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弯起来的嘴角还没有扯满弧度,就一阵天摇地动,接着隔着一座山,还能感受到气浪已经冲过来了,战马立身不稳,全马失前蹄栽倒在地,余情双手抱头,膝盖护住肚子,一咬牙,打算就地一个滚能保护自己多少是多少。
胡梦生嗷了一声,不管不顾的在空中扭腰改变了摔倒的方向,伸手臂狠狠得搂住了余情,还带着哭腔似的:“少主,小包子,千万别有事!要不大帅非扒我的皮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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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京城,天黑的极早,亮的极晚。这日已经到了黄昏,许康轶到了天黑视力就看不到什么,花折在身边的时候还好,照料的样样精心,花折去了太原这不到十天,许康轶经常觉得坐卧不宁,楚玉丰的军报每个时辰便回来一次:
“未时,楚将军没接到花公子,未接到辎重。”
“申时,未接到花公子,未接到辎重。”
“申时,楚玉丰将军发现走错了山口,正在找路。”
“申时,发现了夏吾骑兵的痕迹。”
许康轶觉得不详,不知道为什么,他骤然想到了四年前的时候,泽亲王当时贸然入关,先后触碰了东北驻军和安西军的军报网,事后他追查起来,往来的军报基本就是这个节奏。
他直接披衣出帐,问凌帅现在何处。
元捷答道:“王爷,这几天夏吾骑兵跑了,而且后来归顺收编的军队有些混乱,军心混乱戾气太重,在打架闹事,太原帮和河北帮打群架,已经死了几个人,见了不少血,互相不服眼珠子瞪得通红,裴将军和田将军几个有点弹压不住,凌帅刚才砍了几个带头闹事的,这会子正在和裴将军在大会议厅研究对策呢。”
许康轶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他掸了掸衣襟,直接转到了会议厅,刚到门口掀起了帘子正想进去,却听到惊天动地的一声响:“轰!”
他正想凝神细听,第二声、第三声爆炸便接二连三的传来了,紧接着遥远又巨大的地震波卷着大地冲了过来,他扶着门框,犹如两足生根一样站稳了。
向屋内望去,却见凌安之和裴星元已经摇晃着站起来了,三人眼睛一齐睁大,说话异口同声:“情儿得手了!”
凌安之稳了稳心神,不敢多想余情是否逃了出去,他看了一眼许康轶,手不自觉的放在了胸口上,当即吩咐下去:“王爷,骑兵就位!所有人列队,开花炮、红夷大炮、投石机、盾牌手准备,马上总攻!”
天还没有黑透,许康轶、凌安之、裴星元、田长峰四人越众而出,冬夜的朔风吹亮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西北社稷军上下将士们年轻的脸。
这些脸有太多的共同点,他们全黝黑、全带伤,有的表情坚毅,有的面带迷茫。
凌安之不能带着迷茫的军队去打仗,他用视线丈量了一下京城追魂炮的射程,还打不着这些先头部队,当即命令所有军士整齐队形,军官带头,步履整齐,军步前进。
得弄出点动静来鼓舞士气才行,凌安之传下军令:“击鼓!放二十四声攻城炮,传达军令,全给我精神点,准备总攻!”
催魂的振动爆/炸声过后,铿锵的鼓声和炮声响起,大楚官军在城墙上探头探脑,无暇顾及到凌安之突然间懂礼貌了,进攻之前还跟他打了一声招呼,个个惊慌失措,刚才的爆破声,一听就是釜底抽薪的。
许康轶举起右手,示意社稷军三军安静,伸手向早就准备好的亲兵要过了三面崭新的荧光大旗和三张硬弓——
这是怎么样的神臂弓啊,全弓陨铁打造,暗纹涌动,最粗处粗如儿臂,放在地上足有到凌帅的肩膀那么高,弓弦被晚风吹的嗡嗡作响。
这怎么样的三面大旗啊,翼王的黑色王旗上绣盘龙,西北社稷军的军旗蓝底红字的军旗迎风招展,凌安之黄沙昆仑的帅旗大气磅礴,这三面大旗全有一人高,被当做弓箭搭在了翼王、凌帅和裴将军的神臂弓的弓弦上——
就算是有匣子弹簧借力,可如果不是绝世高手,谁拉得开此种硬弓?在全军将士不可思议的眼光下,许康轶、凌安之、裴星元箭指长空,弯弓满月,三面荧光大旗竟然就这么齐刷刷的越过了城墙,裹挟着社稷军的势气,射进了京城的月色中。
全军将士精神了不少,一齐发了一声呐喊:“万岁!”
凌安之直接戟指城墙,大声喝道:“兄弟们,京城内军备库已经爆炸,现在属于军备断绝,不能给官军反应的时间,三年东征,在此一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西北社稷军看着高耸的城墙,打完了这一仗,难道真的就可以安心过年了吗?
凌安之觉得心中像火烧一样,这一战走来,西北社稷军嫡系的军士便阵亡了六万八千余人,加上收编的将士,十三万人已经埋尸荒野,他眼中氤氲的火气蒸腾:“兄弟们,西北社稷军十三万兄弟叔侄的亡魂,在背后看着我们呢!”
“父母妻儿含泪盼,在等着我们回家过年!胜了这一仗,全都衣锦还乡!”
“王爷在此,进得了京城上得了城墙的,名字籍贯全刻在城墙上,以后万世景仰!”
“投石!架云梯!开炮!”
试探和拉锯全省了,西北社稷军的开花炮、红夷大炮、投石机直接响成了一片,炮声隆隆,气贯长虹、铺天盖地的越过城墙。
第279章 万事皆有因
城中的武慈和许康乾刚刚得到北郊军备库被炸的消息, 实在想不通怎么可能会被引爆,紧接着便被社稷军誓师的声音惊住了。
许康乾这三年来殚精竭虑,鬓角额头已经落满了白霜, 此刻已经灰心, 望着硕果仅存的几位敢来议事的人哭道:“是朕无德, 连累了诸卿,若京城失守,各位爱卿另寻明主,我自当以死谢罪。”
武慈先是被连续的爆炸声惊的心神动荡,而今却还冷静了下来, 下跪冷声说道:“陛下,微臣身受龙恩, 要去城墙上守卫京师了, 微臣三寸气在, 定要竭忠尽智;乱臣贼子想要侮辱陛下, 则须跨过臣的尸体。”
“再者现在灰心还为时过早,第三个军备库只是还没有启动,只要守住了城墙, 反贼们二十四个时辰攻不下来, 大楚还有翻身的机会。”
宇文载光早已经下定了以身许国的决心,跟着武慈齐齐跪倒:“陛下,末将和武慈将军互相配合, 统领京城各城门之间的防卫, 陛下放心, 末将宇文载光是天子封的京兆尹,不是乱臣贼子的京兆尹,愿将生命和荣耀献与大楚, 至死方休。”
许康乾看了看这二人,其实全是他平时不太重视不太信任严加提防的;他平时信任抬举的佛平、方流芳等人,已经数日托病不上朝了。
他至今才真正的开始反省自己的昏庸无能,不识人才,当即激起了他骨子里的血性,一抹眼泪,甩袖站起:“武慈将军、载光将军,朕愿与您二人同上城墙,壮我军威,激励士气!死得其所,死又何惧?!若藏于深宫妇人堆中,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生死存亡之时,朝廷硕果仅存的炮铳、弓箭、滚木、热油等全都上了城墙,双方瞬间杀红了眼,势气太盛,武慈等人已经孤注一掷,凌安之等人想一举破城,双方全没有保留,发了疯似的极有诚意的往对方身上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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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康轶夜间视物模糊,留在中军偏后方听取各个方向的战报、调配人员和物资,最后一批辎重和花折还没有到,楚玉丰轮番派回来的传令兵吸引了他:
传令兵看到前方战场火光冲天,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是总攻开始了,有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多线打的热火朝天:“王爷,楚玉丰将军已经接到了军备,不过在回来的路上和遇上的夏吾骑兵交上手了,楚将军…楚将军…”
元捷实在受不了这个人吞吞吐吐,插话道:“火上房了还说话不利索,楚将军怎么了?”
传令兵觉得现在说这个话有些不合时宜,不过还是要说:“楚将军不知道已经开始了总攻,说敌众我寡,他恐怕军备有失,请求王爷发兵支援,我可以带路。”
元捷往京城城墙方向看了一眼,西北社稷军已经往两个城门扑过去了,火力织成了一张网,如果不是王爷夜间视物不清,估计连王爷都得参与攻城,这怎么可能有兵出去支援?
许康轶心中焦虑,直言追问:“楚将军接到花折了吗?”
社稷军中,没有士兵不认识伤兵所的主管花折,当即摇了摇脑袋:“王爷,我们接到的后勤军带队的是覃信琼,对了,覃信琼将军让我务必告诉您,花公子带着三百骑兵,将勒朵颜的夏吾军引走了一部分往京城方向来了,楚将军也是见到夏吾骑兵冲着京城的方向追逐,来者不善,担心夏吾骑兵倒戈相击误了社稷军的大事,所以才仓促应战。”
元捷当时脸色就变白了,勒朵颜追逐花折?用膝盖想都知道是要做什么,他当即踢了这个传令兵的屁股一脚,张口就骂:“你猪脑子吗?他娘的到底会不会传令?这么重要的消息不应该先说吗?”
传令兵才十□□岁,狂奔了百余里,都要累断气了,大冬天的汗湿棉衣,被元捷这么踹了一脚有些害怕:“元将军,这不是谁的官大,我先说谁传的话吗?”
许康轶扫了扫城墙方向焦灼的战局,又看了看京郊,他拎起长剑,吩咐道:“点我的亲兵七百,点骑兵五千,随我去接应花折和楚将军。”
“另外,派出人马去找陈罪月,让他和雁南飞回来后直接参战,支援凌帅。”
元捷不自觉的看了看郊外漆黑的天,吓得魂飞魄散:“王爷,您千万不能亲自前往,在这里指挥军备战局即可,我去接应楚玉丰和花大夫!”
许康轶一向令出如山,沉稳的不容置喙:“本王本身就是战场上的机动力量,往最迫切的地方去,如果接不到缁重,社稷军危矣;你以大局为重,不要过度计较个人安危,我天亮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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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折被代雪渊等骑兵保护着,已经狂奔了近百里,夏吾骑兵人多,已经形成了合围之势,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还少了一大部分——他哪里知道是楚玉丰发现夏吾骑兵行军方向不对,直接出击吸引了一部分兵力。
饶是如此,勒朵颜目标明确,没有放弃他的意思,他眼看着身边的骑兵倒下——突围——被围——倒下——突围,如此循环了两次,身边亲兵已经陷入了苦战,连代雪渊为了拖慢夏吾骑兵追逐的速度,让他快跑,也已经横刀立马摆出了螳臂当车的态势。
代雪渊大声冲他喊道:“公子,您的马快,只要进了京郊社稷军的地盘便安全了,快走!”
花折不敢回头,他深知自己即便留下来不走,也是别人的拖累,一人一骑冲着北斗七星辨认方向,打马扬鞭冲京郊而来。
已经被追逐了百余里,可是距离京城还有百里,他俯身贴在马背上,看到有暗箭贴着身侧划过,他回头,看到了追逐他的也剩下了一人一骑——已经弯弓射了他无数箭的勒朵颜。
勒朵颜没想到花折的马这么快,看来许康轶为了保证花折的安全,也是下了狠功夫,各种细节全做到家了,身边那些侍卫全是死士,没有一个死到临头了眨眼的,她见离京城已经越来越近,刚才猫抓老鼠的戏谑之心没有了,加快马速,心下愈加狠毒,直接三箭上弦,对准花折的后心和马匹,箭似流星——
确实没有射到花折,却射中了战马,他骑着的乌云雪是许康轶教他骑马射箭的时候为他千挑万选的,现在已经身中四箭依旧速度不减,也从未暴叫受惊前蹄抬空过,可这三箭却有两箭正中马身后侧,宝马乌云雪再也承受不住,“嘶嘶”的惨叫了两声轰然倒在地上,将花折摔下马去。
见他落马,勒朵颜嘴角轻蔑一勾,飞马走近了,一把紧急的勒住了马缰绳,奔马前蹄抬起老高,暴叫着落了地,勒朵颜也纵身下马,拎着长刀居高临下的看着花折冷笑:“我的好哥哥,你确实最会逃了,怪不得当年怎么也不能把你抓回国,因为你跑得够快嘛!”
花折看着这个他打小千般娇惯的妹妹,心中像塞了冰块一样,他平顺了一下呼吸从地上站起来:“朵颜,我记得小时候,我有什么好东西,只要你喜欢,便会给你;后来我得了一个大楚的箜篌,音质极准,特别喜欢,你偏要拿走,我知道你不通音律,便没有同意,你就连夜把琴弦全划断了。”
勒朵颜目光阴森,犹如女罗刹,缓缓往前走:“你想说什么?”
花折一步步的往后退:“我想说,你今天冷血到和毒蛇一样,我也有责任,我觉得你三岁丧母,五岁丧父,太可怜了,所以对你太娇惯,结果倒是养出一条中山狼来。”
勒朵颜不以为意,在夏吾的皇宫里,如果不是心狠手辣谁能活得到成年?她姐姐就是例子:“哥哥,你也别怨我了,谁让那个老太婆一心一意的想着你回国继位,她能当女王,为什么我当不得?整日里只想着你这个叛国贼,就只因为你是男子?”
花折觉得自己若是这么死了,多少有些冤枉:“你惦记的那个王位,对我来说一文钱都不值。”
勒朵颜觉得自己这个哥哥也是奇葩,嘲讽道:“勒多,你好好的国王不当,倒宁愿来到大楚给许康轶当一个男宠,丢尽了我们夏吾国的脸,我杀了你,也算是为国除害了。”
花折淡笑摇头:“我不是什么男宠,我是大楚翼亲王许康轶的爱人。”
手中的长刀闪着寒光,勒朵颜深觉不能理解他哥哥:
“许康轶一个半瞎眼的皇子,当年被逼的连个立锥之地也没有,差点避难到了夏吾去;而今偶尔得了凌安之,便真的能兵临城下了;他需要你的时候,当然可以宠着你敬着你,不过等他得了大位,你以为还会一心一意的和你在一起?还不是有事好哥哥,无事花大人,你到时候顶多是他三千面首中的一个罢了。”
花折听着寒风吹着利刃在风中呜呜作响的声音,说话声音沉稳:“共同的经历不是那么容易抛得下的,你们不了解他。”
他的康轶骨子里仁、义、硬、净、专,做了那么多事,俱是有始有终,花折从来不看别人说什么,只看别人做了什么。
勒朵颜觉得自己的哥哥冥顽不化:“世人共患难容易,共富贵太难,勒多,你自己走错的路,也不要怪我无情了。”
一旦开始争夺王位,便不能停下来,否则犹如骑虎下山,离开了老虎必然死路一条。
花折微微转头,侧耳听四周万籁俱寂,身边所有侍卫亲兵已经全被缠住生死不明,是为绝境:“朵颜,你若杀了我,许康轶和凌安之会给我报仇的,你以为还能独善其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