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凌安之趁机拿下了景山上的一座堡垒,看到京城援军已经源源不断的支援过来,再打下去徒增伤亡毫无意义,这才算是鸣金收兵。
宇文庭和周青伦血葫芦也似,撤回来犹呼哧呼哧地愤愤不平,手指眼红道:“大帅,京城豁口已开,这是天赐良机,我们就算是用人堆也能堆过去,下次再想打开缺口就难了!”
凌安之何尝不知道机会难得,所以一直等到了马上就要处于下锋的时候才下令撤军:“宇文,青伦,缺口太小,社稷军虽然勉力冲了进去,可仍是面对重重阻碍,将士过于集中,施展不开,但是敌军援兵充足,可是施展得开的,一会炮声一响,便要被打到群死群伤,形势陡变。”
周青伦素来知道凌安之在战场上冷静,不放弃机会也不急功近利,要不也打不了这么多年胜仗,他卸了头盔,弯腰用冷水洗了把满脸的热汗,叹气道:“那下一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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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安之和许康轶、花折凑合在许康轶的小书房里秘密开了一个小议事会,小议事会的内容只有一个——算账,看看这点家底还够不够折腾。
许康轶少年时便和商人往来颇多,每日里四处找钱养活北疆军,对军费最有感触,他用盖子拨弄着茶盏里飘浮的茶叶,目光忧郁:“凌兄,连年战乱,现在安西丝路的通商驼队商队越来越少了,关税这一块基本算是去了;我现在北疆直接走私一些货物进来倒还是挺顺畅,可终究不足军费的三分之一;全国多年来已经民不聊生,这江浙和北方缴的税加起来,也没多少。”
花折整日里陪着许康轶东奔西跑,他本来就身娇肉贵,累得瘦了些,他挽起袖子,露出半截润泽的小臂,用手按着许康轶的太阳穴让许康轶解解乏,冷冷地说道:
“殿下,要我看京城周边富商不计其数,找几个罪名直接下了狱,罚他们家产充公就行了;社稷有难,难道不是匹夫有责吗?”
“…”凌安之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不敢说。
许康轶抬手抚摸着花折的小臂:“这些富商为求保住家业,已经多有捐赠,你这卸磨杀驴的早了些。”
花折手上加力,有些忧虑:“康轶,京城储存太足,万一一年多打不下来,几十万军队耗在外边,军心如果动摇了,得不偿失。”
凌安之心中也早有打算,之前不吝啬军费,是因为要集中力量才能突击办大事,而今兵临城下,总归有办法,他十指交握:“找到机会便巧攻,我们有补给,但是许康乾没有;京城现在百姓加上军队一百多万人,纵使存粮太多,能吃到何时?我们坚壁清野,先围几个月再说!”
许康轶按着眉心:“凌帅,百姓看到真要打仗,可能要出城,怎么办?”
凌安之还没张口,花折眼中神光一闪,满身清风皓月,满嘴杀人放火:“我们怎么确定出城的全是百姓?再者说出城一口人,京城中便少一张嘴,老鼠不许进去,苍蝇不能飞出来,困死他们算了。”
许康轶被一口茶水噎到了:“…”
凌安之哭笑不得:“王爷,花折,京城中一百多万人,如果要赶尽杀绝,则军民一心、困兽据险而斗,我们没好果子吃;莫不如等动摇了京城军心,让想开小差的士兵跑出来;等到差不多了再合拢,到时候内外交困,事半功倍。”
其实京城内的人心已经开始浮动,城外社稷军铺天盖地的旌旗简直是夺魄的招魂幡,不少人全吓破了胆。到了天黑,就有一家一家人扶老携幼的逃离家园,从各个城门洞里背着包袱、提篮携儿、推着独轮车的跑出来,再也不回去了。
待社稷军的计策一定下来,社稷军在城内的斥候、奸细、舌头四处开始活动,危言耸听、利诱恐吓、造谣蒙骗,使尽了各种上得了台面和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皇位是许家的,小命可是自己的,何人不怕死?再说京城守卫的官军除了御林军和禁军是京城人士,剩下的来自西南和东北等四面八方,谁愿意客死他乡呢。
官军也开始逃,直接三三两两的趁着天黑穿着便服混出城,城内人员流水过沙地一样的减少。百姓走了是少了吃饭的嘴,可不足两个月,守城的官军锐减了十余万人,无论武慈、宇文载光等人如何威逼严明军纪,均不能阻止兵士偷偷出城的洪流。
凌安之让眼神锐利的兵士盯着,整天算计官军还能再剩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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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进入了夏初,社稷军在京城外层层围困,将四九城基本围成了一座孤城,余情最近跟着雁南飞的后勤部队,也在京城和太原之间打了两个来回。
夏初的晚风习习吹来,京郊的柳树嫩芽、桃花李花只要没有被战火连累到的,已经全开了,四处断壁颓垣中依旧杨柳依依、花香阵阵。
余情这次又到了京城,可能最近只是围困,作战任务不多,她本来以为今天要到了后半夜凌安之才能有空见她,却想不到刚和雁南飞把军备平安落地,就看到那人换了一身墨绿色便装,站在中军帐外笑吟吟的牵着马等她了。
月光下,凌安之一身圆领掐着金丝的短袍,暗花压纹是狮虎兽,脚上的靴子还是硬底的战靴,腰上缠着清风落叶扫,墨发束起后又顺直的随意披散下来,鼻梁在月光照耀下投下一小片侧影,越发显得小波浪似的唇线勾人好看。
余情低头一看自己,多少有那么点风尘仆仆的意思,一跺脚:“三哥,你把自己穿这么利索做什么?”
趁得她像个小泥鳅似的。
凌安之拎着马鞭哈哈一笑,上前几步环住她的肩膀:“今日不忙,情儿,我带你去军营外给你接风洗尘。”
余情跟着他的步伐,新了鲜了:“刚才听接军备的军官说,最近小仗也不断,怎么可能不忙呢?”
两个人随意聊着天,并肩而行,到了帐篷稀少的地方,直接翻身上马,凌安之轻轻一磕马腹,让战马小跑了起来:“走,三哥带你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看来她的三哥是想带着她放松一下,要不常年征战,压力也实在太大了,她在凌安之怀里伸头向后看了看,理所当然的远远看到了周青伦带着贴身亲兵遥远护卫的身影,她抱着凌安之没挽着马缰绳的右手臂,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小样来:
“凌大帅,小黄鱼儿作为后勤官趁机和你说一下太原生产军备的事情,现在看起来,太原储备了黑硫药十万斤,各式钢铁十万斤,从现在开始每个月能提供战马两万匹,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富的流油?”
凌安之一听,就知道余情是担心围城时间太长没有效果,他再心里有火,所以这次才亲自跑来把情况告诉他,心里美滋滋的,把下巴垫在余情圆圆的头顶上:“一听全是大手笔,是余家掏的腰包吗?”
余情神气得很:“余家和花折各出一半,三哥,小黄鱼儿过两个月给你送两匹大宛名马,周身漆黑,只有额头上一块白,长的太漂亮啦!”
凌安之确实喜欢战马,把陪着自己南征北战的宝马叫儿子,偶尔有时间的时候还顺手给战马订个掌编个小辫什么的,他哈哈笑还没搭话,却不想骑着的宝马不乐意了,晞溜溜的叫了两声,不满的颠了他们两个几下。
两个人相视一笑,余情马上识相:“喂,是来偶尔替你当值,让你歇息一下的,你怎么还对我不满呢?”
晚风中飘来夜来香和黑硫药混合的味道,夜晚出来捕猎的猫头鹰在林中头上偶尔振翅划过,战火中的生机依旧在,四处静谧而且安全,凌安之带她到了一处林中已经搭好的帐篷,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跟在她身后,让她进去。
余情这些天一直处于紧张之中,她含情看了凌安之一眼:“三哥今晚不回军中去了吗?”
“我告诉过他们,小事儿不要来打扰我。”
余情一手拉着凌安之的长爪,一手掀开了帐帘,当即惊喜到眼中盛满了星光点点,翘起来的唇角像是弯弯的月亮——
满帐鲜花映入眼帘,红色粉色的月季为主,白色、淡蓝的满天星间或其中,摆成了一条大大的小鱼儿,鱼眼睛处是黄黄的洛阳春色品种的牡丹。几十支点燃的小蜡烛点缀期间,映照的整个帐篷充满浪漫。
凌安之前进一步,双手握住余情的肩膀,低头额头抵住余情的额头:“记得今天什么日子吗?”
她满鼻浸满了芳香,一下子小女孩的满足的幸福感就充斥心间,抬眼粉面微红的看着凌安之:“三哥,你…”
她想了半天,今天不年不节的,也不是两个人的生日,怎么弄这么大的浪漫阵仗?
凌安之站直了,摇头晃脑的笑:“情儿,到了今天,是我们在一起整五年的日子。”
可不是嘛,五年前凌安之从蒲福林雪山出来之后,去太原找到了余情,之后两个人私定终身,从此虽然经历了千难万险,但两个人情比金坚,彼此心目中的位置从来没有变过,也把他们打磨成了相濡以沫的灵魂爱侣。
余情环住凌安之的腰,感慨道:“时间好快,三哥,你都三十了。”
“…三十也是安西铁军一枝花啊,”凌安之觉得余情浇凉水的水平依旧如故,哭笑不得:“我吩咐他们屋里全摆上狗尾花好了,难道是牡丹月季太艳丽把三哥比下去了?”
余情半天没说话,眼圈微红:“我的三哥样子变化不大,只不过想到认识十年有余了,有些感慨罢了。”
第268章 贤者时间
她回忆起这些年的峥嵘岁月, 黄门关初识凌安之的时候,他是坏坏的戎马轻裘的少年将军;后来以身许国,打下了大楚江山西北的两壁屏障;功高盖主被忌惮构陷, 经历了那样的坎坷折磨;之后为国奋起, 又走上了空前绝后的逐鹿道路。
——她的三哥十年来万水千山走遍, 可唇角眉梢的笑依旧如故,初心未变。
凌安之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在胡思乱想,嘻嘻一笑,在怀里掏出一个三寸见方的盒子:“打开看看。”
打开一看, 却是长长细细的一条腰链,上边点缀着十几块五颜六色的小石头。
一到送礼的时候凌安之就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他媳妇太有钱了, 他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拿得出手东西:“我每到一处, 趁着收战利品找到一些好的石头, 有时间的时候抽空打磨一下,你看,”
他指着腰链上的各色宝石翡翠:“这个白色的小龙用的是天南的羊脂玉, 棕色带着红盖头的小葫芦是青海的鸡血石, 绿色的花生用的是翡翠,纯红色的小辣椒用的是河南的南红,这个游动的小黄鱼儿嘛, 是用黄金做的, 眼睛点缀的是夏吾的蓝宝石。”
这种小玩意儿不好打磨, 一不小心就弄坏成了废料,是花了多大的功夫,余情又感动又心疼, 轻捶了他一小下:“这对情儿来说,是无价之宝;三哥起兵以来,几乎一个整宿的觉都没睡过,你有时间休息一会嘛,打磨它做什么?”
万里江山都要打下来送给他们家当聘礼了,还在琢磨这些小玩意儿。
凌安之深情款款:“情儿也是我的无价之宝,我打磨它嘛,想让情儿戴着它给我看看。”
余情轻盈的往自己腰上比划,转圈笑道:“这有何难?”
他色心是永恒的,墨绿色的眸子一转,声音压得底底的探手摸余情的眼梢,那含情目好像在发出邀请,说来亲亲我阿,来摸摸我阿,凌安之全身都麻了:“三哥是说,只戴着它,给夫君看看。”
余情现在已经学会了诱惑,她眉眼含羞,声音中带着十五分春色:“这…有何难?”
临时帐篷分为里外三进,内里用屏风隔断着,余情转过去才看到,原来第二进屏风后已经摆了一个极大的浴桶,热汤上浮满了牡丹月季花瓣,散发着阵阵清香,凌安之贴在她耳后,手已经蜿蜒移在了她的腰封上:“知道为什么外间的花里没有芙蓉吗?”
余情觉得从耳根一直红到了颈间,看凌安之眉间邪挑:“芙蓉长在水里,需要似水柔情滋养才好。”
凌安之坏笑:“我一会就要好好看看滋润一下出水的芙蓉。”
余情和凌安之在一起多年之后终于明白了,风流撩人的凌安之对心爱的人还是个色猴,条件允许,估计能专心做这事一天也不起来,正因为如此,他在军中才律己严格,绝对不允许因个人私欲而延误军情。
今天把余情带出来,凌安之馋了够呛,弄得满地是水,担心余情受凉,又草草擦干了水迹转战到第三进屏风后的床上去了。
卷于乱世,情爱和命运一样,波澜起伏。他饕餮,每一次闭眸亲吻和四目相对着缠绵都那般执着;她温情,无限风光在险峰,不仅在人前,人后亦然,因为时间紧凑,所以只有彼此的时刻亲密更显弥足珍贵,无论翻云覆雨如何变迁,契合从未变过。
我要你周身上下,全刻上我凌安之的名字。
月上中天,余情眼角眉梢,全是餍足,她在黑暗中抚摸着凌安之湿漉漉刀裁一样的鬓角:“夫君,你出汗了。”
凌安之追咬她的手腕:“你猜夫君什么时候最认真?”
余情笑:“凌大帅排兵布阵的时候最认真。”
凌安之手臂长,自床边捞起湿毛巾,轻轻擦拭余情身上欢喜过后的痕迹,邪笑着暗示:“夫君这算不算情根深种了?”
看余情一瞬间脸色变红,他又正经了起来:“除了打仗的时候最认真,剩下的就是——”
小黄鱼儿迷迷糊糊的,神游太虚,听她夫君慢慢说道:“缠绵爱你的时候最认真。”
凌安之白认真了,因为余情好像又走神了,不太认真:“三哥,宇文庭的弟弟就在城中,宇文庭不会和他弟弟刀兵相见吧?”
大帅把毛巾往水盆里一扔,将余情按在了自己胸膛上,不满的哼哼道:“情儿,你是个不负责任的小狐狸,三哥有没有说过,事后要精神安慰一下出力的夫君?”“哈,”余情听到夫君不满,马上用小爪子给凌安之按肩膀:“夫君是大狐狸,情场战场场场得意。”
凌安之可不是好糊弄的,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摸着她的腰链一寸寸的咬着她的耳朵和颈项坏笑:“既能进入胡思乱想的贤者时间,还有力气溜须拍马,看来还是没被榨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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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庭当然不想和他弟弟刀兵相见,他想着把弟弟招安出来,趁着城内鱼龙混杂,冒死在细作的帮助下,和弟弟宇文载光在郊外的城隍庙里见了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