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点恐吓,在大楚军旗下打马而立的武慈嗤之以鼻,冷嘲热讽道:“武将当选择尽忠,死在战场上青史留名,你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有何颜面口吐狂言?”
凌安之看到武司紧跟在武慈战马之后,心有所感,眼中寒光闪烁,他单手像拎着钓鱼竹竿似的轻飘飘拎着长戟,言辞间饱含恶意:
“武慈,死在本帅手中倒好些,算你战死沙场青史留名;看你也读过几天书,难道不知道鸟尽弓藏的道理?依我看,你死在朝堂的可能性更大些,我便是你的前车之鉴了。”
简直是诅咒,武慈不想再和他在这里打嘴仗,他直接一挥手:“弓箭手伺候。”
凌安之本来也没打算和武慈硬碰硬,他在周青伦和凌合燕等人簇拥之下,重新骑马稳稳地回到了中军:“武将军,别急着射箭,我有两批俘虏,想必其中不少人你认识,我留之无用,还要吃穿用度,今天还给你一批吧。”
武慈确实刚才看到了众位俘虏,还以为凌安之是要杀俘,却不想却说什么要还给他们,他皱了皱眉,应该是没听错,开始揣摩凌安之的用意,难道是有阴谋?
正揣测间,周青伦已经打马阵前,挥手让看守着俘虏的社稷军松开绑绳闪开了,将第一批五百名俘虏压到了阵前来,见虽然是冬季,可这五百名俘虏俱是衣着厚实,面色也不错,应该没受什么罪——
周青伦拿着牛吼,在两军阵前冲着俘虏嚷嚷道:“你们将军武慈已经过了长江,现在是来领你们回家了,看到没?就在对面,我们社稷军凌大帅仁慈,今天放你们回去,回到西南军中后记得凌元帅今日恩典,全走吧。”
这第一批五百人全是按照凌安之的要求挑选过的,基本全是湖北湖南人,大多数是战时临阵脱逃者;还有被俘虏后吓破了胆,无话不说者。
五百人一听被放了,多有喜极而泣的,能在阵前被放走?不是凌安之吃错药了,就是碰到菩萨了。唯恐凌安之会突然临阵变卦,看到西南军的武慈将军带着兵就在两军阵前,当即嗷嗷叫着冲着西南军的阵营扑了回去——
武慈正在思考,弟弟武司擅长观察,他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全局,凌安之、周青伦等人眼角冷漠,却嘴角勾勾着笑,似有期待;再看往回跑的俘虏,似乎又面带紧张,赶投胎似的拼命的跑——这也正常,谁逃命的时候不拼命?
武司却自作聪明的以为看出了门道:“总督,这些降兵跑的太快,脸上表情也不对,好像是有诈,难道是被凌安之收买了,之后趁机冲击军营吗?”
不知道军中谁嘟囔了一句:“这不会身上有黑硫药吧?”
武慈倒是不相信降兵身上会有黑硫药,不过看到这几百人俱是作战临阵脱逃的软骨头,万一已经被收买变成细作为害无穷,要之无用。
关键是打了败仗还能被放回来,拼命冲锋陷阵倒有可能阵亡,那些自作聪明的兵油子以后谁还会在阵前玩命?
想到这里,他凶光在眼中划过,当即挥手下令道:“败军之将,放箭。”
五百降兵没想到社稷军没杀他们,昔日的旧主武慈却会放箭,看到满天箭雨,猝不及防,震惊的表情刻在脸上,想躲已经来不及了,身上也没有盔甲防护,像是被狂风吹倒的秧苗一样,纷纷被射成了刺猬,在阵前栽倒了。
还没被放的西南军俘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间瑟瑟发抖,竟然不知道是走是留。
周青伦打个激灵,打马回到了凌安之身边,今晨大帅说要放掉俘虏,要周青伦做武慈杀俘的准备,他还不太信,两军阵前,怎么可能杀己方俘虏?
不过大帅有令,他当时还是吩咐下去了,而今瞪大了眼睛:“大帅,我真想不到武慈确实残忍多疑至此,如此残暴,如何服众?”
他伸长了脖子往阵前看了看,啧啧有声:“射得全跟刺猬似的,太惨了,一会还得继续放,这谁还敢回去?有家难回有国难投,惨喽。”
到了晚上,花折开始给凌安之清理箭创,虽然看似无大碍,不过花折依旧如临大敌,凌安之万一感染或者发烧了他回去没法向许康轶和余情交代:
“大帅,你也真够坏的,朝廷王师七八十万,当然对投降了的逃兵不必仁慈,武慈在阵前就杀了他们,也是杀鸡儆猴,告诉所有西南军叛徒不得好死,我要是武慈,估计那么短的时间内,两害相权取其轻,也会这么干。”
凌安之疼得嘶嘶哈哈,人嘛,没人心疼的话坚不可摧,有人心疼的时候不知觉的还是表现出本真来,他打小就厌恶疼痛的感觉:“花花公子,你这个狠角色和王爷也算是互补了。”
花折不以为意,人行事的风格与性格和成长的环境有关系,非刻意追求就能改变的,他笑道:
“大帅,下午后来再放的俘虏已经不敢回去了,看着有点意思,被放了的西南军竟然全往社稷军的方向跑,不少人跑了之后全自己藏到树林子和山里头去了,估计想天黑了再想办法回家;有近一千人说他们离家太远或者说家里没什么人的,倒自请留在社稷军中。”
凌安之听了皱着鼻子点头,忍着疼任由花折撕下伤口纱布,花折手势极快,又分寸把握极好,基本将疼痛控制在最轻:“花折,今天王爷的军报里好像夹了封私信,不知道是不是给你的?”
花折眼睛一亮,当即忘了手上正在给凌安之换药撕纱布的事,手下没个轻重:“在哪呢?”
凌安之伤口是个血窟窿,纱布一扯疼得嘶了一声,五指不自觉的抓了一把枕头:“我说你个蒙古大夫能不能敬业点?你那鸿雁传书放你枕头底下了。”
花折看伤口确实被碰得开始冒血,把血窟窿又汪满了,有点难为情,面有愧色的开始把注意力又集中在凌安之身上:“大帅,今天西南军看到俘虏被射杀时候的表情犹如看到了地狱,不少人当场就傻呆呆的愣在了那里,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全军。”
花折仔细思量:“是人便要走一条活路。武慈杀了社稷军的俘虏,是违反规矩,就不信他们军士心中不猜忌?你放了西南军的俘虏,是仁义,以后武慈再抓了我军俘虏怎么处理也要想想。”
凌安之熟谙军心,社稷军被俘之后可能被杀,自然会勠力死战;凌安之放回俘虏,无论是回到西南军中或者逃回家中,也会进行对比:“攻心为上,杀人不如诛心,武慈和西南蛮夷斗惯了,手段狠辣异常,可这回对上社稷军还讲那一套的话,只能比一比谁的段数更高了。”
花折冲洗上药一气呵成,他想破了头有时候也琢磨不明白一个战役,有时候情况他看着一样,可就是不知道凌安之为什么处理的方式就完全不同,只能事后看看热闹,先把大夫这个老本行干好。
凌安之这回好的倒快,伤口自内而外没有感染的迹象,开始愈合,他包扎之前斗胆摸了摸凌安之的大腿,笑道:“大帅,你这腿真够硬的。”
凌安之知道花折有些怕他,在背后叫他凶神,怕他还敢拿他开心,确实是胆大,当即手欠不轻不重地给了花折额头一下子:“浪荡没有章法,要不我写信问问王爷你睡觉胡乱摸别人的毛病用不用管教一下?”
“你怎么还打人呢?”花折像没听到一样,全是男人,摸了又怎样?人就得学会给自己找乐,再说他也是被迫才和某帅住一起的,惹恼了凌安之把他直接赶出去最好。
凌安之这大长腿有肌肉有线条,肤白欺雪,白透的连个毛孔都看不见,怪不得余情被迷得经常一掷千金,他顺嘴胡诌道:“我是半夜担心你伤情加重,下意识的关照你。大帅,我们要和武慈在这里缠斗多久?”
凌安之心中早就有两线作战的准备,用手指缠绕着刚换下来的血纱布:“近日军报,王爷在太原已经和萧承布小规模的碰了几次,现在河北和太原两军对垒,俱是精兵强将。欲速则不达,两线估计短时间内也难以分出胜负,我们在这里和武慈碰一阵,之后打个热闹的,来个两线开花。”
这些天协助凌安之接管夏吾骑兵的事也忙的差不多了,花折心里有其他小算盘,一边缠着纱布一边貌似轻松随意:“凌帅,你这几天还是静养下,我在信阳有些生意往来上的钱财还被别人欠着,这几天带着相昀、代雪渊等人去收了来,随时向你汇报行踪。”
凌安之完全没把腿上这点小伤当回事,浇凉水道:“这几日得了空我陪你去。”
花折被看管的头皮发紧:“你忙的一团麻,哪有时间陪着我去?”
凌安之狠瞪了他一眼,没有能力防身的人,却偏偏浑身金光闪闪,一身筹码,平时在许康轶身边自然无人敢动,不过离开了许康轶的视线就难说了:“花折,王爷对你非常放心不下,他担心你什么,你知道吧?”
两军阵前,社稷军和大楚官军针锋相对,社稷军内部也是多股势力糅合,有时暗涛汹涌。
花折现在活着对许康轶意义重大,他确实借来了夏吾骑兵,可他身份尴尬:
他借来了夏吾骑兵对战局产生极大影响,还总给许康轶出狠主意——比如劝动了许康轶造反,现在还在协助凌安之整编夏吾骑兵。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联想到救许康轶出天牢大狱的夏吾骑兵莫名其妙的扰边,许康乾再傻,也应该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如果他上了西天的话,二阴毒许康乾估计会弹冠而庆。
夏吾是他的母国,可除了他“铁腕母狼”的祖母欢迎他回去登基,其他觊觎王位的人全恨不得他客死他乡才好,其他人等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争取王位了。
北疆军的田长峰当年要亲自动手杀他,毒酒都快灌到嘴里了,而今看翼王对他信任有加,田长峰晚上就能睡得那么踏实吗?
花折心中雪亮,只不过很多事情必须要做罢了:“我…”
凌安之披衣是瘸着腿起床,开始看卧房内挂了半墙的地图,他指了指信阳:
“确实很多事儿除了你谁也做不了,比如在信阳收账,动辄可得百万两,可这地方民风狡诈彪悍,是为了省一床被面,半路上抓到你都敢扒你皮做被子的主,你现在行迹已经泄露,万一有人在这里打开口袋等着你,你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第248章 身边的人
花折也知道这个道理, 可打仗就是打钱,打仗没钱,难道让社稷军弟兄吃着草,拳打脚踢着上阵吗?帐不收肯定也不行。
花折揉着眉心迂回解释:“凌兄, 社稷军三十几万人去年一年来军费已经是一千多万两,纵使西北税收、各地府库全力支持, 每个月的空缺也不小, 我想尽量填补赤字,你和康轶也不可能一直有时间寸步不离的护着我。”
——凌安之是能打胜仗,可军费如泄洪一般倾泻而出,任谁看起来花钱也是花得触目惊心。
凌安之若有所思的盯了花折一眼, 这货就是许康轶在天山山口捡的一口狼食, 谁当时能想到捡这么个高段位的活宝呢?
花折这些年在中原瞒着许康轶所做的种种,比如埋下的夏吾钉子, 比如地下粮仓, 比如赚的金山银山,随便举出一件来, 就让别人叹为观止了,这些事确实足够有用,也确实足够危险:
“我陪你先走一圈,收不上来就算了。你做事有备无患, 不过搞钱的方法多了,丝路税收,西部矿藏, 余情的家底,这些全是后路。你不要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些事大家全能帮你担一担。”
花折蹭着坐到了凌安之身边,他深觉凌安之压力太大,万事俱要平衡筹谋:“凌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已经答应康轶了,会自珍自贵,打仗日费千金,没钱便放不开手脚,钱的事放心的交给我吧。”
凌安之看花折目光坚毅,执着坚持之意不言而喻,觉得不拿出点筹码来,估计花花公子还是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碧绿的眸子一闪,点了点地图上的睢阳,笑问道:“花折,大楚的钱袋子是哪里?”
“肯定是江浙。”这还用问吗?
凌安之:“江浙的门户呢?”
花折常年经商东奔西走的追逐利益,对地形太熟悉了:“所有江浙税收,俱是通过睢阳运往京城。”
凌安之明白花折对许康轶的意义重大,且相处多日,不想见他铤而走险:“花折,我知道你为了王爷,什么都敢做,他也说不过你管不了你,不过你做之前,可以和我商量一下,我和许康轶不同,我不懂治国,不过我最懂打仗,也知道怎么才能打持久仗。”
花折心道不到一年赏银发了二百万两,这么下去拿什么打持久仗,他哑然失笑,坦白道:“大帅,我相信你能攻克河北,再和北疆的部队南北夹击入主京城。我也不过是想多些银钱,以防后患而已。”
凌安之手指轻扣桌面,在花折一片信任的眼光中,竟然严肃地摇摇头:“花折,行百里者半九十,我从来不认为会那么顺利,就像是去年社稷军的骑兵进了山海关也不可能一举拿下京城一样。”
花折紧抿双唇,觉得不可思议:“什么?不会那么顺利?”
凌安之冷冷一笑:“看起来,社稷军打了一些胜仗,也出了潼关,可我告诉你,这只是表面上的热闹,大楚幅员万里,王者之师,雄兵近百万,家底大将数员,全摩拳擦掌的准备摘我们的脑袋,我们的社稷军,不可能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可能要靠运气,可是面对这么强大的敌军,只能凭实力,有实力才有运气。
花折平时信凌安之能打胜仗和信神一样,虽然知道速战速决不易,可从凌安之口中亲自说出来,还是有些震他的心魄,他空咽了一口口水,觉得浑身发凉:“大帅,如果,我是说如果要打好几年,那军费不是更重要吗?”
凌安之:“花折,赚钱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花折常年经商研究把别人的钱怎么装到自己的口袋里,老本行的问题难不住他:“大帅,当然是抢。”
凌安之赞许的点点头:“如果有必要,我会先出兵拿下睢阳,这样用抢来大楚的钱养活西北社稷军,撑死我们,饿死许康乾;你觉得这么做,能不能解决钱财的问题?”
花折看一眼地图,看一眼凌安之,再看一眼凌安之,低头又瞄着地图上的睢阳:“大帅,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凌祸害说的好像不是他要去睢阳当强盗,倒像是回到自己家仓库取东西一样,淡淡然的伸手倒茶:“反正要拿下山东,金山摆在那里,为何不顺路为之,这回你放心了吗?”
花折用手按住额头笑道:“这还有何不放心的,我说大帅,你不是要求三军勿抢钱财,还要行仁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