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代的尸骨埋在山下,如果不是草木吸收了或忠臣或贼子的鲜血长的更加繁盛,那这自古以来的兵祸仿佛都没存在过。
万里河山不与任何人结缘或者结仇,夺来抢去的只不过人们这三分意气罢了。
江山代代无穷已,一代新人换旧人。不过旧人去了黄泉,新人活着就要争夺,成王败寇,入局了就有输赢。
凌安之和凌云目光在空中碰上了,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已经如此,身殉于此,也不枉凌家世代忠良的名声了。
凌安之回头去看凌霄,看凌霄一双眼也盯在他身上,凌霄棕色眼睛里的光彩就没散过,一直显得淡定从容,看起来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估计用不到晚上他们就全都埋尸城下了。
“怕不怕?”凌安之摸了摸凌霄的后脑,滑下去扶住了凌霄的肩膀。
凌霄先是一怔,之后马上笑了笑,一伸手捉住了他的手,在肩膀上紧紧捏了捏:“两军阵前,谁怕死谁先死。”
“也是,”凌安之马上故态萌发,显得不正经起来:“黄泉路上太拥挤了,估计和回纥的狗贼在黄泉路上还要继续打仗。”
正在这闹腾,突然之间,关下的士兵大声呼喊:“援军到了!援军到了!”先是一两个声音,转瞬间关下已经喊成了一片。
“啥?!”城墙上的将士们面面相觑,这边都准备以身殉国了,援军怎么还来了?来的太突然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一个传令兵飞奔到了城墙下,冲着城墙上喊道:“少帅,将军,援军到了!”
“哈哈哈哈,报告一下,是哪路兵马?来了多少人?”
凌云大喜,一甩手就跳下了城墙,完全没考虑到自己的能力和体力能不能支撑,这一段城墙再矮也有三五丈高。
还是凌霄看到情况不对,一起跟着跳下来扶了凌云一把,才总算没把凌云少帅的腿摔断。
士兵也是喜形于色,单膝跪倒答道:“来的是四殿下翼西郡王,带了家兵家将三百人,以及护送骑兵一千人。”
凌安之和雁南飞纵身也已经飘下了城墙,也不是他们不稳重,实在是援军来了这喜悦来的太猛烈了,他们实在抵挡不了诱惑,跳下了城墙之后,正好听到这句话。
“什么?”雁南飞苦笑不得,扯开的嘴角都没时间归回去,只能那么咧着。
他两只手揉着太阳穴道:“一个药罐子半瞎眼的皇子,两个月前被皇上打了廷仗撵出京城来戍边,带点家兵家将,这算哪门子援军?”
翼西郡王被贬黜戍边的军报早就到了,只不过是人刚刚赶到。
凌安之心中也略感失望,肩膀微微塌了塌,突然也有点同情这个四殿下,来的真是时候,正好赶上鬼门关大开要收一批他乡之客——
不分尊卑与否,王子与庶民同等待遇;预计十二个时辰内完成任务,绝无拖拉。
“哎呀,不是,”传令的士兵可能还没有适应新职位,毕竟上一任传令兵前天刚死,他才上任两天不到就要来传这么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分不清主次也正常:
“翼西郡王带来了红夷大炮一百门,还有各种火器子母铳炮弹二百车,战马两万匹,骑兵和家将是负责沿途押送的!”
凌云少帅听完,眼圈当时红了,眼泪差点掉下来——安西军一百多年来都没有过上过这种好日子!
消息很快的一传十十传百,一刻钟不到,安西守军只要还有气的,全都进入了相拥抱头痛哭阶段。
一百门红夷大炮?太他娘的震撼了!死中得活啊!
翼西郡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凌安之扭头看了看正伏在他肩膀哭的投入的二哥,鼻涕眼泪一起流,抹了他一盔甲,正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道:“苍天有眼,要不六万子弟随我出了家乡,都没给带回去,死了都无颜见地下父老。”凌安之却在想别的事:翼西郡王——许康轶,果然是本朝最大的军火走私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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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夷大炮来了,那就没回纥骑兵什么事了,凌云带领众将士突然又仿佛全身充满了力气,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子母铳全都上了膛。
回纥骑兵为了方便今日拿下黄门关,把大营就扎在关下2公里处弓箭射程之外,正好方便红夷大炮发挥——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源源不断的子弹放肆的往回纥骑兵营内报仇雪恨似的招呼,一天时间都没用上,回纥骑兵死伤过半,剩下的哭爹喊娘的仓皇向西逃窜。
这批红夷大炮经过了改良,以往大炮发射一次之后,要专人依次再装入沙子、黑硫药、引线等等,装填时间特别慢,而且容易炸膛。基本上第一批炮弹打完了,敌人骑兵可能都冲到城下,第二批炮弹还没装好。
这一批炮弹全是子母铳,将炮弹提前装好,两个炮弹一组,打完了子铳打母铳,发射完了这一组再发射下一组,无一炸膛。
凌安之在战场上少有的轻松悠闲,他就坐在一个不用发射红夷大炮的炮筒上摸摸索索,一会摸摸炮筒,一会看看作为炮座的木头车,一会又去炮筒圈上看看军备所利斧似的标识——
最后若有所思的叹为观止,这武器太强大了,他们安西军那点破铜烂铁真是比起来只配去要饭!
他站在大炮上,旁边的凌云少帅正拿着千里眼观看着红夷大炮的狂轰滥炸,顷刻间就将回纥骑兵揍成了断了脊梁的老狗,再也没力气冲他们狂吠了。
凌云胸中出了一口恶气喜不自胜,忍不住向凌安之描述现场道:“安之,看,红夷大炮的炮弹落在了中军,那一队回纥兵匪都没来得及上马。”
“安之,看,回纥骑兵顶不住了,后队变前队,丢盔卸甲的撤退了。”
“安之,看,中军顶不住了,回纥王子那哈达好像穿着黑色衣服要逃,不对,不是黑色衣服,可能灰色战袍脏的,东窜西看,好像也是要跑。”
不知道什么时候凌安之站在了凌云的旁边,他身披轻甲、抱着肩膀、没戴头盔,依旧背插双戟,满头乌发随意的拢了起来——
“少帅,那哈达那衣服底色是红色的,就是太脏了,你看那袍子下摆,还有红色的穗子;他这也真够狼狈的,连家眷都不带了。”
凌云拿着千里眼眯缝着眼睛使劲瞅了瞅,道:“确实是哦,就两队侍卫护着他跑了。”
凌云突然有点无可奈何,这时候要是能乘胜追击,可以一举击杀那哈达,一劳永逸。
不过现在大楚军不具备这个条件了,冲进了敌阵红夷大炮可不长眼睛,一炮下去不走运的话任何人不分敌我全会化成铁水,安西骑兵打光了,不耐远程追逐。
凌云突然紧皱眉头怔了一下,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他缓缓的把千里眼从眼睛上拿下来,转向凌安之,望着凌安之水波潋滟墨绿眼睛的深处,不可思议的问道:
“我用千里眼都看不清的东西,你是怎么看的这么清楚的?”
“啊?”凌安之好像有点小秘密被人发现的尴尬,声音里包含着那么点又被你们凡夫俗子看到了的意思。
“可能天生的吧,其实也没什么。”
凌云若有所思,怪不得凌安之这些天在城墙上用硬弓射箭多远都不怎么瞄准。
他这个三弟,真是天生的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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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守军最近时来运转了,翼西郡王的援军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靠大炮直接扭转了战局还不算。
大年初二,北疆都护府,泽亲王的援军也到了,泽亲王手下大将田长峰和楚玉丰各带偏将,四万骑兵带着备用军马,一个步兵都没有,只带了必备的人吃马喂的粮草和御寒的皮衣,尽量的轻装简从,昼夜兼程,直接绕过了外蒙高原的边缘,从天山峡谷冲到了黄门关外。
凌云、凌安之等人率众迎接,裹挟着高原寒风和西伯利亚杀器的北疆军将黄门关前的道路围的水泄不通,人皆披着狼皮大氅,坐下的马匹也全披着羊皮御寒,不少战马尾巴上的霜雪还没有融化。
凌安之再仔细观察,见随军的粮草所剩甚少,可能最多再坚持三天,高寒之地,一旦没有补给,基本算是走入了绝境。
这是一队没有后勤和补给的飞行军——所以行军速度提高一倍。
凌安之心中一热,泽亲王选择的道路都有讲究,如果援军到来黄门关还未被破,那这四万骑兵直接就绕到了回纥的后头,两面夹击,回纥必败。
如果黄门关已经城破,那么北疆骑兵自西向东追击,和中原部队里应外合,也能打掉回纥的乌合之众。
四万精骑兵,家底都端上来了,一旦这些骑兵和大将折损,泽亲王许阔多年经营毁于一旦,和那些保存实力持兵观望的兵油子比起来,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第10章 太不厚道
凌安之回头吩咐传令兵:“马上埋锅造饭,给弟兄们来点热乎的。”
田长峰和楚玉丰看起来都不到三十,连日行军,觉得脸都被西伯利亚的寒风冻长了,长脸下全挂着长出来没工夫收拾的一扎长的胡子,一扎长的胡子下边还挂着点冰溜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们是皇长子北疆泽亲王的肱骨心腹,此次奉命前来,就是要保住黄门关,本来路途遥远,以为到了之后顶多看到野狼秃鹫给安西军天葬的场面,没想到竟然见到黄门关尚在,俱长出了一口气,双方寒暄了几句,骑兵开始分批进入黄门关整顿休息。
田长峰问出了泽亲王许康瀚比较关注的问题:“翼西郡王呢?听闻翼西郡王在京城偶尔有恙,又长途奔袭,现在身体可好?”
泽亲王许康瀚和翼西郡王许康轶一母所生,兄弟感情深厚,在最是无情的帝王家中显得弥足珍贵。
凌云和凌安之对视了一下,带着含蓄的歉意笑了笑,凌云少帅开始解释这个问题——
“田将军,黄门关没有失手,最大的功臣就是郡王送来的红夷大炮,当天援军打了翼西郡王的名号,带着郡王的印章名帖兵符来到了城下,不过带队的并不是翼西郡王,而是郡王的手下大将陈恒月和相昀。”
“郡王殿下以战备为念,本就是带伤出京,又在山西整顿了军备,一路风餐露宿。今年冬天格外冷,在距离黄门关三百里外的光城,来使说郡王殿下感染了风寒,实在是起不来了。”
“郡王殿下知道黄门关军情紧急,毕竟沿途接到的求援军报比雪飘还秘籍,他恐怕耽误了救援,吩咐手下的陈恒月和相昀等几位将军带着红夷大炮先行来到黄门关下,叫开了城门。”
凌云躬身行礼:“两位将军,而今郡王殿下正在三百里外的光城内养病,他手下的亲兵陈恒月和相昀现在正在城内帮忙整顿城防,日前传来消息,说殿下已经见好能起身了。”
军中极苦,两军阵前更苦。田长峰和楚玉丰的北疆军在凌云、凌安之等人的陪同下,在黄门关喝了几杯接风的热茶,吃了顿糙米马肉,都觉得是不枉过一次年了。
用餐之后收拾洗漱完毕,田长峰和楚玉丰对凌安之道:“北疆军情紧急,大军秘密离境,虽然是冬季番俄不至于马上进攻,但是还要以防万一。”
“西域回纥匪患已经解决,我们在此整顿两三日,明天去探望翼西郡王,若翼西郡王能随行,则一同带往北疆,若身体有恙,则修养时日再另行北上。只是连日行军,大多马匹都已经苦不堪言,若军中有战马,烦请给我们北疆军队提供战马两万匹。”
凌安之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叫苦,郡王日前送来了战马两万匹,全养的膘肥体壮,他常年倒腾军备,像宝贝似的捂着,想着以后有大用呢,估计是好东西露白了,被田长峰和楚玉丰的北疆军看到了,一张嘴就冲着他家底来了。
可是不给又不行,毕竟第一人家是来增援的,确实需要战马;第二战马是泽亲王的弟弟送来的,他们张嘴要起来是天经地义。
凌安之眼珠子一转,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田将军,我看到您军中战马疲惫,有些已经被冻伤了,正要提起此事,给您准备战马呢。”
田长峰和楚玉丰互相看了一眼,还真没想到凌安之这么痛快。
“可是,”凌安之面露为难:“安西军现在正是前线,军中也缺战马,行军打仗,没有战马恐怕误了家国大事。要不这样吧,我看北疆军一些战马精疲力尽,可能回不到北疆了,我们双方置换两万匹,如何?”
楚玉丰一皱浓眉,心中想这小猴子转的倒快,北疆军的战马是身经百战的蒙古马,可安西军的战马是太原军中养尊处优的中原马,平时买起来,价格都贵一倍,这明显是占他们便宜:
“凌将军,战马和士兵本来就是配套的,拆分开不好吧?再说你们安西军现在总共打得只剩下一万多人,要这么多战马也没用了吧?”
凌安之已经想到了这一句:“楚将军,你们的战马太疲累了,我先帮你们将息着,活马总比死马好吧?”
“再说了,楚将军,我们安西军现在是人少了点,可是编制还在,马上就要开始招兵了。”
楚玉丰觉得凌安之比他二哥凌云不厚道多了,双臂抱肩:“一万匹换你们两万匹,不能再多了。”
一万匹北疆军战马也比两万匹中原战马价格高,可凌安之讨价还价,能咬一口就咬一口是他的原则:“楚将军,安西军现在人员不够,还要守住国门,是最艰苦的时候,如果人不够和军备不够两个不利条件搅合在一起,不是压力更大吗?和北疆军也是唇亡齿寒啊。”
他伸手往西方指:“万一回纥和突厥过一阵子卷土重来,安西军什么都缺,弄不好还要山高水远的再折腾你们一回,太劳民伤财了,万万不能让此种事情发生,依在下看,北疆军战马一万五千匹换安西军两万匹,不能再少了。”
“…”田长峰和楚玉丰看他说的大义凛然,有些张口结舌,这么换怎么能是没人吃亏呢?分明是他们北疆军吃了亏了。
凌安之再接再厉,抛出最后的甜头:“两位将军,我看兄弟们远路而来,粮食带的不多,这次安西军勒紧了裤腰带,也要把兄弟们行军回北疆的军粮带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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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休息后,凌安之双手抱着后脑勺靠在了凌霄的榻上,凌霄年纪小一些没那么抗累,精神头一松懈倒头就睡了个天昏地暗。凌安之手欠的毛病又犯了,捻着凌霄披散的头发陷入了沉思。
田长峰、楚玉丰、陈恒月都说许康轶的红夷大炮来自军备所,确实红夷大炮上还打着军备所特有的利斧标识。不过他常年摆弄军备,深知朝廷实力,红夷大炮多方争抢,不可能随随便便的给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