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惊起的大雁,难道是昨夜已经到达了菏泽?
再想到开封距离菏泽还不到二百里,以社稷军轻车简从的行军速度,可能一夜就到了。
再算一下昨晚到现在,已经有三四个时辰了,大雁自菏泽的湖田飞到两军阵前的沿线,估计要一个时辰,难道四五个时辰之前,裴星元已经带兵到了菏泽了?
武慈深知山东现在精兵强将尽出,防守空虚,只有不到二万人守城,尤其菏泽,城墙低矮,守军不足七千人,还全是老弱病残,一旦菏泽和相邻城防泰安失守,社稷军就把朝廷的军队截为南北两端了。
武慈一身冷汗,这一切思虑发生在转瞬之间,他当即大声吩咐道:“以最快的速度传我的将令,将山东与菏泽沿线提高到最高战备,命令左翼宋执即可起拔,速速支援菏泽,不得延误。”
刚才还紧了紧蓑衣,被连日来的大雨困得有点蔫的亲兵马上精神了起来:“得令。”
亲兵转身就往外走,和迎面冲进来的传令兵差点撞了个满怀——
传令兵无暇他顾,头盔已经不见了,身上的军装湿透了贴在身上,进门带进来一股子水汽:“总督,不好了,裴星元昨夜三更突然出现在了菏泽城下,用黑硫药和开花炮已经轰开了城墙,菏泽快马紧急出来请求总督支援!”
孔慈猛一咬牙,恨恨地想自己还是棋晚了一招:“裴星元带了多少人?”
来的传令官:“不知道,不过看那个态势,可能一共得有七八万人,其中精骑兵就有两万左右。”
精骑兵就有两万人,太有诚意了。
武慈飞速地披甲,旋即冲出了中军帐前往议事厅,传令道:“左翼宋执不得延误时间,裴星元孤军深入,行军迅速料到补给跟不上,就算是拿下了菏泽也立足不稳,宋执到了之后与菏泽、泰安守军夹击裴星元。”
他正要冲进议事厅,却见到另外的传令官慌慌张张到了:“总督,不好了,今天武司将军本来出城去偷粮食,却不想中了埋伏,现在身边只带了两千人,已经陷入了苦战。”
打仗亲兄弟,武慈听到弟弟武司只带了两千人被围,关心则乱,一时间心头火气:“为什么被围了?是谁围的他?”
这个传令官说话像被箭打的一样快:“总督,本来武司将军和两千将士穿的是社稷军土黄绿色相间的衣服去偷粮,这么多天也没什么事,可谁知道今天社稷军全军的衣服全换了,变成了黑色印着绿树叶子的军服,太明显了,现在已经中计被围了。”
传令官看到武慈眼睛如同黑洞,乘着担忧恐惧,咽了一口吐沫继续说道:“围住武司将军的人是北疆的楚玉丰。”
“楚玉丰?!”武司半年前当着楚玉丰的面将他的外甥郝英当场腰斩,楚玉丰差点没被气疯,后来连续数日,将写着“武司千刀万剐”的布条子拴在箭头上射进了他们的阵中来,想要报仇的决心就挂在箭尖上。
而今楚玉丰以逸待劳且有埋伏,岂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武司已经一头撞了进去,简直是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武慈急了:“点两万骑兵,速速随我去救武司!”
他也不继续议事了,吩咐手下将领看好营盘,像是被炸了的黑硫药崩出了军营似的,飞一样带着骑兵疾驰而去救援武司。
清晨时分,天还未亮,武司带着这一队如假包换的西南军轻车熟路,像往常一样去摸哨偷粮。
貌似裴星元和楚玉丰等人对此问题也没什么办法,加上和前线的炮火连天比起来,这点小打小闹只是给社稷军添堵。战线太长,社稷军也实在不可能前线每个据点全是铁打的,武司此种事情做了多次,不过觉得今天稍微有些不对劲。
可能由于骤雨初歇,社稷军全还在休息,一路上几股盘查的哨兵全是睡眼惺忪,问的问题和以往没什么区别。
一直快到了粮仓,天也快亮了,武司用李鬼假冒李逵已经习惯了,招手让手下速速安排黑硫药,炸开小粮仓,到时候相机而动,有机会偷就偷,没机会偷就烧。
此时,却见到黎明的曦光中来了不少人马,不过武司也不紧张,偷偷传令下去准备撤退,有社稷军的军服当做护身符,实在不行的时候跑都方便很多。
这些人马形成了一个合围,借着黎明的第一道光亮越走越近,骤雨初歇,天上挂起了一条绚丽的彩虹,武司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来的是货真价实的社稷军,要命的是军服已经全部换了,身上黑色军服印着青葱的绿叶子,和旧种土黄绿色相间保护色的军服已经截然不同。
武司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墨汁里还没有沉下去的绿色青蛙,他眼珠滚动,想着怎样才能突围而出——
却见到这包围的将士中为首一员大将,身穿玄甲黑色战袍,手握钩镰枪冲他笑得像是故人久别重逢:“武司将军,好久没离的这么近了,我对你甚是思念,最近别来无恙啊?”
武司当即感觉到了腋下和后脖颈上的冷汗一溜子一溜子往下淌:“楚…楚玉丰?”
楚玉丰看到此人何止是牙根痒痒?当日自己的外甥郝英在此人手中惨被腰斩,他此后无一夜能够安枕,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这个人进了他的彀中:“武司,今时今日,我和你做一个了断,不是你,便是我!”
武慈率领的骑兵援军踏着大雨后的泥泞,刚刚冲到了阵前,周青伦和勒朵颜就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快一个时辰了,见面也不寒暄,五马长/枪的直接开战,用夏吾骑兵和武慈对上面了,喊杀震天,打成了一锅粥。
武慈担忧弟弟,心中急切,他从阵前退到了后阵,亲自压阵在后阵指挥,冷静下来仔细琢磨战场,看哪里能找个缝子,好能冲过去救弟弟武司。
左翼宋执派出来的小胖子传令兵终于在中军找到了他:“总督,不好了,左翼宋执将军刚行军了一个时辰,就在半路碰上了社稷军相昀的部队,两边已经交上手了,相昀他们早有准备,炮火箭雨倾泻而下,宋执将军…宋执将军可能扛不住了。”
武慈晃了一晃,吁了一口气,咬着牙道:“四面开花,这种打法是凌安之的习惯,难道是凌安之到前线来了?”
他一抬头,看到惊慌失措的小胖子还在等着他的命令,当下扶了扶马鞍,强自镇定道:“不要慌,河南沿线一共只有十二三万社稷军,而今裴星元带走了八万,还有楚玉丰和周青伦俱在分兵作战,城中定然空虚,你速回营传我将领,西南军点齐五万步兵、一万五千骑兵,围攻打击信阳城。”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追文,感谢订阅,蟹蟹小天使们对我的支持~~~~
第259章 连角起
小胖子刚刚转身要打马回营传令, 马鞭子才扬起来,却见到看守军营的大将派来的精瘦传令兵已经狼狈飞马到了阵前,身上盔甲上还有血迹, 见到武慈连行礼也忘了, 焦急道:
“总督, 您今早出营之后,凌安之亲自带着骑兵,硬攻营门进了军营,现在军营内人心涣散、节节败退,眼看就顶不住了, 总督您快带兵回去主持大局,否则后方难保。”
“凌安之亲自进了军营了?……”完全出乎武慈的预料,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武慈军营排列还不错”, 武慈的反应, 和凌安之预测的分毫不差, 此刻凌安之意气风发,趁着武慈精兵尽出,营中空虚, 带领一万安西铁骑、数万步兵直接捣了武慈的老巢, 此刻正手持长戟对身边军官啧啧称奇:“拿下之后不用改动太大,我军直接就能开始用了。”
传令兵箭打得一样飞到了近前来:“大帅,武慈带兵回来了!”
凌安之陡然严肃:“不可轻敌, 全力应战!”
形势陡转快到和小孩变脸一样, 阴晴已换。
没有左翼, 武司被俘,战死和投降的西南官军数万人,军营失守, 武慈战败,西南军的战线向南退了近百里。
******
数日前全境战事还是稳固如同磐石,这几天天气是雨过天晴了,可大楚上方的云彩和风向已经变了。
许康轶趁着宇文庭出战的空档,将守城任务交给了田长峰,带着余情回到太原检验新兵。
他此次回太原是打算把新练的骑兵步兵拉出老巢先锻炼几战,之后分给各位将军;此时趁着午饭前的空档,两个人正在太原府衙内整理这几天的捷报——
山东战场裴星元和凌合燕集中兵力,连下菏泽、泰安等几座城市,已经对济南形成了合围。
河南前线凌安之趁着武慈精兵尽出,营中空虚,带领一万安西铁骑直接捣了武慈的老巢,最后将武慈的战线向南赶了近百里。
楚玉丰生擒了武司,磨刀霍霍,每天亲切的要去看几遍,生怕他跑了。
许康轶带领着宇文庭,宇文庭将门之后,多年来在凌安之身边智计百出,一连打了郭岭几个伏击,已经威震河北。
虞子文在北疆都护府现在已经是带领了十万人,兵强马壮,随时都能拥兵攻打山海关,直接拖住了大楚的宇文载光军队,使其不敢四处驰援。
自安西铁骑精锐被溺毙了一半之后,纵使许康轶和凌安之等人看似如常,不过凌安之只要在余情身边,则基本每晚全是在写写算算,严谨戒慎之意从每个毛孔里渗出来。所以余情一直心是提着的,而今看全国皆动,四处捷报频传,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一身英气浅绿色军装坐在许康轶身边,和小哥哥过一下这些天太原新兵的情况。
余情脑子里盘算着社稷军每个月的花费,现在战乱,丝路税收等西北各省税收全部锐减,而社稷军的军费这个月已经达到了一百八十万两,比朝廷军花费要贵一倍,即使有许康轶的走私收益打底,余家、花折万贯家财,也要往长远打算。
翼王在此,战报像雪片一样的飞了来,余情最关心的凌安之传递来的红色标筒的绝密战报终于到了,余情担心有军事部署,不好意思直接去要战报,只能倾着身子歪着脖子看。
许康轶亲自打开,看余情一副思君不见君的小样,吊余情的胃口,偶尔读两句给她听:“吾已退武慈之兵百里,下城池两座,昨日今日整顿交代了河南军务,将武司交给楚玉丰处置;明日启程前往山东,与裴将军部队会合。”
余情面上喜不自胜,心里却有些挂念,看来她的三哥最近又没怎么休息:“三哥这回去了山东,是要和裴星元围攻济南吗?”
许康轶看余情坐直了身子使劲看信的样子,思念关心之情毫不掩饰,忍不住揶揄道:“猜一下。”
花折日前已经私下里告诉了许康轶,凌帅为军费计,不会贸然出兵攻打重镇济南,不过要当强盗,会顺路摘了大楚的钱袋子睢阳。
余情本来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总觉得夜长梦多,能一日拿下京城才好:“小哥哥,你就为难我,兵贵在谋,要是凌安之的战略部署连我也猜得到,那我们怎么打胜仗?”
许康轶虽然面容依旧肃正,不过神态还是放松的,他看完了军报,重新卷起来塞回了筒里:“总之一切顺利,事情忙得也差不多了,我们用过了午膳,抓紧提前回到前线去。”
余情不能亲眼看到凌安之写的战报,心中有些怏怏然,不过有战略部署的战报确实她也不会主动去看的,万一不经意的泄露出去会流血漂橹:“小哥哥,他的字那么无拘无束,你是怎么认全的?”
她是看凌安之写给她的信看多了,适应了好久才能认全。
许康轶倒没注意过这个问题,他看到凌安之的信,一眼就能看出来凌安之是用左手写的还是右手写的,他将信纸往信筒里塞了塞,发现可能信筒里还有东西挡住了,摇了摇信筒果然听到了声响,他直接把手伸了进去,掏出来一块黄色的小石头。
余情半天也没听到许康轶的回话,却见到许康轶从信筒里掏出一个小东西:“这是什么?”
许康轶两指捏着小石头,对着太阳的方向看了看:“情儿,这好像是一个琥珀。”
许康轶又端详了一眼,直接递给了余情:“喏,凌帅给你的。”
余情伸手轻轻接过来,好奇问道:“怎么确定是给我的?琥珀上又没写字。”
许康轶手上触感敏锐,刚才那么一捏,就发现这琥珀上确实有字,就是刻的太小了不仔细看看不到而已,他淡淡地说道:“除了凌帅,也确实没有人能眼神好到在琥珀上刺下这么小的字。”
“哪有字?”余情笑了,拿起琥珀仔细看,发现琥珀像半个鸡蛋大小,颜色黄黄的非常通透水亮,中间被困住了一条可怜的已经永恒了的小鱼,看来确实是给她的。
余情不知道凌安之是怎么捡了这么一颗小石头,听许康轶说石头上有字,不禁仔细地看了起来,果然,比绣花针还细的字迹刻在琥珀上,眯着眼睛仔细看,凌安之含情带笑的样子仿佛就在字里:笑对世事,犹鱼之在水;甘愿思卿,因心在鱼处。
余情脸腾一下就红了,又有些心酸,两军阵前风刀霜剑忙得像走马灯似的,吃不好睡不好,每次看三哥全是瘦了点,还有心情谈情说爱。三哥估计也是太累了,才捏着个小石头,说想她了。
她正在小哥哥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却见到花折贴身的侍卫,衣服汗透了贴在身上的覃信琼一边大声喊着“王爷,不好了”,一边大步裹着风冲进来了——
余情看他这飞步流星满头是汗的样子,不免心下紧张:“你不是在前线吗?怎么突然前来?”
覃信琼进门“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带着鼻音地急吼吼哭道:“王爷,出大事了。”
许康轶眉头紧皱,稳重的像一方砚台:“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长峰寻了个由头,要杀我们家公子,这会子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了!”
许康轶觉得全身每一根汗毛从根上全炸了起来,整个人被弹了起来,他第一次体会到,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反应是什么?原来是极度愤怒,他怒发冲冠:“要杀花折?大胆!为什么?备快马,马上回军营!”
许康轶和余情一边打马扬鞭带着侍卫和覃信琼冲出了太原,一边顶着马匹奔跑带起来的大风断断续续地听清楚了覃信琼复述了事情经过——
“王爷,是这样的,今天早晨不知道为什么东大营的黑硫药储备库突然间就炸了,按理说东大营的黑硫药储备库本来就在营后,远离军营,除了看黑硫药的几个倒霉的弟兄,也没炸到什么人,可谁成想公子将本来放在其他地方的药材前些日子转到了空着的黑硫药库,这下子全炸没了,田长峰这就要治公子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