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软细声,“登徒子。”
依靠着的人似乎是笑了两声,微风正好,窗帘掀起的一角扫过她的脸,元和眯了眯眼,有些困顿的哼哧,“好困,我又想睡了。”
彦初让她枕着自己的腿睡,“睡吧,我陪着你。”
元和一手抓着他袖子,一手握住他的手,她费劲的睁开眼,煞有其事的说:“那你要保护好我。”
笑意于黑眸中散开,彦初轻咳一声,“嗯,保护你。”
*
宝源殿内,圣上刚下早朝就风风火火的赶来,亲眼看见元和安然无事时才放下心,但在瞧见殿内两人相依在一起的身影时脚步微顿。
遂从旁侧击,“彦爱卿,你是腿脚不好?”
彦初闻言站远了点,元和眼巴巴的跟着望过去。
无法,他安慰道:“等会再让你靠着,圣上看着呢。”
听见了所有的圣上,少见的黑了脸。
圣上于政事上英明神武,他心系子女的情意大数灌在太子身上,一番关心的话他说的含糊。
而元和还是听得红了眼眶,她鼻头红红的,眼里是打转的泪花。
圣上叹了口气,他起身走下殿阶,温暖干燥的大掌拂过她头发,“好了,不哭了,等会去看看你母妃,她也是生熬了这些天。”
元和点头称是。圣上又说了些家常话后才让元和离开。
殿内的小太监打开殿门,暖阳照耀,在一束束的光晕下能见细小的灰尘飘忽在殿中。
元和已行至门口,又听圣上叹口气说道:“要是有时间也去看看元若吧,再过两天就要下葬了。”元和错愕的回头,在朦胧的暖阳中,她看见父皇神色黯然,“她糊涂了一阵子,害得你遭了这些罪,但人死事了,你多体谅些吧。”
元和被这消息砸得愣住了,颤声问:“元若她…?”
“受人蛊惑害你至此,她许是心中有愧,一时想不开便自裁了。”圣上眼中露出些许伤痛,“朕将她安葬在皇陵,前生功错就由祖辈们来评判。”
自殿中离开,元和还未能回过神,从小长大的亲人说走就走了,初回宫时,她也揣测过元若为何要如此,但没想到再见时竟然只是一抬棺椁。
元若不至于如此,她才刚及笄啊。
微凉的手被握住,彦初温声道:“这与你无关,她是心中有愧。”
彦初看见她眼又红起来时,无奈的叹了口气,“怎么又哭了,你明天还想不想要眼睛了?”温热的手指携过她眼角,浓密柔软的睫毛扇动,又带出一点透明的湿意。
“真能哭。”他笑着俯下身,温热的两片贴在她眼皮上,又远开点距离,他呼了两口气,“吹吹,不疼了?”
枝叶零星散下些光芒,星星点点的落在他衣服上,忽明忽暗之中,那抹红润的颜色格外诱人,“我送你回去。”
两道影子纠缠在树下,元和歪着头应了,她磨蹭着凑上前,踮脚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礼尚往来。”
彦初哼笑一声,一手搭在她肩头,绕过常有宫人路过的小道。
昭云宫的朱门近在咫尺时,元和挺下脚步,打商量说:“我想见过母妃后再去元若那,你陪我行吗?”
彦初本是没骨头一样黏在她身边,闻言正经了点,“好。”
湿漉漉的眼眸里显出一点依赖,彦初与她对视时心中漏了一拍,以前的元和不是这样的。
她有身为皇长女的骄矜,行事冷静得当,是一众皇女的典范。
现在的元和似乎是可以任人搓扁揉圆,软的似乎一戳就能倒,彦初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温瑾随到底是想干些什么。
但在元和的面前,他说不出一句重话。只心疼的又搂住了她,元和没弄清他的想法,被抱住时还呆了一下,她慌张的从彦初的臂弯中探头四周看,小声提醒,“还在我母妃宫门口,被人看见了不好吧。”
嘴上说着不好,推距的手却是没使半点力气。
*
不同于上次的悄无声息,这次长公主失踪是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是因为御林军出动次数太过频繁根本瞒不住,二是圣上有意为之,他欲借此事向朝中保守派开刀。
所以这几日元和在宫中有时能听见一些碎嘴的宫女说闲话,她倒是不在意,反正被翻来覆去讨论的事大多是假的,不过贵妃娘娘倒被气了一通,下令狠狠的责罚了一遍全宫上下。
圣上得知后,许是对女儿那点愧疚的情绪占了上风,于是松口让贵妃娘娘暂管六宫事宜。
就在一切安稳下来,元和以为她能从那个人的阴影下走出来时,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突然出现
第50章
中秋将至时, 贵妃娘娘开始忙宮宴一事,宫里刚走了一位公主,宮宴礼节方面就更需要注意了, 贵妃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而元和觉得宫中更安全, 每日也不爱出门,而且她贪睡的毛病实在太严重了,一日她睡醒后看见床前摆着的莲子羹后,皱了皱眉,对进门的宛青问道:“怎么端了碗这个?”
宛青怔了一下,她很快会神,不过语气比元和更为疑惑,“这个不是公主要的吗?”
“我什么时候要吃过这个?”
“是公主睡前说要吃的,”宛青跪下, “奴婢是绝不会欺瞒公主, 也不会擅作主张。”
元和从床上起身,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端起那碗莲子羹细瞧了瞧, 匪夷所思的问:“这是我要的?”
“公主说要喝莲子羹时,忆眉姑姑也在,公主若是不信也可以问姑姑。”
元和放下碗, 怀疑的说:“可能是我忘了,这碗先赏你了。”
原本这只是个小插曲, 元和也不会深究,但就在第二日她倚在榻上看书时,忽然瞥见外面开得茂盛的海棠,想到极爱海棠的母妃,于是吩咐道:“你去拿个篮子摘点花。”
在她说完后,那侍奉的宫女有些迟疑的问:“昨天刚摘的, 今天公主又要吗?”
元和心中漏了一拍,她慌乱起身走到窗前,榻上的书挥掉在地上。窗外是一片海棠,若是细看的确能看到被剪断的花枝。
“我…昨天吩咐你们剪过?”元和指着自己反问道。
宫女磕头:“奴婢绝不敢欺瞒公主。”
元和失神的点了点头,她感觉到有些事情在失去控制。
回头时,她看见落在地上的书,宫女会意的弯腰捡起,元和接过书后翻了翻,她问道:“我昨天看得书是什么?”
“回公主的话,是地方杂记。”
地方杂记,她没有半点印象,只隐约感觉到昨天看了一本书。
再回头看向开得如火一般的海棠时,那花竟在她眼里像退色了一样,没有半点熟悉的感觉。
她呢喃:“我好像生病了。”
“公主,您不舒服?我去叫太医。”
“先不用,等到下朝时你去把彦将军叫来。”
“是。”
*
“怎么了,我听宛青说你不舒服。”彦初微喘着气坐下,他下朝后是急赶着过来的。
元和略带迟疑的说:“我好像在记忆上出了点问题。”
彦初倒水的动作一顿,他放下茶壶,问道:“什么意思?”
“我总在忘事,那些事明明不是我吩咐过的,可她们都说是我吩咐的,”元和咽了口水,有些委屈,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恐惧,“彦初,我不会要忘记所有吧。”
秋日里阳光已经不刺眼了,可元和坐的惴惴不安,像是放在火下炙烤,她不安的乱动。
彦初一手按住她肩膀,“那你总还记得我吧,”
馥郁的香气飘散而来,元和闻得飘忽忽的,讷讷:“记得。”
“那就行了,等你什么都忘了,我就是你所有的记忆。”他一手轻捏了下元和的耳垂,“别怕,还有我呢。”
若是别人这样说,元和可能不会放在心上,但是说这话的人就是她放在心里的人。
她故意唱反调,“那我要是连你也忘了怎么办?”
“那你就每天都爱上我一次吧。”
花枝窈窕,美人以玉作骨,描出一副浓墨丹青,他很是无奈的叹息,“怎么又哭了。”
当柔软的尾睫处带出一点明亮的湿意,元和撇过头,小声道:“可我不想忘。”
“那我每天陪你回忆一遍?”
“嗯,从最开始回忆。”
“都依你。”
虽然在元和面前,彦初表现的放松自如。但在治病一事上,却很是强硬。
“还请公主想想忘事这种情况是从什么开始出现的。”太医跪地请安。
“也就这两日。”
太医也没见过这种症状,他深思:“那有什么前兆吗?”
“前兆?”元和回忆了一遍,要是说前兆那就是和温瑾随在一起时。
那段时间她虽然也贪睡,但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厉害。
她的一日三餐都是温瑾随做的,要是他想放点什么东西也很简单。
“微臣探脉,发现公主脉象正常,不过余毒有探头之势,可能是这毒性开始发散,微臣再给公主开一张药方,陪着喝应该能压下毒性。”
闻言,彦初眉头松了点,他点头,“药方开了拿来给我看看。”
*
元和失踪一事与被灭了满门的临文侯府脱不开关系,而临文侯是朝中保守派一党,保守派多为盛京中根深蒂固的世家,他们在朝中自成一派,手握大权。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所以圣上派太子前往边疆历练,意图夺回边疆兵权。而这次利用元和的失踪,圣上准备大干一笔,直接撤掉为首几人的官位。
因此,今年的中秋家宴与往年相比格外盛大,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皆带着女眷赴宴。
元和是同太子一同进殿的,觥筹交错的殿内瞬时静的几秒,元和能感觉到他们是眼带怜悯,目光之盛让她觉得很是不舒服。
一平常人家的姑娘若被歹人绑去了半月,若能再回家那名声肯定也坏了,街坊邻居爱嚼舌根的都会怀疑她贞洁还在不在。也没有人敢娶这种姑娘,都怕自己婚事不成反而喜当爹。
更何况这种事发生在尊贵的长公主身上,有好事者看好戏一样盯着刚进殿的彦初。
这位长公主可还有一位未婚人呢,就是不知道彦将军现在还愿不愿意接手了。
元和浸在这满殿的同情的眼神中,她偏过头避开那些视线,盯着桌布上的花纹,想着等父皇开宴后就找借口回去。
桌布上的旋纹看得人眼花,但元和执着的不肯移开眼。直到一人靠近,清香飘悠悠的围住她,温热的手握住她不安的交缠在一起的手,“怎么穿的这么少?”他漂亮的眉眼里闪过点心疼,转头对随侍的宫女说:“去给长公主拿一件外衣。”
元和不想再引人注意,她推辞道:“不用了吧。”
“手都凉成这样怎么不用。”彦初的手一直扣在她手上,一点暖意从手心穿遍全身。元和有点窃喜,又有点不好意思,她看了眼殿内的面色各异的众人,小声道:“好多人看着呢。”
彦初眉梢微起,语气轻佻:“怕什么,还能有人跳出来说有伤风化?”
的确没人敢道皇室的不是,那些以为能看好戏的人皆讪讪的收回了眼神,不过与元和对席的太子眼神不太好就是了。
宫女很快取来一件外衣,元和起身同她去偏殿整理衣裳,这次彦初没能如愿跟上去,元和笑盈盈的让他在殿中等着。
待她再次进殿,众人总算没有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了,她步向席位时眼神瞟过席间的舞女,水袖长舞间有伶人击鼓做曲。
其中一位伶人身姿挺拔,即使盘腿跪地,脊背也是挺得笔直,这些还都不足以让元和格外注意他。
让她真正警觉的是,他扶鼓的一只手上包着白布,每次举鼓时,白布总会飘然浮下。
元和死死盯着他的手,她紧拽着手心,指甲陷在柔软的掌心中,在她拔腿欲走时,殿中舞女忽而散开,击鼓的伶人跟着转身。
不是他,击鼓的伶人张相清秀,与关在牢中那位完全不同。
元和微松了口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仍旧不放心,支使两名御林军将殿中的伶人带下去关起来。
那伶人被带走时,还错愕的回头向高位上看了眼,但很快被御林军推搡着带下去了。
元和一直盯着那伶人被带出殿才收回眼神,她坐下时才惊觉自己的手心已然是冷汗淋淋。
殿内的气氛在圣上进殿时达到高峰,众臣皆跪向圣上请安。
“众位平身,即是家宴,便不必多礼。”看不出半点要责罚谁的意思,圣上依旧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待圣上宣布开宴后,舞女再次鱼贯而入,珍馐佳肴一样样的呈上。
有一臣子在祝词中提到合家团聚,勾起了圣上的哀思之情,他沉吟道:“为人父母者,当以子女为重,朕没有做好父亲,竟害的我儿于如此。”
元和心知父皇是准备开刀了,于是请罪时有意将此事向朝中局势上引。
再由殿内的几位心腹大臣润色一番,此事已然上升到世家藐视皇室的情况。
席间几位保守派当即变了脸色,眼看圣上是有备而来,他们纷纷自保,众臣唇枪舌战,吵得不可开交。
但长公主被绑架却为事实,罪臣温瑾随乃临文侯一门之后,保守派有分不开的关系。
文臣吵起架来,总是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元和贪睡的毛病半点没改,现在听得更是昏昏欲睡。
席位中靠后部分一妇人面色怨怼,她时不时咬牙看向高位上的元和。
“欸,祝夫人,今日怎么没看见令郎?”
妇人对问话之人怒目而视,咄咄逼人,“我也没看见令郎啊,怕是又醉死在哪个青楼里吧。”