,是夺下了太原城池整顿的一天。
但是从战局的角度来看,这是与众不同的一天——河南山西以及西部地区已经全是许康轶的领地,翼亲王算是在中原彻底的站稳了脚跟,而且兵强马壮,不再是远弱于朝堂的叛军,而是真正具有了和朝廷分庭抗礼的资本了。
第238章 无名无分
许康轶开始主动派出来使, 去与朝廷和谈。
田长峰久居北疆,对这些政治手腕还没有到得心应手的火候,他微微皱着眉峰:“王爷,真的是要与他们和谈?”
许康轶已经连续劳累了一年, 这几天终于放松了些,他按了按常年披甲被压硬了的肩膀:“田将军, 我们不谈, 只不过争取一些时间,让西北社稷军喘一口气补充军备,训练一下新兵罢了;再一个向朝廷要些银子,在许康乾身上拔一些油水出来。”
田长峰面容清冷, 此人性格执着, 当然了,执着的人也念旧情;只要提到许康乾, 他想到旧主泽亲王, 便有想食其肉寝其皮之感,他咬着牙伸手指向北方:“王爷, 那我去做些准备,让北疆军好好敲打一下山海关,也让那狗贼听见动静之后精神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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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全是忙到脚打后脑勺,花折和凌安之、宇文庭忙着全权接管重金雇佣来的夏吾骑兵。
余情带着元捷、胡梦生等人打开了当时花折暗藏在太原护城河边上的地下粮库, 补充军粮;招了些靠谱的工人,兵工厂全力以赴的生产。
田长峰带着北疆骑兵在山西和河北交界纵横驰骋,摆出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来。
许康轶整顿了河南和山西两省的吏治, 其他时间全在充实军备。
裴星元直接吩咐准备下去练兵,他手下这一只机动部队逐渐壮大,已经有八万多人。
折腾了好几天,终于在快正月十五的时候能有时间缓一缓、聚一聚了。
用凌安之的话就是说,打仗是打仗,不过该过节还是要过节——也不知道是谁除夕之夜攻打太原来着。
这一日除了戒备的,全军明天开始放假几天,余情快过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从军备厂回来,抓住周青伦问了问大帅在哪里,就兴冲冲的进了府衙来找凌安之。
平时凌安之中午和许康轶、花折、裴星元等人一起用餐的时候多,今日可能别人全有事,核桃木的桌子旁只有凌安之一个人,面前一小碗杂粮糙米饭,一碟青菜,一只小野鸡腿和一条巴掌大的鲫鱼,一如既往吃的很少。
看她进来,抬头一笑,挥手招呼她坐下给她拿筷子:“情儿,一起用膳。”
余情最近很累,饿坏了,她坐稳了之后,调皮地冲着小鲫鱼开玩笑:“看我来一个大鱼吃小鱼。”
她知道社稷军起兵以来,凌安之在军中的时候过于紧绷,担心吃的太饱反应会变慢或者容易犯困,从来吃饭只吃六分饱,余情也不想让凌安之在太原府衙随便住着了,条件毕竟一般,而且住着不放松。
她伸筷子将鱼刺挑了挑,夹了一筷子鱼肉喂进了凌安之口中:“三哥,刚才听周青伦说,明天全军放假了?”
凌安之张嘴消受着美人恩,心里美滋滋的:“嗯。”
余情说进门前想好的事:“三哥,打仗以来,大家全太紧绷了,反正最近也是整顿为主,索性直接让大家把指挥总部搬到了我家吧,余府亭台楼阁,丢一千人进去也看不到拥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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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老爷最近先是配合了西北社稷军里应外合,之后协助翼王和田长峰将便民军慰问收编,终于也得了空,在家里设下家宴开始招待这些子侄辈们。
许康轶、凌安之、裴星元、花折、田长峰、宇文庭、余情等一行人有说有笑的才到了门口,余老爷就已经和余家二爷迎接了出来——余家三爷还秘密的呆在山东,没有过早的撤出来。
余老爷和所有岳父都不一样,毕竟富可敌国还只有一个女儿的亲爹不常见;他和所有的岳父又都一样,见到裴星元,一向稳重的老脸都笑出了花,拍了拍“女婿”的衣袖,那眼神里分明是说:“女婿辛苦了,岳丈心中全明白”,之后便和许康轶他们挨个打招呼去了。
他倒是还认识凌安之,当年在黄门关,余情为了她娘拉着凌安之吃了一顿饭,冒充了未婚夫婿来着。
余老爷知道凌安之现在是西北社稷军的兵马大元帅,是许康轶打江山的头脑内丹,忍不住偷眼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见这厮虽然惊才风逸,但是威风八面,浑身似有煞气霸气一丝丝顺着毛孔冒了出来似的。
他估计全大楚身上背负人命最多的便是此人,被杀气冲撞的不自觉往后稍稍退了半步:“凌将军,不,凌大帅,多年未见,您除了步步高升之外,倒是没有变化,还是当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