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慈和河北驻军不可能不救援山东,不救援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西北社稷军直接把朝廷军分为南北两段,去合围京城。
到时候只要棋子一活,全盘皆要动,敌军的有生力量再也不能深居简出,必须得冒头。
——地鼠只要冒头了,就难逃被打的命运。
裴星元山东骁将,对山东各地防御太熟悉了,他挑眉笑问凌安之道:“孤军深入,兵家大忌,大帅打算给我带多少家底?”
和精明人交流,凌安之就不卖关子了,他笑得鸡贼:“家底还是你那八万人,不过,本帅可以当你的后援,到时候不由得武慈和河北驻军不动,明知道咱们牵着他的鼻子,他也得走。”
有凌安之当后援,这个家底给的太有诚意了,裴星元以茶代酒,心情好的像夏日夜里清爽的刮起了凉风:“敬大帅一杯,肝胆相照,问鼎中原。”
凌安之平时看似雷厉风行,每临大事则有静气,过年的时候军事重镇太原已经在他之手,这就意味着社稷军在中原站稳了脚跟,武器有地方生产,粮食有地方筹备,短时间算是后方稳固了。
社稷军西征大势,想要拿下京城只有两条路线,一种就是速战速决,直接自山西拿下河北,可河北严阵以待易守难攻,朝廷军在沿线勠力死守,拿下也是硬伤,如果短时间内进不来京城,则很容易被朝廷军合围,风险和机遇并存。
而京城,就算是围成了一座孤城,也是百年来的大楚防御最强的城市,在京城秣马弯弓的军队多了,哪一股子攻进去过?
再一种便是自河南拿下山东,之后山西和山东两线夹击,形成合围,北疆都护府再配合攻打山海关,三个方向合围,形成一个关门打狗的态势,进可攻退可守;风险最小,可这样便是打遍了整个黄河流域和长江以北,战线太长。
任谁看来,都以为凌安之一直盘旋在河北山西沿线的战场上,是为了拿下河北,却不想凌安之是拉了半年的战线,步步引诱着朝廷将战线重点往西部移动;直接造成了整个东部空虚,他主要战略目标是要趁机拿下山东,合围京城。
——还抽空子把兵练了,凌安之从来要把利器握在自己的手中,安西军的飞骑兵折损严重,不好好补充怎么行?
让他兵马大帅完全倚重北疆骑兵和夏吾雇佣军?他还对别人没那么信任和放心。
凌安之中军营中的烛火摇摆,照亮了两个人的眸子,自黄门关起兵以来,步步惊心,出了潼关是西北社稷军问鼎中原的第一步;在太原和河南站稳脚跟是分庭抗礼的第二步;而今能否形成合围,则是决定鹿死谁手的关键时刻;一旦合围,剩下的便是困守京城了。
裴星元原本以为凌安之是河北受阻,所以才想到绕路山东;现在才如梦方苏,终于知道凌安之这半年是配合着萧承布和武慈演得什么戏,他在河南战线和武慈打得实实在在,完全被瞒了过去。
裴星元看着凌安之,心下佩服激荡,高屋建瓴的大略、面对胜负的调整、对敌对己实力的评估、宵衣旰食的敬业、一环套一环的主意,水平就是比别人高。
他不自觉的站起来,双掌抱拳,有情出肺腑不吐不快:“王爷确实有天子之命,才能得了凌帅诚心辅佐。”
见他站起来,凌安之也扶案站了起来,他心如钢铁,别人夸他也好骂他也罢,他从来不起波澜:“翼王举兵,事败的几率本就是十之八九,如果还走人人能想得到的寻常路,那基本不可能事成,只能另辟蹊径,最主要的是保存实力,大不了打持久战。”
裴星元单手拍了拍凌安之的肩膀,突然觉得武将打仗虚虚实实的比文官难当多了。
当然了,他也希望负责筹措银两的翼王、花折、余情等人听到“打持久战”四个字的时候不要直接把牙心疼掉了,还得吞到肚子里去:“凌大将军运筹帷幄,目光长远,所以才能战无不胜。”
凌安之看裴星元说得认真,忍不住邪邪一笑,一脸不正经:“星元哥哥,战无不胜的前提条件很简单,就是比自己对手强点就行了,这叫什么来着?全靠同行衬托。”
星元哥哥听着觉得牙酸得慌,战场确实如此?难道情场也要靠情敌衬托?
裴星元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战事马上就要上纲上线了,三军统帅还有心思在这里扯淡,根本不接他的话茬:“我什么时候出发开始打山东?”
凌安之收起笑容,他不到最后当然不会吐露作战计划:“越快越好,一日之内,本帅给你殿后,打击援军。”
裴星元带兵属于孤军深入,军粮战备补给至关重要,否则便是送人头:“我马上和雁南飞商议长途补给的路线。”
凌安之十个指间对成尖塔:“雁南飞只负责到菏泽和济宁的补给,到了泰安之后,就地取粮。”
裴星元微微一愣,不知道这个就地取粮是什么意思,他指腹刮刮高鼻梁思索了一下,猜测道:“大帅,余情的三叔是山东首富,在山东经营多年,难道是在泰安早有准备?”
凌安之摇头:“确实是在泰安早有准备,不过多余的就不要问了,我一会告诉你泰安地下粮库的位置,你只可以一人知晓。”
泰安确实有地下的秘密粮仓,但是做了准备的不是余情,而是花折。
裴星元对山东地形极为熟悉,细细思索了一下沿路上,觉得还有薄弱的点:“大帅,我们自菏泽到泰安也需要几天,这后备的粮食运不到,还没有攻下泰安,军粮如何解决?”
无粮是军队最大的风险,一旦断炊,两天就极可能失去战斗力哗变。
凌安之手欠,一伸手直接拍了一下裴星元的脑袋:“星元哥哥,那菏泽四处是水,水里不是鱼就是水鸟,鱼不好抓,鸟还不好射吗?再一个水里全是螃蟹,实在饿极了每个士兵抓几个螃蟹煮熟了当零嘴吃。”
裴星元自幼沉稳,从来不知道人能像凌安之这么闹腾,一时哭笑不得:“大帅,螃蟹怎么能饱人?我看还是携带些干粮牛乳酪才好。”
西北社稷军后勤是相当的好,别说是兵刃武器服装从来不缺,后备牛乳酪油炸面这些更是每个士兵定量的小储备。
裴星元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凌帅,你做了我的后援,那河北前线呢?”
凌安之看窗外月色不错,招招手示意裴星元陪他出去走走:“郭岭谨慎,不过只擅长守城,对付他王爷和宇文庭足矣。”
许康轶必须独自负责一条战线,军功才能披到他身上,登基的时候也能使文官武官完全俯首帖耳。
否则到时候许康轶属于篡位登基,名不正言不顺,想要捋平天下的毛刺和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还是要有更多筹码才行。
裴星元和凌安之并肩而出,一边极小声的和凌安之讨论一些细节,两个人频频点头或者交换意见:
“凌帅,如此这般甚好,我在明天傍晚马上出发,趁敌军不备攻打菏泽,到了菏泽再修整三军。”
凌安之打起仗来心思比针鼻还细,将山东的地形、守军等人一个个的和陈星元慢慢分析:“星元,无人会比你更熟悉山东,但是切记,不要一时心软相信任何旧人,碰到拿不准的,由着性子杀就是了,保存实力,不许硬拼,一旦被围则坚守城池,静待救援便可。”
裴星元看凌安之在月光下闪亮的眼睛和笔挺的腰线,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轻声答道:“我这辈子只心软过两次。”
凌安之一心全在战场上,心里把裴星元可能遇到的情况掩饰了千万遍,顺口问道:“哪两次?”
裴星元一生全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他看似温和,实则内心主意极硬,是少有的精明人,心软的时候极少:“新帝当时还是毓王,觉得无恩与你,担心不能控制西北侯想要害你,余情两次特意入京求我的时候。”
听到裴星元要人情来了,凌安之站直了身子用手指蹭了蹭下巴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也不知道是谁当时趁人之危可差点把余情非礼了:“星元哥哥,这是后悔了?要是我当年上了西天,你还是有机会抱得美人归的。”
裴星元知道凌安之在想什么,男人嘛,对这种不能保护自己心爱女人的挫败感还是心里有根刺的,他笑傲风月,占了余情点便宜也没什么后悔的:
“情场和战场一样,我是喜欢余情,可她属意与你,该表达的我已经表达过了,我也没什么遗憾的。你是国之栋梁,当时年纪轻轻,怎么能让你那么不明不白的就死?我想说的是你在转战各地,又病又伤,劳累太过;还是要爱惜己身,不要以身犯险,要活的长长久久的才好,否则对不住余情对你的一片痴情。”
凌安之确实伤病劳累,可觉得自己精神头还足,他多年来也习惯有根弦绷着的状态了。听到裴星元劝他注意身体,更觉得此人确实胸中有些丘壑,他笑容不收,直接又给了裴星元肩膀一拳:
“星元哥哥,你放心吧,我肯定能健健康康的再蹦哒个几十年,你快点找个美娇娘得了,别老当个光棍子,像排余情的队似的,没盼头。”
他也知道裴星元拿得起放得下,男子汉大丈夫,做人做事观其大略,他诚心说道:“星元,此事到此为止,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夺人所爱就是君子,过去的事我要谢谢你才对,其他的事情不提了。来,继续做正事,我们再将去山东可能出现的情况演示几遍。”
第258章 好久不见
连日大雨滂沱, 看着漫天的雷电交加风雨如晦,河南湖北沿线只听得到大雨落下的哗哗声,仿佛天被捅漏了似的。
入夏以来, 只要下了大雨社稷军和西南军便休战已经是惯例, 而今武慈带着西南军不疑有他, 传令三军休息,自己却不休息,带着武司和亲兵往来巡营,检查防务黑硫药大炮等。
他戴着斗笠,抬头望天, 今天申时天已经黑得和锅底一样,而今打了二更天更是乌云蔽月, 天上月亮星星皆不能见, 随口问道:“二弟, 这大雨下了几天了?”
武司撑着油伞, 正在弯腰仔细看军营中大炮的情况,大炮黑硫药受潮极易炸膛:“总督,这天已经三四天没晴了, 现在道路泥泞, 战车炮台全不怎么走得了,城墙上的大炮也不敢随意开炮,担心炸膛。”
武慈点点头,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社稷军河北沿线看着也打了不少仗, 凌安之四处挑衅, 不过看着不好打就浅尝辄止,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武司直起腰来,随机检查下一门大炮, 歪歪嘴角鄙夷笑道:“总督,西北社稷军能运筹帷幄打攻城大仗的将军不超过三个,也就是凌安之、裴星元和宇文庭还凑合,他们顾得了河北就顾不上河南,而且万一两军阵前战死了哪个,许康轶就算是失败了一半了,他们惜命,不敢决一死战。”
武慈随手帮弟弟撑起油伞,语重心长道:“二弟,不可轻敌,就算是刚出西北的时候很多将军战斗力一般,可已经辗转了半个北方,每个将士身经百战,练也练出来了,你看楚玉丰和凌合燕,哪一个是白给的?”
武司垂首,长兄如父,他在哥哥面前一向老实:“总督教训的是。”
雨小了不少,好像天上乌云也没有那么密集了,依旧漆黑的夜空中一行大雁排成个歪歪斜斜的一字,受惊了似的鸣叫着穿云而出,自东北方向向西南飞了去。
武慈抬头看了一眼,心道这大雁半夜三更飞个什么,心下不以为意的继续对武司说道:“不过确实裴星元和凌安之不怎么在两军阵前看得到,没打下太原之前还经常亲自出战,而今快成了缩头乌龟了。”
武司恨恨地咬了咬牙:“总督,裴星元家世清高,备受圣上信赖提拔,真是两面三刀,咬人的狗不露齿,估计他也是无颜见昔日同僚,索性缩在敌后不出来了。”
兄弟两个巡完了营,和各级军官又多了解了一下军中情况,再回到中军帐的时候已经四更天过半了,武司也困乏了,向武慈告了辞,打算回自己的帐中休息。
“总督,你也眯一会吧,我看刚才云彩散了,估计一会就天晴了,我现在回去换上社稷军的军服出去偷袭一下社稷军的粮仓。”
这一招他们最近用了多次,百试百灵,穿着敌军的军服打着敌军的番旗,搅得裴星元好似束手无策,已经小胜利了多次。
武慈卸下盔甲,脑海过着两军阵前的这些事,目光无意识的放在了屋里的烛台上,没看武司,照例叮嘱他:“诸事小心,切莫大意,发现不对劲就早点回来,以后这种扰敌的小战就别亲自去了。”
武司也换上了社稷军土黄草绿相间的军服,带着两千人,大摇大摆的沿着两军阵前向事先已经探到的小粮库方向走去。
武慈躺下之后一直睡不着,他任由思绪飞舞,有一些胡思乱想的成分在里边,裴星元潼关一战尽现天将风采,朝廷军在洛阳都被拿下了之后才搞明白为什么关内关外有两个凌安之,原来关里猛攻潼关县的凌帅是裴星元使用长戟扯着大旗假扮的。
引得当日潼关守将刘玉满为了擒贼擒王,武器火箭拼了命的向裴星元身上招呼,竟然裴星元还是没战死沙场,而今只是一个河南战场,他说不出来就不出来了,肯定不是因为面子的缘故,试想能背叛旧主,归顺反对的人,怎么可能是要脸的?
武慈他们前日前分析过,最大的可能是担心社稷军大将军有损——一将太难求,就像是以前喜欢冲锋陷阵的凌安之,在河南和河北两线也极少亲自出战了。
武慈眼前浮现出二更天多的时候惊叫着飞过天际的大雁,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惊,他了解大雁的习性,否则大雁晚上已经近水休息了,飞出来做什么?
这些细节电光火石一般在他眼前闪过,他陡然瞪大了双眼,睡意全无,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不好!
值夜的亲兵听武慈动作太大,不明就里,马上有点紧张的冲进来问道:“总督,可有什么紧急的事?”
大雁晚上入夜后便会找到远离人群,偏僻的湖内滩涂地方休息,远离野兽袭击,之后留下大雁守夜,其余大雁一睡便是一夜,非是被惊动不会夜间起飞,可最近连日大雨,谁半夜二更天还会冒雨去湖滩内惊动大雁?除非是行军的部队!
既然大楚官军没有行军任务,那行军的就只能是社稷军了,而且是从东北方向飞过来的,东北便是山东地界,难道是社稷军悄悄进军山东的途中惊动了大雁?
山东和河南交界的菏泽城,由于黄河千百年来的淤积,已经形成了万亩湖田的奇景,是大雁最好的栖息场地和过夜场所。
裴星元本就是山东骁将,镇守山东多年,攻打山东从地形到城防最熟悉不过,已经多日没有在两军阵前出现,难道是疑兵之计,已然带兵取路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